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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醫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殿內,跟隨鳳君來的侍從都鬆了一口氣。


  “攜芳究竟下在哪裏?”


  太醫雙手捧著一個漆盒,向我遞來:“回陛下,在……”


  他的話還未說完,被銜玉宮的一個小宮女打斷,她尖聲道:“陛下!奴婢親眼所見是鳳君下的毒,奴婢有證據!”


  她叫著站起來,奮力向我跑來,懷中寒光一閃。


  在宮女近身之前,鳳君衣袖舞動,將那女子一掌打開,然後閃身到我身前,將我擋在身後。


  那女子飛撞到柱上,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哀嚎,她的身前甩出一柄匕首。女人口中滿是鮮血,仍斷斷續續說:“狗……狗皇帝,我殺……殺了你!你怎麽……還不死!”


  此時侍衛才反應過來,團團護在我身邊。


  我站在鳳君側後方,能看見他玉雕般的側臉和盤踞在上麵的凝重陰沉的表情。另一邊,蓮君呼吸都頓住,似乎被嚇到,瞪大的眼睛不知所措,片刻後才如夢初醒,焦急地跑到我身邊,手扣上我的脈門,很久才放下心,眼底泛著紅。


  他向那個女人走去,那女人已經被護衛擒住,臉上滿是無謂和冷漠。隻見蓮君一手扣住女人的臉頰,卸掉她的下巴,從女人口中掉出一粒黑色的藥丸。蓮君麵無表情地將另一粒藥丸丟入她喉中,女人痛苦地呻吟,身體不停地扭動,奈何被束縛住,隻能哀嚎,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正在經曆巨大的痛苦。


  “蓮君殿下,不要奪了她的性命。”沈鶴出聲道。


  “我知道。”蓮君聲音低啞,全然沒了平日裏的明朗動人,帶著陰森寒意,“她死不了,痛過之後什麽都會說的。”


  “靜客,過來。”我撫下鳳君護在我身邊的手,喚蓮君回來。


  他沉默地走到我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


  傳話的人來說玉君醒了,鳳君便進到內殿去照顧他。太醫則將手中的東西給我,是一盒無色的口脂,他道:“毒下在這口脂中。玉君食欲不振,飲水較少,唇上幹燥,近來有在唇上塗口脂的習慣,那個刺客將毒下在口脂中,玉君塗上口脂後食用糕點,因此中了毒。”


  我拿過漆盒,讓太醫退下。守衛已將女人帶下去審問,明早便會有結果。我將剩下的事交於沈鶴,盡管早已乏困,還是撐著身體進到內殿,蓮君亦步亦趨地跟著我。


  玉君半倚在床頭,發絲披散在肩上,一隻手放在小腹處,麵上帶著寧靜,竟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而鳳君坐在不遠處,表情罕見的不自然,身體僵硬著。他不敢看玉君,眼睛死死地盯著地毯,忍耐著什麽,眉上有著若隱若現的悲傷,同樣也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身後的蓮君,沒有往日的明豔張揚,他抿著唇沉默著,目光跟隨著我,眼中好像隻剩下我。


  今夜,所有人都很古怪。


  東方既白,一天又要開始。


  鳳君伺候我換上朝服,他圈著我的腰身,給我束上腰帶。


  我看他近在咫尺的麵龐,垂下的眼簾掩蓋所有的情緒,輕抿的唇彰顯他的虔誠認真。


  “你沒有話對朕說嗎。”我問他。


  “陛下想聽什麽?”他抬眼與我相對,清澈的眼眸中盛著晶瑩的雪。


  “朕的鳳君,倒是對前朝之事了如指掌。”我冷笑道


  “這都是朝野皆知的大事,後宮早已傳遍,臣不過是有些耳聞。”


  “那你可知早前袁嘯要求廢後?朕本已回絕,方才你在銜玉宮說的那番話便是將話柄又遞到袁嘯手中!溟之,你何曾這麽愚蠢,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陛下多慮了,臣隻是敲打蓮君,莫要牽扯進王氏的事。”


  “好一個深明大義的鳳君,為了朕的朝堂不惜以身犯險,寧願被廢?!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私心?”我推開他。


  他深深吸一口氣:“臣沒有!”


  我的目光略過他的身側,輕笑道:“你撒謊的時候,左手會不自覺地握住腰間的玉玦!”


  鳳君猛地鬆開手裏的玉玦,他向前一步想要解釋,臉上有少有的慌亂,然而一個聲音打斷他。


  “陛下,該上朝了。”沈鶴進門道。


  我繞過呆立的鳳君,頭也不回地坐上龍攆。


  半月後,袁可向我請辭,他請求去風迷峽駐守。


  “表哥,京城不好嗎?”我靠在逸岫水榭的軟榻上,手指撚起他的發,放在鼻間輕嗅,“你不用擔憂性命,也不必過艱苦的生活,我能護住你。”


  他跪在我身邊,背脊挺拔,語氣堅定道:“臣願為陛下守疆衛土,馬革裹屍還!”


  我伸出手摸他的臉,他躲了一下又僵硬著停住,任我的手指從臉頰滑到下巴。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呼吸變得濃重。我了解他身體的每一個變化,卻越發的看不懂他的心。


  “隱關離京城最近,前有虎關、門關兩道屏障,易守難攻,你為什麽不去離朕最近的隱關,而要選擇去荒無人煙的風迷峽?”


  “正是因為風迷峽人跡罕至,無人駐紮,才會成為意想不到的弱點。此等隱患不除,他日恐將釀成大禍!臣願身先士卒,隱患不除絕不回朝!”他說著大義凜然的話,卻不敢看我。


  “你就這麽想離開我嗎……”我低聲問著他,手停留在他顫抖不已的喉間,屈起食指,用指節上下輕蹭。


  他眼神終於不再躲閃,而是直直地看著我,瞳孔深處沉寂著幽旋著,深不見底。


  這雙眼睛,不是當初我最愛的眼睛。我看著他,表情漸漸冷了下來。


  我還記得皇後恩準我出宮建府那日,緩緩打開的朱紅宮門後麵,隻有他一個人在等我。他手臂枕在腦後,嘴裏叼著一根稻草,百無聊賴的望天,好像等了很久。看見姍姍來遲的我,他也不惱火,露出潔白的牙齒咧著嘴對我笑。


  那日是一個陰天,他的笑容卻像破開烏雲的陽光,溫暖而燦爛。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跟前,我將他拉進馬車,他坐在我身邊愉快地說:“小衍,等你有了封地,在封地上有了自己的宅子,我就買下你隔壁的宅子,天天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沒有答應他而是問他:“聽說你父親要給你指一門親事?”


  “啊?”他眼睛忽然瞪地大大的,表情變得緊張,他吞吞吐吐道,“隻是有這個想法……可是我不想成親……我想……”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飛快地低下頭,臉頰微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完後半句話:“我想帶你出去玩,給你吃好吃的,不讓任何人欺負你,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的……”


  “那好吧。”我幹脆地答應了他,滿意地看見了他的笑容。其實我心裏清楚我是不會離開京城的,我靠著椅背雙手攏在袖中,平靜而涼薄地看著他暢想未來的日子。


  而那時心心念念要和我在一起的他,為什麽在我登基以後,想要在這個水榭留下他時,又那麽的震怒和傷心?


  登基後的第五日,我派人帶他來逸岫水榭,他穿著少將軍的便裝來了,收緊的腰身和袖口更顯得他挺拔朝氣。


  “小衍,啊不,陛下!”他向我行禮,漆黑的眼中滿是興奮和驕傲,我知道他是為我高興。


  “表哥,你還記得當日說過要和我成為鄰居嗎?”


  “啊?”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沒想到陛下還記得啊,那不過是兒時的戲言,臣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我一直當真呢。”我靠近他,將他拉到榻邊,“我已經和舅舅說過,把你留在宮裏下棋,今夜你就留下來吧。”


  他似乎不懂,我說的留下來是什麽意思,直到我將他推到榻上,他才不安地坐起來,驚慌道:“陛下!你什麽意思?”


  我將他壓到榻上,雙手撐在他耳邊,左腿屈起支在他雙腿之間,俯身說:“你不是說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我輕輕地說著,無辜地看著他,氣音噴在他耳邊,用我最誘人的笑容勾引他。他呆呆地看著我,抓著我手臂的手鬆開,卻沒有滑下,無力地勾著我的手臂,像是欲拒還迎。


  我輕而易舉地解開他的衣裳,俯下身吻他的臉頰,似吻似說道:“表哥不想進宮我也不會逼你,隻要你隨叫隨到,讓我開心就好……”


  吻他的眼睛時,唇下有一點濕潤。我看著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眼中的光彩全都熄滅了,大而亮的瞳仁裏是一片死寂的黑。他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嘴裏呢喃著,又像是質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難道不是你先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嗎?”


  他隻是閉上眼,不再理會我。


  回憶裏的眼和眼前這個人重合著,我沒來由的心煩氣躁:“你要滾就滾吧!”


  袁可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他沉默了片刻,失落地站起來:“陛下要保重身體。”


  我閉目養神,並不看他。


  耳邊隻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極輕極慢,還有回頭時胄甲摩擦的聲音。


  他還未走遠,我便對沈鶴說:“這水榭,拆了吧。”


  他有何反應我已不想去聽,留不住的人也不必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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