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衍書坐在沙發上,桌上的茶冒著熱氣,氤氳了對方的臉,有片刻的沉默,那人驀然開口,"好久不見,方公子,大概還記得我吧" 臉上是曖昧的笑容。
衍書記得他,是在德國讀書時的同窗,曾經打過交道,他刻意高傲地點了頭,輕蔑地說,"記得,你是鄭檾,我有所耳聞,想不到你居然也回了國。"
鄭檾笑了笑,抿了口茶,靠在了沙發上,輕巧地說,"想必以方公子的才智,是知道我是為何請您來的,那就不廢話了,你們方家有人手握重兵,財勢又了不得,如今北伐勝利在握,汪先生想請您過去當德國方麵的顧問,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仔細地瞧著衍書的臉色。
衍書心裏冷笑幾聲,露出假笑,"那就麻煩您轉話,我方某才華疏淺,當不起汪先生如此重任。" 氣氛頓時冷下來,衍書半刻也不想與他廢話,便立即表明立場,果然對方臉色開始陰冷,隻聽他換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那……若你要執意如此,放棄這麽好的機會,那我們也無能為力了,隻得請你先交了兵權再送你離開。"
衍書明白了,他們是衝著他的百萬兵權而來的,這兵權是近乎半個國民黨的命根,若落入了賊人手裏,天下豈不大亂!他自知在劫難逃了。
自此,衍書便被軟禁了,倒沒有折磨的手段,隻是一直與他耗著,衍書也樂的自在,鄭檾一天天的耐心被消磨,半月的時間便飛逝過去。
衍書在陽台上看著遠處落下的餘暉,一陣冷風吹過,他想著應該快入冬了,他也放了心,縮了縮脖子,身後有一人靠近,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身子,果然是鄭檾,他穿了睡袍,輕鬆自在的樣子,衍書有些微疑惑,隻謹慎地後退了幾步,"汪先生真是鍥而不舍,把精力浪費在我這個俗人身上。" 天開始暗下來,衍書靠在牆上,看著麵前這個開始慍怒的男人,輕聲地笑了起來,山上此刻正是萬籟俱寂,這笑聲在整個山上開始回蕩,別樣的詭異。
鄭檾聽著這笑聲,徹底暴怒,他扯開睡袍,露出裏麵的軍裝,從腰間拔出□□,扣動扳機,指對著衍書,"方衍書,已經這麽久了,你真能夠忍呐!可惜我是個急躁的人,等不了了,你今日要不交出兵權,別怪我不念同窗之情!" 衍書冷眼看著他青筋暴露的臉,仰著頭,張開雙臂,"開槍,我早就死了。"極其平靜的聲,鄭檾皺了眉,忽然意識到什麽,咬牙切齒的,"兵權呢,還有那百萬銀元,你都存在了銀行裏,是奉天商行的,我派去的人親眼看見,你.……你馬上和我去奉天!" 他顫抖著臉,衍書再度開口,"沒用了,如今早就轉了去別人手裏,我告訴過商行的人,若非見到他本人去,絕不交出東西,就算是我,也是不可能的。"
鄭檾徹底狂亂,他大吼著,"怎麽可能!那樣的東西你怎麽可能舍得給外姓人!你再騙我我就不客氣了!"
衍書帶著同情地看著他,眼裏是悲憫和嘲諷,鄭檾發瘋般地開了槍,正中衍書的小腹,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鄭檾撲上來,他忍痛掃過一腳,鄭檾不防,仰頭摔倒,衍書眼裏染了決絕,似含著淚,他攔腰抱住鄭檾,憑蠻力撐上陽台,兩人一齊掉落下去,四層的高度。
沉悶的響聲,天徹底的暗了,衍書仰麵躺著,睜眼閉眼間,有冰涼液體落入,竟是落了雪,飄渺的雪花被風卷著吹過,遇見粘稠的血便再也飛不起來,落到地麵上,再滲進地裏。
不知道濯傾如何,有無平安,這是他最後殘存的意識。
27年初,北伐軍雖仍未歸來,但衍書和濯傾的書信也一直未斷,方老爺依然愛聽戲,此前不久,話庵又重登了戲台,也並未再惹出事端,倒也一直相安無事,王小姐時常聽他唱戲,童姝也常來找他,他覺得這樣的日子是自己從未想象過的,他現在也是由衷的感到滿足。
一大清早,班主就讓話庵送了戲服給對街的王記裁縫,他拿著戲服走過方家的後廊,遠遠看見童姝和方老爺在一起談著話,他刻意避開,卻仍是聽見了方老爺叫了她秋桐,他心裏一震,所有的一切本疑惑的事情似乎都明白了。
這邊方老爺和方秋桐邊走邊聊著,"秋桐啊,你不是挺愛聽戲嗎,怎麽如今都不去聽了"
秋桐囁嚅著,"哪有,我隻是有時不去而已。"
方老爺笑幾聲,"你不大聽那個以前在十裏洋場丟了我家臉麵的戲子的戲啊,怎麽,不愛聽要實在不愛聽就換人唱。"
秋桐挽上他手臂,撒著嬌。
這日夜裏,南京城裏火光四射,仿佛成了煉獄,機槍聲四起,方母被驚醒,忙喚來傭人,問這是什麽日子,傭人想了想說,三月十一。
話庵住的屋子是最偏南的,他感到一陣炎熱,睜開眼才發現房門竟已燃起,他忙從窗戶中逃出,才發現整個房子都已燃起熊熊大火,話庵來不及思考,隻得往外跑,想到童姝,也是方秋桐,他又掉頭回去,整個方家已亂成一團,有軍人在方家拿著槍掃射,一片片的屍首堆積,他慌了手腳,卻還是冒著槍林彈雨往主樓跑,他找遍了所有房間,卻仍不見她,他無奈隻好跑下樓,躲開他們的視線,逃出了方家,卻見整個南京城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他躲在南京菜市街中,聽著一片的慘叫聲,卻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他滿腦都是童姝,她為何不在房裏,她去了哪兒,雖然知道她騙了自己,他也有過惱怒,但是還是無法抵擋自己對於她的感情,他一直不敢確認的愛慕,回憶間,他開始低聲地哭起來,手卻摸到了一塊硬梆梆的東西,他拿出一看,是自己的金鎖,聽班主說這是他被送到戲班時身上帶著的,他摸了摸上麵的字,程蘭氏話庵,他一直不懂是什麽意義,也並沒有想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槍聲漸漸停了,他靠在牆上,困的睡了過去。
蔣委員長和汪主席發動了叛變,大肆屠殺□□人和國民黨□□人士,南京是國都,成了首要地點,上海正在的北伐,被這場舉世的革命叛變拖住,從南京發去的密報,要求除掉所有在滬國民軍隊,一夕間,無數人葬身於這場陰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