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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那個老太監死了,很淒慘地死在自己的房間裏,奇怪的是他是餓死的,在放滿食物的屋子裏。


  宮裏開始有奇怪的傳言,說他是被妖怪殺死的。謠言愈傳愈烈,傳到皇後耳中時,宮中已經悄悄盛行起巫蠱之術。一開始皇後懷疑我,在發現我沒有機會離開冷宮後,便將目光轉向離君。


  離君已然成為了她在後宮最大的威脅,好在她有太子,而離君什麽都沒有。然而老皇帝對離君的寵愛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讓她逐漸失去端莊和理智。


  我讓離君給我帶一套《尋芳集》,離君拿筆的手一滯,一幅好字毀了。


  他嘴唇囁嚅著,好一會沒說話,最後還是給我帶來了,好像自從被救回來,他就沒有拒絕過我的任何要求。


  大寅收藏的《尋芳集》中,傳言有一卷是鬱離的真跡,然而鬱離神隱多年,也無從考證。我直接拿出第一卷 看,沒注意到離君從書堆中拿出疑似真跡的那一卷,他的身體開始細細抖動。


  “牛吟飛笛花間笑,不侍黃金馬前嬌。”


  我念出一句詩,在心中細品,身旁的離君笑了起來。開始隻是低沉的冷笑,接著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從胸腔中迸出凶狠的狂笑,他抬起頭,淚水從扭曲的麵容上拐落,最後抱著頭尖叫起來。


  我捂住耳朵,隻能看見他猙獰著將詩集撕碎,記憶與第一次見到他時重合,他一腳一腳地踩著碎片,帶上十足的恨意。


  他走後滿地狼籍,我拾起身前被踩踏過的紙片,瞪大了眼睛。


  紙上的字跡與我的字跡有些相像,我曾照著這字跡描摹,在兒時離君教我寫字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寫出來的——這根本就是離君的字跡!


  我心中千頭萬緒,最後匯成一句話,在我腦海中反反複複的回蕩:原來離君就是鬱離。


  後來聽說離君在皇帝的壽宴上惹怒皇帝,被罰禁足,我也隻能歎一口氣,給帶來這個消息的袁可倒上一杯熱茶。


  “阿衍,你泡的茶真好喝!”袁可捧著茶杯,眼睛在氤氳的熱氣中變成好看的月牙。這一次他給我的帶的是一顆狼牙,是他在皇帝秋圍打獵中的戰利品。他小心翼翼地從脖子上取下來,手指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牙尖,最後咬著牙遞給我我。


  我被他肉疼的樣子逗笑,接過狼牙,在他麵前晃了晃,又嫌棄地擱到一邊。


  他張了張嘴,眼睛在我和狼牙間遊離,想說什麽又不好意思開口,最後隻能撓撓臉頰閉嘴,肩膀耷拉著,像一朵焉了的小黃花。


  “你一個人在都城裏住,還習慣嗎?”我問他。他母親早逝,父親隨軍去了西北,如今一個人住在都城的老宅。


  “有什麽不習慣的。”他蔫蔫地,有氣無力道,“父親就算在都城也是住軍營,我還是一個人住。現在他不在都城了,陛下還恩準我隨時進宮學武呢!想你了就能來找你玩兒,有什麽不好的!”說到最後一句話,突然地眉開眼笑。


  “嗯。”食指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我隻能握住食指發出一個含糊的鼻音。眼睛瞟到狼牙,發現上麵有奇怪的紋路,我拿起狼牙問袁可:“表哥,上麵的紋飾是什麽意思?”


  “啊?我也不知道,姎角先生說是辟邪的。”


  “你信這個嗎?”我把玩著狼牙,勾唇問他。


  他呆呆地看著我的臉,受到蠱惑般地說:“現在興這個,連陛下都事事先過問天樂子再下旨!”


  “是嗎?”我低著頭沉吟,眼睛從下而上勾著他,柔聲道,“那皇後呢?”


  “皇後依著陛下的喜好,將天樂子的高徒姎角先生奉為太傅。這個狼牙我求了姎角先生好久,他才給我刻的,你快帶好!”他握住我的手,拿過狼牙,不由分說地將狼牙帶到我脖子上,邊帶邊絮絮叨叨,“聽說宮裏有髒東西,前些日子還死過人,你要小心些!離君也是受鬼怪迷惑,才對陛下不敬,你可不要被鬼怪害了去!”


  我仰著頭,方便他給我帶狼牙,帶好後又和他閑聊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太陽西沉,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摘下狼牙,將它放入錦盒中,再將錦盒放在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架子上。架子上的東西都是這些年袁可進宮帶給我的,有時是一件有時是好幾件,他看上什麽都要搬進我這裏,大到傳說中的戰神雷亞用過的狼牙棒,小到據說可以殺人於無形的繡花針。這是諾大的冷宮中,唯一擁擠的角落,也是我離宮時的全部行李。


  離君解除禁足後也沒來找我,聽聞他和皇後鬥得水深火熱,皇後從未想過當她將所有生下皇子的女人除掉後竟然還不能高枕無憂。


  皇帝病重,西北軍務緊急,她無暇顧及離君,離君就變得越來越棘手。


  她蟄伏了幾個月,尋找離君的靠山——他的傀儡。


  我可憐的表哥便成了她的眼中刺。皇後的兒子在前線吃了大虧,她認定離君通過袁可與袁嘯狼狽為奸,坑害她的兒子,於是皇後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把袁可打發出了都城。


  表哥走的那天我沒去送他,即便我有能力偷偷出宮也不可以,我隻是呆呆地坐在宮裏機械地吃著和縣酥餅。


  一個小侍衛偷偷摸摸鑽進我宮裏,我猜測他是袁可時常跟我提起的好朋友劉冀,劉冀疑神疑鬼地四處張望,最後塞給我一個護身符。我望著護身符無聲地笑了,笑他呆傻,笑我無能。


  我看見離君在宮外麵色複雜地看著我,在看到我胸前的狼牙時,眼中帶上怨毒,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


  半年後的某一天,離君悄無聲息地來了,他瘦了很多,精神很不好,像鬼魂一樣飄進來。我正蹲在火爐前烤火,裹著厚厚的棉絮。


  “我需要你了。”他說。


  “我連冷宮都出不去,還能怎樣幫你?”我歎了口氣,眼前有些發暈,看來是著涼了。


  “我送你出宮。”他專注地看著我,溫言軟語道,“出宮後多與你舅舅聯係,他定會幫你,我也會在宮中為你周旋。”


  他用這幅樣子騙過很多男人,姎角就是其中之一,我卻不受他蠱惑,反客為主地問他:“鬱離,你恨我嗎?”


  “……”他的溫柔在一瞬間中斷,幾個呼吸後,勉強地笑道:“你在說什麽呢?我一手把你帶大怎麽會……你叫我什麽?”


  我沒理會他的問題,接著追問道:“如果我沒有成為人上人幫你把報仇,你會怎麽做?”


  “如果我是你,我會把他騙到宮。在宮外殺死一個皇子,比在宮內方便得多!”


  他定定地看著我,撕掉所有的偽裝,陰沉道:“我若想殺你,宮內宮外沒有區別!”


  “所以,”他上前握住我的脖頸,陰狠道,“你最好聽我的話,不要耍花樣!皇後隨時都會殺了你,你能倚仗的隻有我!袁可不可以,皇帝不可以,你隻能依靠我!”


  他的手逐漸收緊,我的呼吸困難起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我發起了高燒,離君叫來心腹給我看病,煮藥期間捏捏我的薄被,又給我換上厚厚的新被褥。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這期間一直在發燒,迷迷糊糊中好像能感覺有人一直坐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嘴裏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半月後離君竟然真的說動了姎角先生。姎角向皇後獻言稱宮中的皇子阻礙了太子真龍之氣,需要將宮中皇子全部遷到宮外。事關太子,皇後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不過半月,所有的事宜都安排好了。


  離宮前夜,離君喝得醉醺醺的來了,和任何時候的他都不一樣。他一來就踉蹌地撲倒我身前,手搭著我的肩。


  我不喜歡他身上的酒味,把他往外推,他緊緊地壓著我,伸出一隻手掐著我的臉,讓我抬起頭看他,他說:“你說得對,我恨你父親,也恨你。可是我不會殺你,你要痛苦地活著,把痛苦帶給所有人!”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凶狠,將我推倒在床上,我拚命掙紮也沒能掙脫,直到他將我的手綁在床頭。


  “鬱離!你瘋了嗎?!放開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瘋子嗎?”他說著脫掉自己的衣服,一絲不掛地跨坐在我身上,俯下身撕扯我的衣服。


  誰會對骨瘦如柴的身體產生興趣呢?更何況還被一個醉鬼強迫?他見我遲遲沒有反應,強喂我一顆藥,我的身體很快燥熱起來,他握住我便坐了下去。


  我沒有快感,隻有痛苦和屈辱。他在我身上放肆呻吟,淚流滿麵的樣子激發了我內心所有的陰暗麵,積累了十幾年的怨恨在一瞬間爆發,淹沒我扭曲我。


  我不再掙紮,隻是怨毒地看著他:“鬱離,你最好一輩子高高在上,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笑了,眼中發紅,風情萬種地凶狠道:“有本事你就試試!”


  他說這話時,眼中淚滴到我眼皮上,沿著我的眼角滑到耳畔。


  我突然支起上身狠狠地咬住他的肩頸,血腥味充滿口腔才不支地倒下。他也好不到哪去,肩上一道血紅的牙印,鮮血順著鎖骨流到胸膛。


  他也不惱,握住我的臉與我接吻,強勢地掃蕩我的口腔,身體一下一下地與我碰撞,緊緊包容著我。


  結束後,他鬆開我的束縛,我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宮後我有了長生,追著謝楦,結識了王晗,聯係上了袁嘯,暗地裏結識了很多貴胄,如離君設想的那般行動著。而他自己,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姎角先生背叛了他,他高估了感情對男人的束縛力,也低估了權勢對男人吸引力。他能給姎角的皇後都能給,他不能給的皇後也能給。


  離君失去了所有倚仗,他徹底地輸了,被皇後囚禁了起來。皇後之所以沒殺他,是因為他有身孕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他徹底地崩潰了,幾次尋死都被攔了下來。皇後隻得用綢布將他捆在床上,將食物磨碎了喂進他嘴裏,直到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這是皇後對他最後的報複。


  出宮快一年了,我雖麵上過的拮據,可也比在宮裏時好太多了。風間亭為我收集了很多情報,我借王晗的手牽了很多線,這些線將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網,緊緊地網住我的皇位。


  我的獵物從來不是誰,而是那坐冰冷威嚴的王位。


  離君在一個深秋誕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他自那以後便癡傻了,終日躺在床上不說話,至於那個男嬰,我想他將會重複我的命運吧。


  皇帝沒能撐過第二年秋天,他死後我被恩準回宮守靈。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離君,他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像一具屍體。


  等到我靠近,他形同枯槁的臉才有了變化。


  “你來了。”他恍惚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問他。


  他兩頰凹陷,眼眶裏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


  “你等我做什麽?”


  他這才緩緩地眨眼,眼珠子一格一格地轉向我,我被他嚇退一步,便聽見他說:“別怕……我幫你把他殺了……別怕……那個老太監不會再傷害你……”


  他死死地盯著我,柔聲道:“明天是你十歲生辰,我給你留了甜糕,你趁熱吃啊!”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他的記憶已經混亂,說話顛三倒四的,情緒也轉變得快。我還未接上他前麵的話,他就嗚嗚地哭了起來:“不應該讓他死的那麽輕鬆的……太便宜他了……”


  “鬱離,你千方百計托人將我叫來,就是說這些的嗎?”我失去耐心,靠著門抱臂問他:“你的孩子呢?”


  他瞪大眼睛,語無倫次道:“被你帶走了……”


  我轉身欲走,聽見他急切道:“救他!你要救他!”我扶著門睨他。


  “畢竟是你的孩子。”他空蕩蕩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我。


  我嗤笑:“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吧!”


  “不是的!”他掙紮著想起來卻沒有力氣,隻能晃動幹瘦的手腕。


  “你說他是我的孩子,可他也有可能是我父親的孩子,你讓我如何處之?”


  他不動了,重新變成一具屍體。


  “求你了。”我踏出門前聽到他這樣說。


  最後我在我的馬車上看到了那個小崽子,瘦瘦小小地一團縮在馬車的最裏麵,眼睛大大地怯生生地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鬱離到這份上還要算計我。


  最後也沒有趕他下車,把他帶回去丟到後院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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