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她不要差一點兒
秦朔回到龍興殿的時候安錦雲正在院子里拿瑪瑙串子逗申公豹玩,聽見唱禮就隨手將瑪瑙串子往遠處使勁一拋,申公豹就隨之也奔過去。
就這麼來來回回幾次,申公豹顯然被累得不行,舌頭都吐了出來,但還是一副興奮樣子。
秦朔跟著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安錦雲身旁,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怪不得這次回來沒瞧見有被咬壞的東西。」
安錦雲笑眯眯的將瑪瑙串子給了秦朔,示意對方遛一會兒。
「這還是高陽公主給嬪妾出的主意,白天看著將勁用完,晚上省得拆家煩人。」
秦朔聽得面上一哂:「高陽公主聰慧,又是個天性愛玩的,在逗貓弄狗上面倒是有些主意。」
亦書端上來一碟剛冰好的西瓜,秦朔瞥了一眼,有些憂慮道:「少吃涼的,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安錦雲沒理睬他,自己先取了一塊小口咬著,瞬間滿足喟嘆道:「這才叫夏天呢。」
秦朔話雖那麼說了,看著安錦雲吃得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塊,入口就是冰冰涼涼的甜,不知不覺兩個人都幸福地眯了眯眼。
「這也是高陽公主教你的?」
安錦雲命人將躺椅搬出來,舒舒服服躺上去,得意中帶些不屑:「這還用教?」
「不過西瓜確實是高陽公主送來的,她說她吃不慣脆瓤的,專喜歡吃沙瓤的,」安錦雲一邊吃一邊嘀咕道:「我竟不知世上還有喜歡吃沙瓤西瓜的,當然是脆瓤的好吃啊!」
秦朔跟著附和點頭:「自然是脆瓤的好吃,就跟蜜桃一樣,脆桃要比軟桃香。」
安錦雲眼神一亮,從躺椅上坐起來用力點了點頭:「是吧!軟桃一口下去汁水濺的四處都是,哪裡好了?」
兩個人一拍即合,亦書在旁邊看得直皺眉。
若現在院子里有個探子,肯定不敢相信大秦國的太子和太子妃一天說的就是這些。
午覺過後秦朔又被臨時叫走了,安錦雲想著晚上等人回來后得說一說七妹妹的事兒,老留在太後身邊算怎麼回事。
之前倒也去過慈寧宮,側面探聽了一下太后口風竟是覺得安靈梓心思通透話又不多,真想留在慈寧宮一直叫對方陪著自己。
若是想要七妹妹回來,怕是得費些心思。
安錦雲正想著找個什麼借口好,就聽得秦朔回來了,卻見青年臉色不大好,於是又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寧毅候病重,父皇下令召回盛京養病了,」秦朔將一道摺子直接遞給安錦雲,安錦雲愣了一下便接了過去,打開細細讀了起來。
寧毅候本就是該賦閑在家頤養天年的年紀,朝中無將可用才又拜邵安鎮遠大將軍,年初剛經幾番惡戰,再加邊疆條件艱苦,遲早是要回京的。
安錦雲讀完後有些恍惚,消化了半天問道:「那如今邵安總不能群龍無首……」
她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留給她的答案顯而易見。
秦朔墨色的眸子溫柔的凝視著她,微微點頭道:「父皇要封你二哥哥為忠武大將軍了,統領整個邵安兩萬九千兵馬。」
安錦雲聽著不自覺地站起來,將那摺子放在心口捂著,愣神半晌道:「……竟這麼快么。」
說快也不快,以安御風的將領之才,遲早是要做大將軍的。
前朝霍去病封狼居胥不過十七,男兒建功立業多在年少時候。
安錦雲胸腔中涌盪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最終隨著一口濁氣都吐了出去。
她將那封摺子放在桌子上壓了壓,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已經隨著寧毅候的詔令一塊送去了,邵安不可一日無將,這事情不能走漏風聲,免得被敵國利用鑽了空子,」秦朔面色凝重,看著桌子上那張薄薄的紙。
兩個人對著沉默下來,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了下來,亦書將殿內的燈點亮又退了出去。
「待你二哥哥正式受封后,我便讓我的人聯合你父兄向父皇上諫,」秦朔終於開口,墨色的眸子似被燈火點亮一般。
安錦雲的心口怦怦跳著,再一次感到了身處權力漩渦之時的緊張與危殆。
她緩緩舒了口氣,想到一直困擾自己的源頭終於要被解決,有種不可置信的輕鬆感。
一直到安御風回來,安錦雲心上緊繃著的弦才稍稍放鬆了些。
因為是密令,安御風只准在盛京待一日,在御書房與陛下議過事後就已經日暮了。
安錦雲站在斜對角的長歌雲台上遠遠眺望著,驀地瞥見一個身披魚鱗甲的影子,連忙歡欣地揮了揮手,欲要呼喊出口又念及此乃皇宮,硬生生壓下心頭歡悅,奔下長歌雲台往那邊跑去。
秦朔跟在後面不住提醒道:「慢些、慢些……」
一陣暖風刮過來,安錦雲身上月白灑金的輕紗披帛隨風飄向後邊,她無暇顧及,雙手提裙行在風中。
秦朔伸手一撈,及時將安錦雲的披帛抓在手中,再看安錦雲,已經跑到安御風跟前了。
安御風手上還抱著陛下御賜的鎏銀獅子盔,似乎是沒料到自家妹妹會出現在這兒,愣神過後直接將手中的頭盔扔了,伸手欲要抱一抱自家六妹妹。
手伸出去一半,卻又想到自己身上又沉又重的鎧甲未卸,勢必要咯到六妹妹,於是手上拐了個彎,捏了捏安錦雲左邊似丸子一般的髮髻。
「六妹妹……」安御風似是不知從何開口,略想了想燦爛笑道:「我如今是大將軍了。」
他少時答應六妹妹的話,做到了。
安錦雲說不出話來,日暮時分的大風將她的眼淚又吹回心裡去。
「我就知道二哥哥從未騙過我,」安錦雲也跟著粲然一笑,陪著安御風一道往城門走去。
他們此次的相處時間,僅有這百米長的宮道而已。
「陛下誇我是秦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武將,雖年輕卻能堪大任,」安御風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憧憬與意氣風發,眸子中盛滿了星星點點的希望,時時刻刻準備好為所忠之君拋頭顱、灑熱血,守護好這萬里錦繡山河。
安錦雲喉間哽得厲害,將寸長的指甲往掌心裡一握,這才止住將要湧出來的那點矯情。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濟世安民,忠君報國,乃是男兒所為。
秦朔注意到安錦雲手上的那點小動作,連忙上前一步輕輕將對方的攥著的手指撥開。
安御風這才注意到後面一直跟著的這人不是太監,先反應道:「欸,懷湛公子怎在此處?」
「懷湛公子為何抱著我的獅子盔?」
「……懷湛公子為何牽我六妹妹的手?!」
安御風過去一把將秦朔的手拍掉,又驚又怒,驚疑不定的看了兩人半晌,小聲道:「這事兒……太子殿下不知道吧?」
太子殿下秦朔本人:「……」
所以說果然雲兒若是有朝一日找了別的男人沒人會告訴自己吧。
安御風這個極度護短的就不必說了,不但不會告訴還會幫著打掩護。
安辰星……安辰星則會一邊數落自家六妹妹一邊想方設法隱瞞下來。
秦朔光是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生出一種更要努力的拼搏感來。
安錦雲真是沒法理解自家二哥的腦迴路,無奈道:「二哥哥,這是我夫君——當今太子殿下。」
之所以加上後半句,是怕安御風問出更蠢的問題來。
安御風及時地將嘴裡那句「什麼?已經和太子殿下和離了?」吞了回去,盡量保持自己的冷酷神態:「見過太子殿下。」
安錦雲看著二哥哥做作的樣子心中腹誹道,這還有必要嗎,之前大哥大哥叫得多歡。
安御風將自己的獅子盔抱了回去,特意朝著秦朔晃了晃,極其認真且有威懾力的說道:「太子殿下,你若是對我六妹妹不好,本將寧願違皇命也要帶人踏平東宮。」
安錦雲用力咳嗽了兩聲:「二哥哥,這話在家裡說說也就是了……」
秦朔微微笑了笑,溫和道:「忠武大將軍的親妹子,本殿怎麼敢。」
安御風雖然還是心存疑慮,但勉強承認了秦朔這個妹夫,畢竟有之前的好感在那兒,雖然身份變化的有點快,不過以他的為人處世之道向來也不在乎這些。
「二哥哥此去,萬事小心,」安錦雲瞧眼瞧著沒說幾句話前面就快到宮門口了,連忙叫秦朔掏出一個東西來。
是一個狻猊獸護心鏡,安錦雲鄭重將其交於安御風手上,囑咐道:「二哥哥,若與敵軍交戰,務必要配此護鏡。」
狻猊為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古書記載是外貌與獅子相似能食虎豹的猛獸,亦是威武百獸率從之意,送給忠武大將軍佩戴,再合適不過。
安御風將東西接過來答應道:「好,六妹妹送與我的東西自不會忘,」說著,就使勁從厚重的鎧甲下揪出一個香囊來,是去年安錦雲送的那一個,雖然被擠皺了,但看得出是被精心對待著的。
旁邊的秦朔又是一酸,原來自己那隻不是唯一啊。
安錦雲這時候可顧不得秦朔的小情緒了,只顧著與二哥哥說話。
「還望二哥哥任何時候不要輕敵,」安錦雲想著如今的情勢,撒嬌耍賴要二哥哥不要上戰場顯然是不可能的,只得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給對方交代了個遍。
「二哥哥一向自恃武藝高強,可我聽聞西楚那位攝政王頗有領軍打仗之才,若是、若是敵軍強悍狡詐,二哥哥切記不可逞強硬攻!」
安御風見安錦雲神色懇切,絕不像是隨意開玩笑的樣子,又特意說了西楚的攝政王,仔細思量過後答應道:「我知曉了,那位攝政王我也曾與之交手過,若是覺得不敵絕不會傻乎乎送死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你二哥還是懂得的。」
秦朔在旁聽得心上一凜,知道安錦雲這話絕不是無中生有,或許像神機先生的事情一般都是未卜先知。
他看著兄妹兩個道了別,安御風騎上馬,在夜色中又匆匆離去了。
回去的路上安錦雲一直沉默,就連秦朔問晚上吃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雲兒,你在擔心什麼?」秦朔輕輕拉起對方的手,握在自己寬厚的掌心裡。
安錦雲不敢說,將自己的所有擔憂掩在沉默里。
她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軍情上的事情她不可左右,只能再三提醒,再加上朝堂之上差一點兒就要制住秦旭的僅有勢力,她已經將所有能想到的全都儘力去做了。
不……她不要差一點兒!
秦旭不死,她始終不放心。
她咬了咬牙,轉過身去平視秦朔的雙眼,眸子中有濃濃的不甘和悔恨。
「懷湛,明日……明日一早!你就讓父親和大哥哥為秦旭請封領地,這事情拖不得了!」
秦朔沒問為什麼,只回答一個「好」字。
翌日早上第一縷晨光照在太和殿的金瓦上的時候,以太常寺卿、禮部尚書、吏部尚書以及中書省侍郎為首的牽頭下,數十名大臣附諫為三殿下秦旭請封離京,禮部尚書甚至連秦旭的封號都擬好了。
如今秦朔穩坐太子之位,上任之後做出的多項政績諸位有目共睹,為秦旭封王的事情一經提出來自然是名正言順。
歷朝歷代,太子之位一旦定下來其餘皇子皆是要封王離京避嫌的。
只不過到了秦朔這兒稍微特殊一些,在他前面有過廢太子的例子罷了。
皇帝正蹙眉考慮著,卻聽得中書省中書令持不同意見,反駁道:「太子之位定下也沒多久,還是要多加考察才是,關乎國祚社稷,陛下不可潦草決定!」
這番話說得絲毫不顧及秦朔就在場上,果不其然一言既出四下群臣皆是反對之聲。
中書省中書令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兩鬢斑白,還硬是撅著鬍子和同僚嗆聲,一直吵到下朝都沒個定論。
皇帝被吵得頭痛,連忙叫趕緊散了明日再議。
鳳儀宮得了消息,葉氏思來想去終是咽不下那口氣,給皇帝吹了枕頭風。
又說兩個皇子其實都還年輕,不如等秦旭在宮中行過冠禮后再做決定,也比較符合祖宗規矩。
於是此事又被擱置。
安錦雲聽到結果后一陣獃滯,心上忍不住難受,一邊焦急一邊又想不出別的法子來。
祖宗規矩?究竟是哪個祖宗定的規矩!
秦朔坐在桌旁給安錦雲扒了個橘子,連上面的白絲兒都剃得乾乾淨淨,放在安錦雲掌心哄道:「彆氣了,吃個橘子,可甜了。」
安錦雲只得坐下來,將手中的橘子又放回碟子里,滿面愁容道:「我吃不下。」
「不過是小事罷了,哪能叫太子妃費心,」秦朔面色從容,見安錦雲真不吃,掰了一瓣餵給了申公豹。
申公豹嚼都沒嚼一口就沒了,秦朔摸了摸狗頭,命人給拴上繩子,說要帶出去遛一遛。
「這人……怎麼還有心情遛狗!」安錦雲甩了甩帕子,負氣回了屋子。
其實也怪不得秦朔。
秦朔沒有經歷她所經歷的事情,自然不會明白她為何那樣擔心那樣急切。
亦書破天荒算是為太子殿下說了句話:「申公豹好久沒被帶出去玩了,奴婢瞧著又在牆角磨爪子,還是讓殿下帶著遛遛比較好。」
這幾日安錦云為上一世發生的事情憂心到夜不能寐,哪還有空逗申公豹。
她嘆了口氣,早早洗漱上床休息了。
不知是何時,安錦雲都已經睡深了,這才感到身上的被子一輕被掀開,一陣冷風灌進來,旁邊有人睡下了。
她迷迷糊糊摸過去,秦朔輕聲問道:「吵醒你了?」
「怎麼遛個狗這麼長的時間?」安錦雲隨口抱怨了一句,又摸到秦朔頭髮還是泛潮的,神思勉強清明了兩分。
「申公豹貪玩,沐浴完才回來的,」秦朔笑著往安錦雲那邊湊了湊:「你聞聞,香不香?」
安錦雲敷衍的嗅了兩下:「香,趕緊睡吧。」
秦朔伸手抱住少女,像是守護著自己的全世界,黑眸中的神色無比堅定。
「雲兒,別擔心,凡是你說過的話,我都放在心上。」
「嗯嗯……睡吧。」
「你嫁與我,不必憂思那麼多,有我呢。」
「嗯……」
「男大三,送江山,我答應過你的。」
「……」回應秦朔的,是安錦雲綿長的呼吸聲。
懷中少女緊閉著雙眼,已經睡熟了。
第二日安錦雲醒的比秦朔早,出去后發現蘇蓁蓁等在外邊。
「進來等吧,」安錦雲將人領進書房,瞥見對方手裡抱著個盒子,隨嘴問道:「什麼東西?」
蘇蓁蓁如今對安錦雲很有好感,直接回答道:「是幽王殿下的玉佩和一截頭髮。」
安錦雲不解:「將這些拿來做什麼?」
幽王都已經遠走封地無爭儲資格了。
蘇蓁蓁的手指劃過錦盒上的花紋,輕聲說道:「自然是獻給鳳儀宮的娘娘,以解娘娘相思之苦。」
安錦雲臉色一變。
蘇蓁蓁隨即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她以為安錦雲什麼都知道。
安錦雲放下手中的茶盞:「別告訴殿下我問過此事。」
不用說,蘇蓁蓁也不敢吐露半個字。
她沒想到太子妃殿下竟是自己將她的身份猜出來的。
秦朔醒后直接吩咐影七將盒子拿走,自己上朝去了。
早朝已過一半,中書省中書令卻一直未到,也未曾告假。
不時從家中傳來消息,中書令大人昨兒夜裡回家的時候,竟被不知從哪兒來的野狼咬死了,等被人在巷子里發現的時候,身上全是深淺不一的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