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李命的決心》
“時間也不早了,徐寺卿請回吧,送到這裏就行。”
大理寺門外,蘇畫解開了綁住韁繩的老馬。撫摸了一下它的鬃毛,可能是因為對於主人的回應,通身漆黑的老馬打了一個響鼻。
“有勞蘇仕郎了。”
徐劍南拱手行禮,看了一眼天邊月色。也覺得天色以晚,又擔心蘇畫回去遇到危險:“不如,我差些懂些功夫的捕快,護送你回東廬?”
“不用了!”
蘇畫擺擺手:“好意心領了,大家也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休息,就不叨擾了,在下告辭了。”
翻身上馬,回以徐劍南手禮。
“蘇仕郎,慢走。”
“徐寺卿,早些休息。”
踢了一下馬肚子,老馬嘶鳴了一聲,快步奔著城外趕去。
望著蘇畫離開的背影,徐劍南心裏也升起了一股敬意。
在牢裏那些雷霆手段,尤其那些聽起來都毛骨悚然的酷刑,就連在牢裏的差人都聞所未聞。什麽他真的難以想象,看起來溫文儒雅的蘇畫,動起手來,果真是一點都不含糊。
怪不得敢殺了趙文賓,跟太尉府抗衡。不僅能全身而退,就連陛下也大為讚賞。又跟朝中諸多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能在長安混得風生水起。想自己二十的年紀,還是受著父輩萌蔭才進得了大理寺。
如今何家兄弟,已經對太尉府買凶殺人的罪狀供認不諱。大理寺擱置的案子也能放下,隻等陛下的命令下來,他就可以清閑一段時間了。
最近就是注意防盜防災的事項了,天氣涼了,長安城也多了很多隱患。
想著瑣事,徐劍南又是一陣擔憂。
又回到了書房,繼續忙碌著他手頭上的事情。
——
時辰估計是戌時。
街道之上擺攤的商販,也隻剩下了一些,人流稀少。蘇畫打聽了長安最出名的糕點鋪子,想著家裏的桂花糕沒了,給小姑娘買一些也好。
天氣也涼了,給她們買一些厚一點的衣服。
最近霓裳十分的持家,都不怎麽輕易的花錢。或許也是為了日後蘇畫在官場上的打點,所以打算把銀子都剩下來。
蘇畫又在長安城瞎逛了一會,這才慢悠悠的往北城走去。他現在可是一點都不擔心,出不了城門了。
離開仙音樓的時候,或許是出於擔心,又或者是因為文宗以後需要召見蘇畫,便賞賜他一塊腰牌。有了這塊腰牌,長安四門暢通無阻。
心想著時辰還尚早,不如把之前的人情給還了。也省得以後再跑一趟,人情這東西,寧可趁早也不能晚到。
又購置了一些米麵、水果、絲綢
大唐上得台麵的禮物也就這麽多了,太貴重的他也買不起。
礙於蘇畫的官服,所以辦起事來格外的順利。還有幾家鋪子店家,見蘇畫的馬匹帶了太多東西,還派了夥計送貨上門。
第一家拜訪的就是李命的藥廬,對於這個便宜的師弟,蘇畫還是挺在意的。自己入獄的那段時間,得虧這老頭收留了霓裳,臨走前還把為數不多的家產當做盤纏。
自己受傷的時候,他也是不顧長途跋涉奔赴洛陽。說起來,好像自己這個當師兄的,確實也沒有給李命做過什麽,人情倒是越欠越多。
來日方長,以後在慢慢還吧。
想著這般,蘇畫敲響了藥廬的木門。
“誰呀?這麽晚了,來了來了,等一下哦。”
熟悉的抱怨聲,蘇畫不用想就知道是墨雨璿搞出來的。也隻有他能發出這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你說他是個女的也罷,偏偏是個男兒身。
墨雨璿從門縫裏打量了一下,隻見蘇畫在門外一臉鐵青的看著自己。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夥計,拿著一大堆的東西。
“哎呀,師叔!你怎麽來了!”
“師傅剛剛說到你呢,你就來了。”
墨雨璿笑嘻嘻的拉開門,穿著一身白衫,打著赤腳,估計正在院子中泡腳,地板上還濕漉漉的。
笑顏如花,說不清的萬種風情。
門外的一個小夥計見到墨雨璿的那一刻,不由得當場愣住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完全他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的模樣啊。
心道:好一個俊俏的女子啊!
蘇畫也注意到了小夥子的態度,咳嗽了一聲:“他是男的。”
搖搖頭,舒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墨雨璿抱著手臂,看著那小夥計:“看什麽呢?沒見過男人啊!”
望著他喉結運動,小年輕的眼中突然多出了一絲水霧。
“沒有,我隻是想起了,我遠在江南耕種的娘親。”
說罷,小年輕竟然委屈的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夢碎了。
墨雨璿白了他一眼,又對著一個年長的老者問道:“你們這拿這一大包的,是什麽東西?”
“這是哪位官爺,在我們店裏買的東西。”老者指著蘇畫的背影說道:“這不,見他難以帶走,我們便幫忙送了過來。”
一聽到有禮物,墨雨璿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是師叔送我的禮物嗎?讓我看看!”
不由分說的就跳出門外,對著大包小包的行囊翻了開來。
“呀!好漂亮的絲綢啊!”
“呀!好可愛的娃娃啊!”
“啊!這個也好可愛哦!”
門外的一幹夥計麵色尷尬,他們一度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這真的是一個男人身上,應該出現的語氣和動作嗎?
李命最近正忙著整理古籍藥典,除了研究韓紙鳶的失語,更多就是致力與開創新的藥方,想造福更多的百姓。
老者弓著身子,埋頭在書案上寫作。書房火爐中的木炭也有些零碎,看起來已經燒了很久了,也不怎麽溫暖了。
蘇畫還以為是墨雨璿忘了給老人換掉,其實是李命不願意浪費,想讓他們燒完了餘溫,自己就上床休息了。
聽著大門被推開,響起有條不紊的腳步。
李命還以為是墨雨璿來了,頭也沒抬,回了一句:“馬上就寫完了,寫完了就睡了,你怎麽跟你師娘一樣囉嗦。”
想到故去的娘子,李命手上一頓。表情有些難過,卻又提筆繼續書寫。
“寫什麽呢?這麽入迷?”
蘇畫走了過去,有些好奇,站在老者身邊看了一眼。
中藥大典草本植物
“師兄,你怎麽來了?”
李命剛想起身,就被蘇畫按住,又轉身坐到了李命的麵前。
撥弄了火爐中的炭火,燒得更為溫熱了一些,看向李命,說道:“怎麽,打算寫一本新的醫書?”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臉色有些沉重:“確實有這個打算。”
蘇畫不知道李命受到了什麽打擊,還是突發奇想,勸解道:“草本植物,多如漫天繁星。若真是要整理起來,並非一日之功。”
老者給蘇畫從身後拿過杯子,揉了揉發酸的雙眼。
“事情雖然麻煩,但是總得有人去做。”李命看了遠處的牌位,語氣又落寞了三分:“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多少時日了。也想把最後的精力,投入醫書之中,也好為後人留下一點念想。”
蘇畫也不知怎麽接話,有時候這種話題,確實很沉悶。尤其是對於李命這年紀的老人來說,對於生死的問題早就看得超然度外。
“瞎說什麽胡話,看您老人家身子倍棒。”
他拿起茶蓋,發現裏麵的茶葉已經有些暗淡,看來是泡了很多次了。
“正好陛下前幾日派人送來了一些茶葉,我拿上一點給你嚐嚐,看看比得你的山茶口味如何。”
李命顫顫悠悠起身,他自然知道茶葉是蘇畫弄出來的。隻不過待客之禮不能少,又沒有什麽拿出手的東西,隻能借花獻佛了。
李命望著書房深處走去,好東西他都是藏在櫃子裏。小時候,徒弟們調皮,經常偷吃東西。他娘子就把東西鎖在櫃子裏,潛移默化中李命也染上了這個習慣。
老者離開後,蘇畫把他的草稿拿了過來,看了幾眼。
膩細溫和的筆記,一絲不苟的匍匐在紙上。
老叟李命,李氏門下不入流醫師。
自知愚鈍,常閱典籍,搜羅百氏,未曾參悟醫中大道。已過古稀之年,實則愧對曆代先祖。
幸遇師兄蘇雲謹,助弟子修補《湯頭藥典》。令我李家塵封百年醫書,得以重新現世,解救天下百姓,與苦難之中。
古方雖補,卻仍有弊端。岐黃之術,遂漁獵群書,諸子百家其中也差訛遺漏,不可枚舉。
乃知恥後勇,奮編撰寫之誌,書寫之權。為其後人留下一本,已證醫道。臣命之重寶也,何其幸也
一筆一劃,都是這個老者遵循了一生的醫者仁心之言。
看著後麵的一些文字,都是大綱的列舉。草本植物這麽多,顯然李命還沒有想好從哪裏入手。
蘇畫提起毛筆蘸好了墨水,對於李命這個決定,他是百分百支持。一個為醫學奮鬥的一輩子的人,從心底尊重。
尤其還是如今的大唐,李命能有這個想法更是難能可貴。
他能幫助的不多,盡管他知道很多關係醫書的典籍。但是他不會去剝奪李命應該有的榮耀,這個醫師,值得讓所有的百姓知道,流芳百世。
在數百年之後,這個世界的百姓都知道,有一個年邁的老醫師窮極了一生,為了天下太平,而奔波與叢山峻嶺、深山老林孤身一人,隻為完善一本醫書。
想到這裏,蘇畫有些動容。
在後麵的空白上寫下了一些意見,標題為綱,列事為目。附圖、凡例、總目。以五行未起始,接著石、草、穀、菜從從微至巨、從賤至貴,以便檢索。
最後寫下了一行小字:寧可架上藥生塵,隻願世間無病人。
橫批: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