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是隔壁物理班的同學,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咖啡館裏的虎刺梅開了,像停在荊棘上的蝴蝶打開了翅膀。虎刺梅葉子深綠飽滿、豐厚寬大,圓潤的花朵鮮妍豔麗,飽和度非常高。但這種植物很難得到人們的喜歡,因為它主幹過於粗壯,並且長滿了硬刺,就算花朵再漂亮特別,也使整體效果顯得笨拙粗陋,正紅色的花朵與深綠的葉子顏色搭配更像是在過春日聖誕,容易造成不合時宜的滑稽感。
還好咖啡館裏深色的玻璃落地窗和昏昧的燈光為虎刺梅做好了背景鋪墊。飄蕩搖晃的光影如水波紋在實木桌麵上浮動,淡化了植株笨重的下半身,以花朵的紅色作為視線焦點,單調的畫麵立刻有了生氣,足以體現裝潢設計師的巧妙心思。
用同樣的原理來推論,一個人要使自己的木訥被弱化,就要盡量處在安靜的人群中。
但是與傅冀方的活潑開朗對比,佟邇覺得自己隻會顯得更加不善言辭。
——為什麽喜歡上一個人就會不知道怎麽在他麵前說話了呢?如果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要怎麽對他說明自己的心情?
“在看什麽?這是什麽花?”傅冀方問。
佟邇回過神來:“這是虎刺梅,平時不太常見,所以忍不住看看。”
“我買了蘋果派,一起吃吧。你喜歡蘋果派嗎?”
蘋果和肉桂的香氣令人垂涎。佟邇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喜歡甜食。
“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新鮮烤出來的,嚐一嚐。”
“謝謝,味道很好。”
“你剛剛說這種花不常見,為什麽?很難種嗎?”
“倒不是說特別嬌貴,一來它體積比普通盆栽大,占用空間大,不像雛菊之類的常用裝飾性植物那麽輕盈,二來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它好看,這麽密集的硬刺,不修剪的話還很容易傷人。”
“但是很特別,比千篇一律的薔薇玫瑰好看,有一種剛毅冷豔的感覺。”
“嗯,虎刺梅的花語是逆境求存、不畏挫折,和它的外表很相稱。”
傅冀方注意到佟邇今天的毛衣顏色與這盆盆景很相似。赭紅色的毛衣雖然沒有花朵鮮豔,但是將皮膚的顏色很好地提亮了,使少年幹淨的脖子與臉從光線中突顯出來。佟邇娟秀的五官落在圓融的燈光中,恰如一朵素淨的花破土新生,使傅冀方嗅到了他另類的靈魂氣質。
傅冀方想,植物或醜陋或笨拙的外貌是不是也有保護的作用呢?如果外表太過招搖豔麗,就很容易招來禍患,相反,在特定的環境下才能顯現出來的美麗,不僅更加珍貴,而且有利於生存。同樣的道理,佟邇低調內秀的性格像保鮮膜封住了馥鬱的內心,不容易讓人察覺他優秀的能力和品格,隻有仔細地觀察和耐心地等待,才能發現他是不可多得的奇株。這種性格也保護了他內心的純淨,如果他個性張揚而天資非凡,在集體生活中會很容易有麻煩。
“我一直想說,你今天穿這件毛衣很好看。”
佟邇臉紅:“謝謝,是媽媽幫我挑的。”
他本來想謙虛地解釋兩句,到了嘴邊話又變味了——
“生態瓶的事情,我剛剛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放棄這個方案,也許換個別的東西做比較好。”
“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做這個嗎?”
“但是我喜歡沒有用,它拿不了第一名。我也沒有能力做出更複雜的。”
“其實也不一定,我們可以加些意想不到的東西在裏麵,出其不意給人額外的驚喜。”
“你是說不常見的動物或者植物嗎?”
“不是,就算翻出天去了難道還能把一隻老虎裝進去不成?如果做不出複雜的生物循環係統,又不能夠承載更多的生物,那就往別的方向想想有沒有可以加分的地方。比如說,瓶子的造型、景觀布置、玩法……”
佟邇在花樣上並不擅長,他聽得雲裏霧裏。
手機這時候尖銳地響動,傅冀方掏出來歉意道:“對不起,我先去接個電話。”
佟邇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桌子。他等了十分鍾,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大的男孩兒從洗手間走出來,蹦蹦跳跳回到隔壁桌子邊,爬上椅子:“媽媽,我自己上了廁所!”
他邀功似的將冰淇淋杯抱在手裏,舀了一大勺塞到嘴巴裏,甜美的味道讓他滿足地眯起眼。
母親說:“你少吃點冰淇淋,別把肚子吃壞了。”
男孩不甘願放開心愛的甜點:“但是我自己上了廁所。”
母親問:“上完有沒有把手洗幹淨呀?”
男孩說:“有的,你聞聞,有洗手液的味道。”
母親說:“沒有玩水或者插隊吧?”
男孩不滿地用勺子敲打桌麵:“我自己上了廁所!”
母親終於忍俊不禁:“知道了,我們家寶寶最乖,自己會上廁所。”
聽到這裏,佟邇的嘴角微微裂開。他身後忽然傳來討好的聲音:“我也自己上了廁所。”
傅冀方正從他身後繞過來,重新坐回位置上。佟邇見到他帶笑的臉,不知為什麽雙頰立刻變得燥熱。傅冀方並不說話,一味歪著頭眼神無辜地看著他。
這樣調侃的目光使佟邇嘴唇顫抖,腦袋緩緩升溫像發燒似的。他打開嘴巴又閉上,想等對方開口再說些什麽。但傅冀方握著攪拌咖啡的勺子,耐心地等待。佟邇羞惱了——
——他想讓我說什麽?他當然自己會上廁所了,這麽大的人了誰還不會自己上廁所呢?
然而對方半撒嬌的話語像羽毛來回在他的心頭撥動蕩漾,讓他忍不住為這種微妙的曖昧心癢。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氣用微弱如蚊吟叫的聲音說:“嗯,你也乖。”
說完這句話,他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
傅冀方輕輕的笑聲傳到他耳邊:“佟佟,你怎麽這麽可愛。”
佟邇瞋目抬頭,原本想反駁兩句,但一撞上對方的目光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心裏一邊心疼自己的無能,一邊沉浸在親密的狂喜中,簡直如同在冰火中來回,忽冷忽熱。最後他徒勞地掙紮,企圖挽回一點麵子:“我媽才這麽叫我。”
傅冀方狡詐地對他眨眼:“你不喜歡那我就不這麽叫了。”
佟邇又窘迫又無奈:“我……沒有不喜歡……”
傅冀方滿意了:“快把東西吃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站起來走到點餐台和店員說話,佟邇一邊吃一邊遙看他的側影,心裏很滿足。少年走回來後開朗地指著桌上的花盆:“店員說可以把這盆花賣給我,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情況有點像它,雖然還沒有實際的進展,但是不能遇到困難就輕易放棄。送給你吧,也不是什麽很貴重的東西,就當做是一個好的預兆好嗎?”
佟邇的心情微微上揚,他摸了摸虎刺梅的花瓣,感覺到了傅冀方的鼓勵。
“謝謝你,我會繼續努力的。”
“對了,我剛剛打電話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想法,關於生態瓶的。我想先回去實驗一下,如果成功了就告訴你。上次耕犁機的事情還沒弄好,我不想衝動之下又讓你白費功夫。”
“但是這不是我的作品嗎?你需要做什麽實驗呢?我可以幫的上忙嗎?”
傅冀方猶豫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合作嗎?”
“合作?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們倆一起合作完成一件科技節的作品,如果贏了第一名我可以不要獎金,就當作捐給生物科用來進行校園的植被維護金好了。你是想要這筆維護金所以必須拿到第一名吧?我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我會盡可能地幫你。說不定合作的獲勝機會更大呢?”
他說得懇切真誠,佟邇沒有多想就心動了。雖然,這種心動裏不完全出於為作品考慮,總還有些更加親密的念頭,但是另一方麵佟邇給傅冀方貼上了可靠的標簽。這種可靠倒不是說他相信傅冀方一定能拿獎,而是他相信這個人會盡全力和他一起做這件事。這樣一來,拿獎和是否有拿獎的能力都不重要,反而甘願付出的品格才彌足珍貴。
佟邇轉頭又想起那顆木棉樹來,他咬咬牙說道——
“其他的倒是還好,校門口的木棉樹我不忍心看它因為維護金不足繼續這樣耗下去,它年紀比較大,大病沒有但是小病不斷,長年累月的會傷害根本。”
“所以一定要拿到這筆錢。星期一我會去和老師談談的,因為合作的形式不知道學校能不能同意以這種形式參加比賽,但我會盡力去說服他們的。如果可以的話,說不定是一種新的途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說服老師。”
“你真的願意嗎?”
“我願意,我想和你合作。”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