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湯頭歌訣》
韓府西廂房,雖然韓紙鳶搬了出去,可是閨房卻一如既往的幹淨。
韓君祁卻覺得萬一她哪天心情,說不定就搬回來住了,所以便吩咐丫鬟每天都要打理。
她的房間很簡潔,大部分的裝飾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帳紗,白色的門簾。
就連她穿著都是一身白色的素裙。
房間內除了書架和書桌,就剩下一張床。
這些書架上的詩集,都是她一點一滴收集起來的。她就像一個小孩子,在霓裳麵前炫耀著自己的“玩具”。
在這一點上她們還是有很多的共同話題,霓裳也喜歡詩詞歌賦,
掃描了一眼書架上陳列的書籍,霓裳的目光放在一本略微破舊的書籍,有點不敢相信的指著那四個字說道:“這本《寒詞錄集》算是孤品了吧。”
韓紙鳶微微點頭。
“我可以拿下來看看嗎?”霓裳乞求般的問道。
韓紙鳶踮起腳尖,就把那本書拿了下來,遞到了霓裳的麵前。
“謝謝。”
閨房的朱窗打開,照進來一絲陽光,讓著冰冷的房間也多了一陣暖意。
窗外的海棠花傳來淡淡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平時韓紙鳶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在窗下閱讀詩集。若是看到自己喜歡的詩句,便把它摘錄下來,記在自己的小本子裏。無聊的時候,也會拿出來看看。
現在那個閱讀的人變成了霓裳,房間裏很安靜,就隻剩下翻閱紙張的聲音。
良久之後,韓紙鳶推推了看得入迷的霓裳,向她麵前遞了一張紙筏。
霓裳收回了心神,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來陪她的,現在卻反過來了。
順著紙筏看去,秀麗小巧的字跡上寫著:你和蘇公子真的成親了嗎?
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
霓裳合上了詩集,朱唇輕啟:“我也不清楚,相公他很少提及此事。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們雖同住屋簷下,卻是分床而睡。隻是以夫妻相稱,並無夫妻之實。”
韓紙鳶眯著眼睛,讓人看不透在想些什麽。
又抽出一張紙,提筆書寫。
蘇公子是不是如外界傳言那麽有才?
“相公很少展露才華的一麵,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自古斯文多敗類,百無一用是書生。”
韓紙鳶掩嘴輕笑,倒是一個有趣的郎君。
“不過他好像跟癡迷武學一些,經常在院子裏舞槍弄棒的。作詩的話,有時候我纏著他,相公就會作一些,不過風格也是迥然不同,倒也是挺耐人尋味的。”霓裳回想著她跟蘇畫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說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從未消失。
詩詞歌賦是這些大才子們吃飽沒事幹的娛樂活動,像蘇畫這樣要忙著為生存的人來說,哪裏還顧得上這些。要不是架空記得一些詩詞,他這樣毫無墨水的人,怎麽可能懂得作詩。
唰唰又是一陣書寫聲。
能不能念給我聽聽,我有些好奇。
“可以啊,讓我想想。”霓裳回想著蘇畫所念過的詩,突然想起來那晚。
蘇畫總是點著燭燈,在窗邊的書桌上寫寫畫畫,一直到半夜才肯入睡。
有一次下起了大雨,雷聲很大,霓裳也被驚醒了。看到他正在整理那些被淋濕的草稿,一邊嘀咕著什麽,罵罵咧咧的把窗關上,然後回到床上更是越想越氣,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草堂將軍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韓紙鳶是個說得不多,確是想得很遠的姑娘。
一個報國無門的才子,隻得屈身在一個小山村裏。
躺在自己的草蘆內,卻想著有一日封侯拜相當個大將軍。
隻是聽著屋外的風吹雨打,他也是隻能沉沉睡去,那些金戈鐵馬還是在夢裏相見吧。
她曾聽過很多慷慨激昂的才子,嚷嚷這一些報國無門的詩詞,尤其是隱陽成破的時候。更是傳得天花亂墜,那些作者就恨不得自己衝去涼州府,上陣殺敵。
結果呢,除了朝廷的軍隊,無一人敢北上西伐。
怪不得他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霓裳念完,韓紙鳶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把這首詩記了下來,署名還寫上蘇雲瑾作。
這都是韓紙鳶的想法,至於蘇畫本人,那晚為什麽會念這首詩純粹是為了發牢騷。
他不想當什麽大將軍,他習武隻是為了強身健體。
——
李命的府邸不大,靠近北街的小巷子裏。
府門還是茅草搭建,掛著一塊已經掉漆的匾額,隱約的可以看到四個字:李氏醫館。
這裏應該都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很難相信皇宮的禦醫,竟然會住在這麽一個地方。
推開大門,蘇畫才是被嚇了一跳。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小小的草蘆內,竟然別有洞天。
院子分為三部分,前院種植了一些草藥,也曬著一些藥材。
中堂則是診治病人的地方,不少穿著李氏醫館的服裝,想來這些都是李命的學生了。此時正值中午,病人也是隻有幾個,若是到了下午時分可就不一樣了。有時候就人滿為患,這些學生也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李氏醫館不僅惠民,更有禦醫坐鎮。而且他的徒弟個個都是醫術高超,若是發展得當,那可都是要進入太醫署的人才。
後院則是李命生活起居的地方。
看到李命來了,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藥撚走過來迎接。
他給蘇畫的第一眼,美豔的不可方物。
若不是看到他太平的胸膛,蘇畫差點就以為來者是個姑娘了。
“師傅,您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那人的聲音,也輕柔細膩,不去仔細聽,不去看他的喉結,你也一定會認為麵前的人是一個女子。
“今天還有要事處理,所以便回來了。”李命卻是絲毫不在意,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說完扭頭對著蘇畫介紹道:“這是我的大弟子墨雨璿。”
蘇畫覺得有些尷尬,隻得悻悻的說了一句幸會。
“雨璿啊,這是你的師叔,蘇雲瑾。”李命又對著墨雨璿介紹道。
師叔?
他什麽時候,又成了這個娘娘腔的師叔了!
蘇畫想張嘴,卻發現那人對他鞠了一躬。
“師叔好!”
蘇畫聽著那聲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隻能敷衍道:“你也好你也好!”
墨雨璿看得出來,眼前的男子對他有些厭惡,便也不在多問:“師傅需要泡茶嗎?”
“泡一壺劍鋒茶吧,送到後院的書房來,我跟你師叔還要要事商談。”
兩人邁步進了後院,蘇畫不由得問道:“李禦醫,你這個大徒弟,是不是”
李命捋了捋胡子,笑道:“他啊,是個男人。”
“我當然知道他是個男人啊,怎麽看起來就像個女人一樣?”
“他患上了一種怪病,無論體態,聲音都接近女子。我治療他,已經快二十五年了,始終不見好轉。他卻自學成才,把我一身的醫術都學了去,你說他算不上天生的醫師?”
空曠的走廊裏,兩人的談話異常清晰。
蘇畫不由得感歎了一句:“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我從小看著他長大,其人秉性與女子更無差別。有時候,我也懷疑,他是不是投錯胎,原本他是個姑娘的。”李禦醫搖搖頭,也是有些無奈。
推開書房的門,鋪麵而來一股濃厚的中藥味。
與其說是書房,倒像個雜貨間。
書架上陳列滿滿的醫書,桌上也是散落著各種各種的藥材。李禦醫老臉一紅,年紀大了忘了收拾,昨晚修複藥方搞得一片狼藉,這待客之道倒是他的疏忽了。
李命伸出右手,請蘇畫移步去裏屋茶室落座。
“稍等片刻,我讓徒弟來整理一下。”
“您請。”
穿過書架,隻是走了百步的距離就到了茶室。裝修風格也是很簡陋,很普通的木質茶具。窗外就是李命種的藥田,平日裏他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這書房裏看書,修複藥方。
李命去往書房的深處走去,不知道是去拿什麽東西了。
蘇畫在茶室落坐,房中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墨雨璿提著一個鐵壺,端著一盤茶餅走了進來。也沒用抬頭打量蘇畫,而是仔細的洗著茶具。蘇畫在一旁噤坐,時不時打量一下墨雨璿的動作。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跟女人無異,貌合神離。
“我長得很好看嗎?師叔?自從我進了書房內,你差不多看了我七次。”墨雨璿歪頭看著蘇畫,柔聲說完,還朝著蘇畫眨了一下眼睛。
啊!我在幹什麽!
我竟然被一個男人給撩了!
“我警告你,別叫我師叔!還有,收起你這幅春心蕩漾的麵容!”
蘇畫打了個寒顫,這不是鄙視,這是害怕。
“什麽叫春心蕩漾,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啊。”墨雨璿無奈的聳聳肩。
“你就沒有生氣的時候嗎?拿出點男人氣概來啊!”
“生氣?”墨雨璿咬著食指想了一下,又道:“肝主疏泄,大怒傷肝。肝腎同源,常生氣易腎虛呀。”
纖長的手指把洗好的茶杯,推到蘇畫的麵前。想起剛才的一幕,蘇畫連連搖頭。
“我自己洗就好,不用麻煩你了。”
墨雨璿泡好茶,便起身去整理書桌了,李命也從內屋端出一個墨黑的木盒。
李命把木盒放在蘇畫的身邊,然後坐到了他的對麵。
蘇畫不解,指著盒子,問道:“這?該不會是《湯頭藥典》吧?”
“師兄,這就是我李家的殘缺的《湯頭藥典》。”
“師兄?”望著一臉認真的李命,“李老,我什麽時候成你師兄了?”
“據我李氏家規,凡是能修補《湯頭藥典》者,便入我李家族譜世代傳知。”
你們這什麽家規,未免也太降輩兒了吧。
“李老啊,這師兄就免了。我隻不過是看過藥方,並非精通岐黃之術,如何當得了李老師兄之名。”
要是跟玄公那個不靠譜的,稱兄道弟還可以。這李命是當朝禦醫,桃李滿天下。
這徒子徒孫的就不用多說了,他幾斤幾兩自己很清楚。
“師兄若是不答應,老夫就長跪不起,直到你答應為止!”說罷,李命就站起身來要往地上跪。
“好好好!我答應,我答應還不成嗎!”
蘇畫簡直無語到了極點,怎麽這老人動不動就要下跪。見蘇畫答應了,李命這才坐好。打開木盒,那本所謂的《湯頭藥典》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可見李氏族人為了修複這本藥典,耗費了多少精力。
蘇畫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捧在手上翻閱。確實是湯頭歌訣,年代久遠書裏的很多地方都已經被蠶食掉了,嚴重的幾乎整張都看不見。
李命看著蘇畫認真的模樣,不忍打擾,許久才開口道:“據說《湯頭藥典》共有三百味,李家祖先數百年來,無數次試驗,才將之修複到一百八十五味。”
“不!”蘇畫搖搖頭,低頭看著書籍,喃喃自語道:“準確的來說,一共是三百二十味。我看了你們修補的藥方,其中有很多處,跟我所知道的沒有差別,隻是有一些遺漏了幾位佐藥。”
聞言,李命精神一振:“雨璿,準備筆墨紙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