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叩叩。”
“公子？”一陣敲門聲自門外傳來。
趙悠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
“公子？”沒人應答，“叩叩”聲又響了幾遍。
趙悠然睜開眼睛，眼前仍黑，剛想撐著身體坐起來，手中便摸到了毛茸茸的物什。
一隻動物，一隻狐狸，窩在他的身側，睡得正香。它的大尾巴把整個身體都卷了起來，摸上去的時候，就是一團毛茸茸的。
趙悠然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怒火上頭，捉住那狐狸的脖頸就把它扔了出去。
灰狐狸在空中睜開了眼睛，一個跟頭翻過來，矯健地落在了地上。它眯起眼睛，緩緩朝趙悠然走近。
趙悠然分明看不見，然而胸口起伏，顯然十分氣惱。敏銳地察覺到那狐狸靠著自己越來越近，冷冷道：“別過來！你再過來我打你！”
灰狐狸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響，更是靠近。
趙管家在門外久等不到，又敲了一遍門，道：“公子？”推門便走了進來。
趙悠然的房門並不上閂，因為他眼睛的緣故，於是趙管家直接進來了。
“公子，你怎麽了？”眼看著趙悠然半坐在床頭，神情似驚似疑，麵上有幾分惶恐。趙管事十分擔心。
“沒事，沒事……”趙悠然驚魂未定，心跳急促，趙管家端了一盆水進來，放在一邊，用毛巾浸入水中，“婢女敲了幾遍門都未聽見你應答，所以去找我了。”
趙悠然鬆了口氣，隨即卻又有些緊張，不著痕跡摸了摸自己身上，衣物完好。下了床榻，忍住不適的疼痛。趙管家拿了毛巾，替他淨麵洗手。
趙悠然道：“趙叔，我……我想出門。”
趙管家詫異道：“出門？你要去哪裏？”
“附近仙山，哪裏最近？”
“這，這附近仙山自是明隱最近，可是公子，凡俗之人見不到明隱山，不得其門而入，便是想上去，那也難啊……”趙管家頓了頓，道：“公子為什麽想去仙山？”
趙悠然沉默半晌，道：“我被妖孽纏身——”
心口忽地一痛，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趙悠然背後寒毛直豎，隻覺得有一隻手扣在自己的咽喉上，然而顫抖著手去摸，卻又什麽都沒摸到。
“妖孽纏身？”趙管家吃驚，“公子，你怎麽了？”他伸出手便摸向趙悠然的額頭。
趙悠然的額頭上都是汗水，一摸，滿是水漬。
趙悠然蒼白著臉，顫抖了唇，扯出個笑來，道：“沒事，我隻是做了個噩夢。”
他這樣子哪裏像做了噩夢？
趙管家又將毛巾浸濕，為他擦臉，擦著擦著，道：“不若過幾日，咱們往明隱山那邊去？正好，也可順便遊玩一下。”他覺得趙悠然現下的表現很怪異，擔心的同時，也起了狐疑。他並不相信什麽精怪的事情，可是仙人都能存在了，精怪自然也能存在。說不準，便是真的呢？
趙悠然勉強笑了一笑，咬牙道：“好！”
這番與趙管家一頓商量，趙悠然暗暗思忖那狐妖就在身邊，隻是旁人看不見。
不知為何，狐狸卻不在趙管家麵前現身，顯然有所忌憚。
趙悠然怕那狐狸趁自己一人之時前來加害，於是在趙管家整理行裝，備好錢糧時，寸步不離。
趙管家隻道趙悠然是怕得緊，因而十分想去明隱山，所以，整理行裝的速度便也快了幾分。
“公子，咱們明日就出發？”把馬車雇好，趙管家詢問趙悠然的意思。
趙悠然猶豫了一下，道：“不如現在出發？”
他終究不能要求與趙管家同睡，那於理不合，隻是，要一人獨處，若是那狐狸精又找上頭來可怎麽辦？
趙管家道：“那好，那老仆便帶著公子去，這府上，先托付給老李。”
老李是趙管家的助手，也很能幹，不過老李一般管理在外的田莊，倒不住在莊子裏。
趙悠然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咱們，咱們在路上睡，那也好的……”
趙管家道：“老仆為公子趕車……”
趙悠然闔首，心中不安去了幾分，剩下幾分不安，卻是因為那狐狸畢竟是妖邪了。他這番作為，雖讓他不能現身，可若它狗急跳牆，不管不顧現身該如何是好？
坐上馬車之時，趙悠然已不去想那些。
趙管家打點好一切，上了馬車，莊子裏的侍女小廝們站了一排在門外，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留在莊子裏，正是因為是莊子裏的老人了。
趙悠然掀開車上窗簾衝著他們揮了揮手，趙管家揚起手來，馬鞭一甩，馬車便咕嚕咕嚕地，仿若把他們都拋下一般往前走了。
趙悠然心事重重地坐在車裏，半晌也沒說什麽話，一陣顛簸搖晃，神智一凜，一下子想到了什麽，背上寒毛卻是一陣豎起——
他在馬車裏，不也算是獨處？
心跳急促，砰砰之聲幾乎連自己也能聽到。
趙悠然強自鎮定，安慰自己這並不一定，再說了，便是他想到了，那狐狸精也未必想得到。何況車裏車外就那麽點阻隔，他想要叫人，還是很容易的。
怕什麽來什麽。
馬車往外走了大概一刻多鍾。趙悠然就覺得車內的氣氛變了。
倒不是從溫暖變得寒涼，而是從四下無物變得有人虎視眈眈。
有人盯著他。
不，不是人，一定是那隻狐狸。
趙悠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鎮定了下來，也許是那隻狐狸半晌也沒動手。
“怎麽？”趙悠然低聲道，“難道你還想跟著我們上明隱山不成？我知道，明隱山抓了許多妖魔，鎮壓起來了，你敢跟著我們上明隱山，就不怕又被抓住？”原本他並不相信這些事情，但是既有狐狸精現身，那麽當初來村子裏的那些仙山弟子的話，就是真的了。
那虎視眈眈的視線並未褪去，隨即，便有一陣涼意從趙悠然脖子處滑過。
趙悠然身體一震，不由縮了縮脖子，那觸感是手指。
冰涼的手指從脖子處滑過，那狐妖是否想要掐死他？
“你真不怕死。”
公狐狸精的聲音久違地出現在趙悠然的腦海裏，趙悠然聽到他聲音時未聽到別的雜音，恍然他並不是單純地說話，而是弄什麽傳音一類。
公狐狸精冷哼一聲，道：“就算你上明隱山又如何？你真以為明隱山救得了你？別人家的大門都找不到，到時候徒惹笑話。”
“哼！”趙悠然忍不住也哼了一聲，自覺自己看出這公狐狸精的色厲內荏。
公狐狸精倒是不惱，而且也沒有動手動腳，他反而在一邊坐了起來，還坐在趙悠然的對麵。
趙悠然聽他動作時發出來的響聲，半晌抿唇，卻不知道該如何罵他說他。
他畢竟是隻狐狸精，是妖怪。
冷冷地這麽想著，趙悠然卻沒有輕易喊趙管家進來。
他知道趙管家隻是個普通人，並不會什麽法術，而且若是激怒了這隻狐狸，他們隻怕沒什麽好處。
當務之急，卻是趕緊到明隱山附近，想必這狐狸精投鼠忌器，一定不敢在明隱山撒野。
馬車又走了一刻多鍾。
趙悠然已經有些餓了，他想要吃幹糧，但不知為何，那隻狐狸精坐在他的不遠處，他便不想吃了，隻是餓著。
狐狸精卻是道：“我餓了。”
趙悠然心中冷笑，暗道這一路上去餓不死你。
狐狸精卻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重複了一遍：“我餓了。”
趙悠然登時渾身一震，驚怒道：“你幹什麽？”
狐狸精眯起眼睛，捏住他手腕的手便用力了一些，“狐狸，是會吃肉的。”
他意有所指，趙悠然登時明白他想說什麽了。
會吃肉？他難道還想吃人肉不成？
按下怒火，趙悠然道：“我隻有幹糧，還沒到下一個城鎮之上，你愛吃不吃！”
說罷從懷裏摸出裹著幹糧的包裹，扔給了他。
公狐狸精拿起包裹，嗅了嗅，什麽味道也沒有。目光一轉，看著他淡淡道：“我還是吃你吧。”
說罷便一把抱住他，把他往旁邊一壓。
趙悠然登時大喊：“趙叔！”
趙管家連忙“籲”了一聲叫停了馬，下得車來，掀開簾子打開車門，“公子怎麽了？”
趙悠然身邊空無一物，然而人卻是驚魂甫定地半靠在馬車上喘息，道：“我……我剛才……又做了個噩夢。”
趙管家看他麵色蒼白汗流浹背，擔憂道：“公子，你這般精神不濟，要不要先找個大夫看看？”
趙悠然勉力搖頭，強笑道：“到明隱山也許就好了吧……沒事的趙叔，咱們繼續趕路吧。”
“公子真的沒事？”
趙悠然坐了起來，抹去了頭上的汗水，“沒事。”
趙管家便替他把馬車的小門關了，放下簾子。
馬車又動了起來，趙悠然捉著馬車的窗欞，半晌咬牙。
他身後貼著一具身體，而那具身體的手卻在他衣服裏，捉著他的要害處，那該死的狐狸精一邊捏他的要害一邊哼道：“你有本事一直喊他呀，一日喊十次，我看你怎麽到明隱山。”
趙悠然想打他，想罵他，但因他是妖孽的緣故，把控了自己的要害，趙悠然忌憚得緊。
那狐狸從他身後抱著他把他一通揉捏，半晌，揉得舒服了，道：“你以後便跟著我，若你一直這麽乖，那我便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趙悠然聽了心中冷哼，然而麵上，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狐狸摸著他的身上，自覺觸手處滑溜細膩，好摸得緊，一陣意起，忍不住便更加湊近了趙悠然一些。
趙悠然隻作不知，隻暗暗祈禱著趙叔快點到明隱山。先前這公狐狸精說得對，他不可能一路上都叫趙管家進來的，不光是煩人不煩人的問題，還有耽誤行程的問題。若他們一路這麽走下去，他想必能夠少受些罪。
“你不掙紮了？”公狐狸精有些奇怪，然而，他畢竟更喜歡趙悠然不掙紮，那手掌一隻覆在他下身，揉他性器仿佛揉麵團一般地揉，另一隻手，卻在他腰上摸來摸去。
趙悠然深吸一口氣，暗暗忍耐。
這般放縱，公狐狸精越摸越起勁，到最後，幾乎要把他褲子給扒了……
忽然，公狐狸精麵色一凜，整個人便消失了。趙悠然先前被他禁錮在懷裏，驟然無人，這便往後仰倒。
隻聽馬車外的趙管家高聲道：“公子！你坐好！”
趙悠然於一片黑暗中茫然地扒住窗欞，一陣飛沙走石激然相撞，劇烈顛簸——
耳朵裏，仿佛還傳來幾聲嘶鳴。
趙悠然渾身一凜，隻覺得一定有什麽大事發生。
不多時，馬車停下，趙管家握著趙悠然的手腕，道：“公子，快走！”
說罷，將一個東西塞入了他的手中，把他抱下馬車，拉著他狂奔起來。
趙悠然看不見路，一路上跌跌撞撞。
那放入手中的東西是個拐杖，正是他從前習慣用的。
“趙叔，怎麽了？”趙悠然氣喘籲籲地問詢，趙管家並不回答，奔逃到一處，站定半晌，鬆開了趙悠然的手腕。
“公子，一路向前跑，不要回頭。”
“趙叔？”趙悠然茫然。
隻聽得一陣風起，趙管家咬咬牙，把他往一個方向一推，自己卻是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若趙悠然的眼睛能看清楚，便能看見這是條岔路，兩條岔路，兩個方向。一起走肯定是沒活路的，隻有分開來，引得那妖物去追一人，才有活路。趙管家取出刀子在自己手上劃了一刀，一路滴血，血腥氣能引來野獸，若是幸運的話，也能把那妖物引走。
趙悠然聽話地往前跑著，雖然他看不見路，然而用著拐杖，卻也如小跑一般的速度。
他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追來了，不止一個，而是兩個。
先前熟悉的公狐狸精的聲音自他腦內響起，不見多少幸災樂禍，但也不算關心：“你被妖怪盯上了，便連血也引不開它……要不要求我救你？”
趙悠然氣喘籲籲地往前跑，權當自己耳聾，什麽也沒聽到。
一陣腥氣傳來，趙悠然聞到那陣氣味，雞皮疙瘩從身上一陣陣地冒到脖子上。那是動物口中的腥臭味，除卻臭味，還有血腥味！
不斷用拐杖探路往前跑去，
“追你的是蛇妖，若是追上了，一口下去，你就被他吃掉了。”
那公狐狸精繼續傳音，但趙悠然分明聽見他的聲音也很是不穩。
巨大的身軀在地上摩擦過的聲響傳來。
趙悠然知道那是蛇妖後，便開始腦補那是怎樣的一條大蛇。然而，那蛇妖並不化形，隻是一陣妖風往前，所過之處，吹彎了半人高的雜草。
“真倔！”公狐狸精不滿地道，不多時，趙悠然便覺得腰部一陣力道，剛“啊”地一聲叫出來，驟風撲麵，往前卷去，自己好像化成了一陣風，飛到了什麽地方。
這一切不過幾瞬之間發生，而到了實地，趙悠然則是一臉的汗水，趴在布滿碎石的石頭上喘息。
一層一層的光暈自洞內散出，將整座山給籠罩起來。
公狐狸精變作了人形，站在洞口處，外頭那條大蛇好一會追到，陰冷如銅鈴般的眼盯著這個洞口，嘶嘶地吐著信子。
“它追來了？”趙悠然從地上爬起來，拍落了沾在身上的石頭。
公狐狸精走過幾步，沉默不語，趙悠然以為他不想和自己說話，微微一愣，公狐狸精卻是忽然捏指並指，在趙悠然眼前一抹。
一瞬之間，趙悠然能看見東西了。
短短不到一彈指，洞口那條大蛇，粗長十來米的身軀，金黃的眼睛，一下子入了他的眼簾。
“！”趙悠然不由後退了兩步，撫胸氣喘。
猙獰的蛇頭，凸起的額角，趙悠然渾身發寒，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公狐狸精這時候卻是道：“天意，真是天意。”
趙悠然眼前恢複了漆黑，茫然無措。
公狐狸精走了過來，扶住了他，趙悠然渾身一震，卻沒有將他推開。
“莫怕，我在這洞外設了結界，它一時半會進不來。”
趙悠然抿了抿唇，道：“但是我們也出不去，對不對？”
公狐狸精沒有直接打死那隻蛇，而是和他一起進了山洞躲避，這原因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公狐狸精不喜殺生，隻可能是他根本打不過這隻蛇妖——這狐狸真是太不符合仙山中逃出的大妖身份了。
公狐狸精看他一眼，把他扶到洞裏一處石床，慢吞吞地道：“我功力被封了，的確打不過。”
趙悠然早就料到，因此也沒說什麽。公狐狸精把他扶到石床之上後，卻是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我功力不足，這結界也支撐不了多久，若是要支撐下去……還需要別人給我一點精氣。”
趙悠然立刻皺緊了眉頭，抿緊了嘴唇。
“你若不願意，我可以再讓你看看洞口那蛇的樣子。”公狐狸精漫不經心地說著，又在他眼前一抹。
趙悠然情不自禁往洞口看去，隻見那蛇遊近洞口，張開血盆大口，正對著這洞口比畫。先前那幾瞬趙悠然不過看了個大概，這麽一下，卻是將它嘴巴裏的猩紅血肉、粗長的信子與尖銳的毒牙看得一清二楚。毒牙上頭，還沾染著不知是唾液是毒液的粘稠液體，一絲一絲，從牙上垂下來。
趙悠然毛骨悚然，眼前又黑了下來。
“你有這法力讓我能看見，難道……難道還打不走一條蛇？”趙悠然疑這公狐狸精是故意如此，想要他從了他。隻是現下他被這妖怪困在這裏，看來看去，卻也似不得不從。
公狐狸精道：“讓你能看見那蛇，不過一時之力罷了，這結界，可是需要真氣支撐的。”
趙悠然不懂仙妖的常識，緊閉嘴巴一聲不吭。公狐狸精低聲道：“先前與我，你難道便一點也沒享受到嗎？在仙妖之中，交合也不過是修行的一部分罷了。”
趙悠然蹙眉道：“我是人，不是妖。”
“萬物有靈，萬物皆可修煉。”
趙悠然沉默半晌，道：“那咱們便一同在這裏，被那蛇妖吃了罷。”
公狐狸精沒想到他這般軟硬不吃，半晌也沒開口。
趙悠然隻道他在想什麽法子忽悠自己，同時，那大蛇的血盆大口卻又不斷在眼前閃現，一陣陣驚懼自心中湧起。公狐狸精又道：“你一定覺得我是故意騙你，可是，你先前看見那蛇的腦袋上長了角吧？長了角的蛇，已快成蛟了，這蛇的修為高深，我身受重傷，當真打不過它。而你……”公狐狸精頓了頓，“你的魂魄受損，陰氣自聚，於妖修來說是大補之物，它若吃了你，你的魂魄是逃不了的，魂魄逃不了，這便魂飛魄散，再也投不了胎了。”
趙悠然本來想說魂飛魄散便魂飛魄散，然而不知怎麽地，心中卻是一動：“你是不是怕了？”
那公狐狸精冷哼一聲，仿若他說的這話十分可笑：“我修為比它高多了，我為什麽要怕？”
趙悠然道：“你若是不怕，為什麽不和它打？”
公狐狸精似乎惱怒起來，道：“我現在打不過它，為什麽要和它打？”
趙悠然：“……”
公狐狸精眯起眼睛，盯著他：“你是不是想挑撥我去和它打，然後自己跑掉？”
趙悠然垂下頭，淡淡道：“我是個凡人，眼睛又看不見，縱然你和它打起來了，那我也逃不掉。”
公狐狸精便笑了一聲，哼道：“知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