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英雄自裁

  雲馥顧不上驚訝,隻見那個個子高挑,不施粉黛的女子,從她身側經過,走到了後麵的小店中。


  北琉的國君居然是女人!


  雖然是女子,可她氣宇軒昂,腰背挺直,渾身散發著一種天生貴氣。


  這是上位者自身帶有的,不可忽視的氣質,即使在烏泱泱一片人頭之中,她也格外顯眼。


  女國君掃過大街小巷,英氣的眸子微微眯起,心中不知在想什麽。


  “王,是出了什麽事情麽?”一個騎馬跟在馬車旁,大半張臉都幾乎淹沒在一堆亂糟糟胡須中的五短身材將軍緊張問。


  “沒出什麽事情,隻是忽然想到南平國有一種很好吃的食物。”女國君淡淡一笑,“請掌櫃能替本王打包一箱回去。”


  跪在店鋪門口的老掌櫃如臨大敵,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喘,扶著門框緩緩站起:“好,好,不知王想要哪種點心?”


  這是一家糕點鋪子,擺在外麵的木匣子中,擺了不少香甜可口的糕點,一旁的竹簽筒子上,還放著幾串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全都要了。”女國君指著那些裹著一層糖霜的糖葫蘆道。


  五短身材的將軍明顯鬆了一口氣,睨向那正顫抖著手打包冰糖葫蘆的掌櫃:“還不快點打包好?”


  “是是是。”掌櫃不敢反駁,低著腦袋,將冰糖葫蘆全部用紙袋子套上。


  突然,一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從他手中不小心掉了下來,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原本晶瑩剔透的糖霜沾染了一層灰。


  掌櫃被嚇得瑟瑟發抖,連糖葫蘆都不敢撿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女王饒命,求女王饒命!”


  “怎麽做事的,連這點小事情都做不好。”五短將軍立刻吹胡子瞪眼喝道,“我們王在你這小破店裏買東西,是你祖上積德!”


  “哈善!”女國君眉頭一擰,斥責道,“幾天不見,你好大的威風!”


  哈善嘿嘿一笑,以為這是誇讚,剛要開口道謝,一旁的隨從趕緊在他耳邊輕聲解釋。


  他當即臉色一變,連忙拱手下跪:“王,絕對沒有的事情,我冤枉啊!”


  “冤枉?”女國君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冷笑著指著那些跪在地上不敢喘一口大氣的百姓,“那,是誰讓他們跪著的?”


  哈善有苦難言,一張肥臉瞬間變成了苦瓜:“現在這澤安城已經是我們北琉國的邊界了。他們跪拜自己的王,難道不應該嗎?”


  “你別忘了,這座城,曾經屬於南平上百年。”女國君不苟一笑,“現在高興,未免也太早了。別忘了,南平的“戰神”還在。”


  哈善撓了撓頭,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他不是已經……隻是早晚的事。”


  跪在人群中的雲馥心中一緊,屏住了呼吸,仔細聽有關於葉玄鶴的下落。


  可剛豎起耳朵,他們卻又轉移話題了。


  “讓他們所有人都起來,以後見到本王,不必下跪。”女國君冷冷道。


  她身後的侍女們識相的趕緊去幫掌櫃打包冰糖葫蘆,那些人狐疑的看著地麵,沒人敢先起來。


  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些衣著樸素的南平百姓之所以沒有反,隻是因為北琉並沒有將他們逼迫到不得不反的境地。


  哈善平時欺負這些人習慣了,他大聲罵道:“王讓你們起來,你們耳朵都聾了嗎!”


  有些個膽子小的,被他這一聲吼得雙肩一顫,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刀下亡魂。


  終於,人群中有人試探著起身。


  一個,兩個,三個……


  雲馥混雜在這些人當中,她低垂著腦袋,站在陰影中,並不引人注意。


  冰糖葫蘆一顆顆從竹簽上被剃了下來,包在油紙裏,滿滿地一大袋。


  “王,冰糖葫蘆。”侍女將冰糖葫蘆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女國君隻淡淡掃了一眼,便道:“嗯,回去吧。”


  她又坐上了馬車,一旁的哈善明顯鬆了一口氣,弓腰行禮:“恭送王!”


  擁堵了很久的道路,隨著女國君的離開,漸漸疏通,人群恢複了秩序。


  雲馥裝作路人,緊跟在車隊的後麵。


  聽剛才他們對話的意思,也許這個女國君知道葉玄鶴的下落。


  馬車行進的速度很慢,雲馥也不得不慢下腳步,假裝和馬車是同路人。


  潔白的蓮花馬車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車輛後麵還跟著十幾個護衛,讓雲馥不能靠近。


  突然,前麵的道路塵土飛揚,一匹黑色戰馬馱著一個十分眼熟的男人前來。


  而他身後的護衛,手上除了抓住韁繩以外,似乎還抓著什麽繩索。


  男人似乎沒想到對麵是女國君的馬車,他連忙率先停下,後麵的幾個士兵也勒馬停在他身後。


  煙塵過後,馬匹後麵,赫然是一個被拴住了手腕,被拖行在地上不知拖了多少裏路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早已不知磨破了多少個口子,背部鮮血淋漓,在地上畫出一條又長又直的血線!

  雲馥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眼底閃現一抹驚慌失措。


  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艱難的轉過頭來,對她笑著露出了一口白牙。


  滿臉血汙,也擋不住他純粹的笑容。本該如春風,卻似利刃來。


  是小五!

  垂在袖口下的手,緊緊地捏著拳頭,雲馥肺都要氣炸了,她怎麽能想到,這個阿巴甲竟然會這樣對待戰俘。


  按照小五現在的情況,恐怕有性命之憂!


  小五眼神一凜,隨後雙手撐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隻在原地留下了一灘血水。


  “臣阿巴甲,參見女王陛下。”阿巴甲跨馬下來,恭恭敬敬的行禮。


  馬車的簾子打開了一條縫,女國君正好看見了滿身是血的小五。


  她眼底沒有驚訝,隻有淡淡一掃而過的平靜:“阿巴甲,你這是做什麽?”


  阿巴甲回頭一看:“昨夜突襲城門的幾個賊人,分散逃走了。臣帶人去追,暫時隻抓到了他一人。”


  聽他這麽一說,雲馥稍稍鬆了半口氣,還好其他人暫時沒有被抓到。


  她眸子微斂,寒意十足的看著阿巴甲。如果目光能化成怒焰,他早已化為灰燼。


  “嗯。別把他弄死了。”女國君淡淡的說道,“留下他,也許有用。”


  “王的意思是?”阿巴甲微微抬頭。


  “從城外拖行數裏路到這裏,即使渾身血色,也能站起來,他不是普通士兵。說不定,他和那個男人有關聯。”


  那個男人?

  雲馥眉頭微擰,她說的,難道是葉玄鶴嗎?


  “是,臣明白了。”阿巴甲重重點頭,大手一揮,“來人,先送他去地牢。”


  有了女國君的那句話,押送小五的人,就不敢再將他拖行了,而是騎著馬慢慢離開。


  他經過她的身旁,濃烈的血腥熏得她差點想吐。


  可更多的,是心底裏深深自責。如果不是她,小五就不一定會被抓住了。


  “再見。”小五沙啞的聲音,隨風飄散,隻落入了她一個人的耳中。


  雲馥沒敢說話,現在她隻要一開口,必定會引起懷疑。


  她隻能捏緊了拳頭,目光堅定的望著他,想要告訴他,她會救他的。


  隻是時間問題。


  可,他隻是喉嚨裏發出了難聽的幹笑。


  “嗬嗬。”


  牽著繩索的北琉士兵厭惡的啐了口唾沫:“笑什麽笑,都快要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來。”


  “哈哈哈哈。”小五的笑聲越來越放肆,笑到後來,眼裏流出了眼淚,衝刷到臉頰的傷口,混成了血色。


  漸漸地,笑聲越來越大。


  那豪放不羈的聲音,卻讓所有的人,黯然神傷。


  “有病吧!”北琉士兵罵道。


  馬車中的女國君,終於有了一絲動容,放下了門前的簾子,隔絕了車裏車外兩個世界。


  她可以對城裏手無寸鐵的百姓寬容,可是,那些敵國的將士,她不能。


  阿巴甲眉頭緊蹙:“快把他帶下去,好好審問他。”


  “是。”


  牽著繩索的士兵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察覺不對,回頭一看,繩子已經崩得直直的了。


  “快走,別在這兒耽誤時間。”


  小五餘光望著那頂白色的馬車,露出了些許凶光。


  不!不行!


  雲馥察覺出了他的意圖,驚慌失措的想要攔下他——


  卻見他雙手揪住繩子,弓步站穩,使勁一拉,馬上牽著他的北琉士兵,就被拉下了馬!

  “哎喲!”慘叫聲剛剛落下,小五腳尖準確無誤的踢到了他的佩劍。


  長劍橫空出鞘,他雙手迎了上去,捆住他雙手的繩索被利刃應聲砍斷。


  直到他抓起那把長劍,那些北琉人才反應過來,侍女大喊著:“護駕,護駕!”


  小五淩空虛踏兩步,踩著車轅借力往上跳,揮劍而下,直直的往馬車裏刺去!

  當——


  刺耳的聲音響起,一把寬厚的長劍橫空穿來,擋住了他的攻擊。


  “不自量力。”阿巴甲冷哼道,寬厚長劍往上一挑,一招之內,就將小五的長劍打了下去。


  沉重的長劍在地上激起了一層塵土,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雲馥緊緊捏著拳頭,想要大喊不要!不要做傻事!

  可是,她卻無能為力,她不能暴露,也不敢暴露。


  隻能眼睜睜看著,渾身是血的黑衣漢子,突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了阿巴甲的劍,猛地劃破了脖頸。


  溫熱的血液,灑在了她的臉上。


  雲馥瞳孔猛地一縮,顫抖的手指輕輕一擦,就是一片鮮紅。


  “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嚴刑拷問。”小五脖子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臉上的笑容卻格外的明豔。


  他心滿意足的看著白色馬車上,濺了幾滴血。不能刺殺國君又如何,讓自己的髒血汙染了她的馬車,也不算太虧。


  身長九尺的男人,轟然倒下,再也不能開口說話。


  雲馥不敢看,她隻能轉過身去,假裝受不住這血腥刺激的場麵而作嘔,實際上卻是鼻子一酸,流下了一行淚。


  雖然和小五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是,他卻是被她害死的!

  如果不是她執意要偷偷跟著他們進城,那就不會遇到巴衛想要輕薄她,更不會遇到阿巴甲……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王,此人已經斷氣了。”


  身後的聲音,拉回了雲馥的意識。


  許久,馬車中的女國君才幽幽歎了口氣:“他雖是敵人,卻也是本王敬佩的英雄。阿巴甲,你讓人好好將他埋葬在城外吧。”


  “可是,王,他剛剛想要刺殺您……”阿巴甲眉頭緊擰,猶豫道。


  “就按本王說的去做吧,英雄不應該被曝屍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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