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討厭的就是那個家夥了！”
高橋說出這話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呈現出醉醺醺的狀態了。
“是是。”
村崎忙不迭地給他的主任倒上一杯。
秋天的夜裏時不時刮起不識相的冷風，天氣開始轉冷時路邊不是常常會開著這種亮著暖黃燈光的小攤麽，又便宜又好吃，對於心靈孤單的大人們可是個非常好的歸所。
村崎健時常會和高橋律也約出來喝酒，高橋律也是他們組的主任，為人爽朗大方，工作能力更是相當出色。
當然，被這樣的高橋主任所討厭的家夥，就是一組的主任——伊東巧。
和爽朗大方的他們主任不同，伊東巧和他的名字一樣，有著膽大心細的行事風格，在會議上常常和高橋主任為了某一企劃引發爭論。
從大家的角度來看，他們兩個是工作上的競爭對手，在公司相遇即是一場戰爭。
因此，村崎對於高橋主任酒醉後的對於伊東巧主任的怨言聽到耳朵都起繭了。
“隻是忘記扔一次垃圾而已……”高橋嘟囔著一口灌下村崎給他倒的酒，滿足地打了個酒嗝。
“啥？”沒有聽清剛剛高橋的發言，村崎傾身過來。
高橋咚地一聲倒在桌子上，毫無顧忌地昏睡過去。
“啊，主任——”
“喂，律也。”
好像是從天邊傳來的聲音，在他昏暗的神智裏發出嗞啦的電流，連同宿醉的頭腦都一陣陣地抽痛起來。
“嗯……”
他發出微弱的呻/吟，在惡心感和宿醉的頭痛裏掙紮著。
“把這喝了。”
後腦勺被托起，苦澀的液體流入口中，喉嚨出於本能地吞咽著。
胃像火灼燒一樣疼痛，高橋律也勉強睜開了眼睛。
伊東站在床邊看著他，手裏的玻璃杯壁上還掛著褐色的液體。
“早啊，巧……”高橋慢吞吞地翻了個身，腦子裏閃現了昨晚斷片前的記憶。
他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裝在腦袋的腦袋像是水一樣產生了劇烈的搖晃，暈眩感使他體力難支地倒回床上去了。
“啊……”他按著腦袋難受地呻/吟著。
伊東巧轉身去客廳洗杯子，輕巧地說著：“快點起來扔垃圾，再慢一點垃圾車可要開走了。”
“……你是魔鬼嗎？”高橋律也看了一下床頭放著的時鍾，再不出去的話確實趕不上了。
他隻得忍著不適感爬起來，隨意地拉了一下因為睡姿而卷起的睡衣下擺，徑直往放在垃圾桶旁邊那兩袋垃圾走去。
“律也。”
聽到開門聲的伊東從客廳裏走出來，臉上僵硬得像是冷凍庫裏拿出來的硬邦邦的海魚：“拿錯了。”
前天忘記扔的垃圾隻能等到下周的回收日才能扔，因為這件事伊東可是擺足了臉色給他看。
高橋趕緊走回來換袋子，又匆匆地出去了。
要說他和伊東為什麽會住在一起，這當然不是什麽合租房租更便宜的理由，也不是剛好誰出了什麽事情導致寄人籬下的電視劇情節，而是最普遍的——情侶同居。
他們住的地方屬於老舊的2DK居民平房，離車站隻需要走五分鍾的路程，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相當方便，一個月的月租，因為房子是事故房的原因，隻要五萬。雖然大多人對於這類房子敬而遠之，但對於他們這種小說雜誌的編輯來說，也可以歸為生活的奇妙體驗一類的吧。
趁著這個時間出來扔垃圾的人大都在自己家門口等著垃圾車過來，還能看到不少主婦聚在一塊聊天。
早晨的寒氣還沒消褪，高橋的身體因為單薄的衣服而瑟瑟發抖，他和鄰居的中村太太打過了招呼，巴巴地張望著垃圾回收車來的方向，身體的不適感在這樣的寒冷中反而更加明顯。
終於扔完垃圾，高橋盤算著要回去再睡一覺，進門的時候，伊東已經穿好正裝在吃早餐了。
“什麽啊，你今天要出去？”
高橋在他對麵坐下。
“我等會去大須賀老師家拜訪。”
“大須賀老師這個月的原稿不是已經交了嗎？”
“當然是為了下個月的原稿的事情。”
“唔。”高橋咕咚咕咚地喝著牛奶。“那我也一起去吧。”
“滿身酒臭的人就不要去了，雜誌的麵子還是要的。”
“真過分。小巧真過分~”
高橋用著他們常去的酒吧媽媽桑的語調說著。
“都說了別這樣叫我。”嘴裏這樣抗議著，伊東的神色卻沒有什麽變化。“還有，我不是強調過很多回了。”
咋一聽就知道是訓斥的前奏，高橋連嘴裏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跟村崎喝酒的時候要適可而止。”寒著臉的伊東就像是伊豆的雪國一樣。“最初提出對我們的關係保密的人，可是你。”
回想起昨夜又一次喝到斷片的事情，高橋覺得自己因為宿醉而疼痛的頭更加難受起來。
“我是一個人回來的吧？”他和伊東確認著。
“虧出租車願意帶你回來。”伊東沒有看他，接著說道：“要是讓村崎知道這件事的話，我們分開上班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
“是……非常抱歉。”理虧的高橋隻能默默地低下了頭。
“我吃飽了。”伊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餐具。高橋看著他在廚房和客廳裏來回走動。
伊東穿好外套，拿起放在客廳上的公文包，走到高橋麵前時，揉了一把他本來已經睡得夠雜亂的頭發。
“洗碗就麻煩你了。”
“有事相求的時候……”高橋伸手拽住伊東的領帶，將他拉彎下身，和自己平視著，欲言又止。
伊東麵上漾起微笑，又一次用著他招牌式的輕巧語氣說道：“我拒絕親吻宿醉的酒鬼。”
高橋一把鬆開伊東的領帶：“一路走好，工作狂。”
“彼此彼此，我出門了。”
伊東整理了一下領帶，離開了。
高橋打開了電視，開始慢吞吞地吃他的早餐。
要說到他們之間是怎樣發展成情侶關係的。
那就是一個相當漫長的故事了。
雖然伊東和他是同期，但是一開始，伊東是負責經濟雜誌的，高橋一直都是小說雜誌部的編輯。因此對於這個工作能力與他相當的同事，他最開始也隻是有所耳聞。
直到有一天，伊東申請了調任——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感情是怎樣產生的，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清。
自然而然變成情侶關係之後，兩人不由得開始考慮以後的事情了。
出於二人前途的考慮，高橋甚至提出連同居都要隱瞞的要求。
伊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望向他的眼神都顯得淩厲。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冷靜冷靜。”高橋舉起雙手示意，“想想看，如果我們同居的事情暴露了的話，對組裏也沒有什麽好影響吧。”
說實在，高橋也不明白為什麽當時伊東會同意他這個提議。
最後，連工作場合都不得不保持著彼此競爭對立的表象。
“煩惱啊……”
連餐具都沒有收，高橋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出無奈的感慨。
高橋一覺睡醒的時候，電視上已經在播午間劇場了，他習慣性地抬手看表，卻發現並沒有戴在手上。翻身坐起來的時候，客廳的電話剛好響起來，是伊東打來的電話。
“喂？”
“你在幹什麽？”
“呃，剛好午睡了一下。”高橋下意識看了一下還擺在桌子上的餐具，嘴角不自覺帶上了討好的笑容。
“我現在要回去了，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行。”
“我知道了。”
連句再見都沒有說，伊東已經按掉了電話。
再不洗碗的話可就糟了，被這樣的想法驅動著的高橋展現出難得的高效率，在伊東回來前做完了。
結果伊東帶回來的隻是街口便利店的便當而已。
“你這樣讓我很失望啊小巧……”端坐在飯桌前，高橋的期待值一氣降到最低。
“有得吃就不要抱怨了。”
“然後，大須賀老師那邊怎麽樣了？”
“最近狀態很好，大概是柏青哥那裏贏了點小錢。”
“真好啊，狀態不錯的話，你們起碼幾個月不用愁了。大須賀老師的連載最近可是大熱門。”
伊東不置可否：“星期一會有新人來吧？”
“嗯，好像是叫……宮本鈴？”
“好久沒有來新人，那些家夥應該會很來勁吧。”
“聽說是個美人。”高橋露出了笑容。
“那還真是讓人期待啊。”
新同事的消息在昨天上班的時候已經成了熱門話題，好像是久旱逢甘雨般，高橋組裏幾個恨嫁的男同事都興奮得不像話。
看著像夏天的蟋蟀一樣活躍的下屬，高橋這時候偏偏又產生了領先一步的優越感。
“初次見麵，我是今天開始在貴社上班的宮本鈴，請多指教！”
充滿朝氣的聲音，治愈係的笑臉，不算高的個子，好像是初生小鹿一樣的清澈眼睛。
真是個好孩子，這樣感慨著的高橋，仿佛已經聽到了下屬們化作玻璃無風自碎的聲音。雖然有一張可愛的臉，但是遺憾的是宮本鈴是個十成十的男生。
“我是高橋，宮本君就坐這個位子吧。”
高橋拍了拍垂頭喪氣的小野：“那麽，小野負責教他熟悉流程。”
“是……”
高橋安排好大致的工作事項後，回到座位就立刻給伊東發了消息——但直到午休時間，伊東都沒有回音。
其他人大多都已經出去吃飯，而宮本鈴還在自己的座位上磨蹭著什麽。
高橋拎著伊東做的愛妻便當，在宮本鈴後麵來回踱了幾步，展現了一下領導風範：“宮本君，已經到午休時間了，先去吃飯吧。”
“謝謝高橋主任，我馬上就好了。”
高橋點著頭，匆忙地走了。
伊東在他的消息轟炸下終於回了他一條：“老地方等。”
他們的老地方，是距離公司所在的大樓路程十分鍾的一處公共坐椅，由於在公園附近，那一塊的樹木很多，所以藏在樹蔭下很難被注意。
高橋常常在過去的路上感慨秘密戀愛真辛苦，卻又能從裏頭得到些許做壞事的快感，人大概就是這樣矛盾的生物。
伊東坐在坐椅上，看到他來，立刻站了起來迎向他走了幾步。
高橋快走幾步湊到伊東身邊，開口問道：“今天早上的消息有看到吧？”
“看到了，早上比較忙。”伊東同他一塊坐下，才開始解開綁著便當的布。
“那個孩子的臉確實長得可愛。”
“這些話，早上在我那邊已經聽了很多遍了。”
“因為不能直接在他麵前討論吧，村崎他們可真是傷透心了。”
“男的又有什麽關係。”
高橋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想要給伊東擺個臉色，卻又作罷地笑了出來。
“說得也是。”
吃過飯又聊了會天，伊東就先走了。高橋在公園裏閑逛了一會兒才回公司。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宮本鈴還在位子上坐著，愁眉不展。
“宮本，怎麽了？”
“啊，主任。”宮本見到他，臉上立刻展開了笑容。他指著文檔上的某處說道：“這個地方我怎麽也弄不明白，小野前輩還沒有回來……”
高橋看了一下，粗略給宮本講解了一下，見宮本茅塞頓開的樣子，便說：“總之先去吃飯吧。”
“但是小野前輩說早上要弄好……”
高橋皺了一下眉頭，還沒有說話，宮本急忙站起來，說道：“那，我先走了。”
下午的工作會議是關於下季度主題的討論。
和往常一樣，高橋和伊東不得不就他們各自的提出的意見來一場深入而毫無意義的探討。
“在現有作者的基礎上，必須要有一部分給新作者讓步，切合主題的稿子現在已經在手上了，我不認為要拘泥於讓原本的作者再重新寫過。而且采用新作者在薪酬成本上也可以做到降低。”
“我們雜誌在新作者方麵的培養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開辟了兩個欄目，占比已經在達到了約38%。采用現有作者更有益到保持雜誌形象和穩定讀者群。而且在你的手上的稿子都還隻是初稿吧，在新作者身上投入的其他人力成本你有考慮到嗎？”
編輯部的部長神穀潤一郎老神在在地翻看著他們兩組交上來的企劃，在他們爭論得快要吵起來的時候就出麵和個稀泥。
……
會議散了之後高橋還和伊東來了一場眼神上的交戰，他快步流星地走回辦公室，在門口處已經喊了村崎：“村崎，把這段時間確定的下季度主題稿子整理一份發給我。”
“是。”
宮本鈴探出頭來，不明所以地看著高橋。
小野和默默從高橋身後走回座位的黑川交談：“看來又和伊東主任好好吵了一架。”
“真是的，每次開會都像打仗。”黑川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解脫。“看來我們這次準備的稿子不一定是能上的了。”
“勝算還是有的吧，畢竟下次的主題是新生，用新作者來體現不是很好嘛？”
“伊東組手裏連載的作者太多啦，篇幅有限，沒有那麽輕易放手呀。”
話畢，兩人都搖了搖頭。
高橋接著和伊東發消息討論，提到晚飯的問題的時候，高橋才從稿件和消息中抬起頭來。
“話說，今天給宮本辦個迎新會吧。”
“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這句話了主任！”負責版式設計的藤木手裏拿著他的筆記就湊過來，“我已經看好了聚會的地點了，離車站最近，打出租車很容易，重點是……”他壓低了聲音：“很便宜。”
高橋點點頭：“不愧是號稱‘娛樂之星’的藤木，就交給你了。”
藤木做了個OK的手勢，左手已經在手機屏幕上編輯消息了。
伊東那邊對於這件事情沒有什麽意見，倒不如說，他更擔心高橋一時喝多了怎麽解決回家問題。
“沒關係沒關係，我一定不會喝多的。”高橋非常自信地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