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夏天晚上蚊蟲尤其多,雖然提前穿了長袖長褲,但阮澤坐在單元樓門口的涼亭裏不到十分鍾,胳膊和大腿上就被叮了一溜的大包。
他麵對樓門口耐心坐著等,剛開始時,一樓的聲控燈還會不時亮起,每出來一個,阮澤都會興奮地站起來躲到涼亭裏的柱子後麵去,既想看見沈苑,又怕沈苑看到自己,可那些人都不是沈苑,他也並不怎麽失落——喜歡這個人的這九年,說到底,哪一天不是沒有終點的等待呢?
等到後來,阮澤已經對身上的癢意麻木了,樓門口漸漸沒什麽人再出來,出來遛彎的也都陸續回了家,樓上亮起的燈越來越多,又隨著時間一盞一盞熄掉,阮澤把兩隻腳也放在長凳上,環抱著雙膝,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那扇鐵門,暗暗期盼下一秒沈苑就會推開它邁出一條腿,而後又是另一條,然後……然後,他看見了自己,對自己露出一個外出多年後歸家的丈夫的笑容,對自己說:“阮澤,我回來了。”
阮澤被蚊子在鎖骨上叮了一口,刺痛感將他拉回現實,意識回籠,那些不切實際的想象也隨之散去。他不知道自己出了多久的神,正責怪自己,不知道有沒有錯過沈苑出來的時候,沈苑就真的推開了那扇門,在鐵門自己閉上的時候站定在門後。
草叢裏有不知名的蟲子一直在叫,深夜少了人聲的附和顯得愈發悅耳,路燈暖融的光斜斜地灑在沈苑身上,阮澤有一瞬間的淚目。
他趕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使勁兒盯著沈苑看,不想錯過一秒鍾。直到沈苑開車走了,連車尾都看不到了的時候,才趿拉這拖鞋上了樓。
晚上阮澤沒有因為見到沈苑而興奮地輾轉難眠,相反,他睡得很好,洗好澡之後,幾乎是一挨枕頭就睡了過去。一夜無夢,在鬧鈴響起來的前一分鍾睜開了眼。
他站在噴頭下衝涼時,看到手臂和腿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大包,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昨晚應該是放了不少血。阮澤沒想到看起來會這麽嚴重,腦子裏有些懵,撓了撓頭發,才濕淋淋地走出去找出花露水往身上塗了一點兒。
遲鈍如阮澤,也感覺到今天同事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但他一直沒想出原因,直到進林立辦公室交設計的時候,發現林立也用那種眼神看他,這才重視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塞進褲腰的格子襯衫,問:“有什麽不對嗎?”
林立向後靠去,一手撐著自己下巴,滿臉戲謔,“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阮澤,有對象啦?”
阮澤聽他說這個,頓覺無聊,轉身就要走,被林立叫住:“哎哎你回來,我說還不成麽?來,自己看看,脖子上那是什麽?”
林立起身,一邊拉他一邊遞過來一麵鏡子。阮澤猛不防被握了手腕,立刻一把抽出來往後退了一步,林立立刻道歉:“對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阮澤搖了搖頭,接過鏡子看自己脖子。
他襯衫的扣子扣得嚴實,鎖骨當然不會露出來,昨晚叮在那裏的大包向周圍散出一大片紅,一直散到靠近喉結的地方,別人看不到包隻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跡,很容易就能想到曖昧的地方去。
阮澤放下鏡子,說:“無聊。”然後就推門往外走。
出去時碰上迎麵進來的沈苑,連招呼也不打,還是跟昨晚在林立家門口一樣,抬頭直愣愣地看人,看得沈苑不自在起來,主動說:“阮澤在這呢?”
阮澤說:“嗯。”
嗯完以後接著看,幾息之後,才終於像是看滿意了,宛若給沈苑一個台階下一樣,說:“我過來交設計,就是昨晚去林總監家拷的那個。”
沈苑趕緊說:“哦,辛苦你了,加班到很晚吧?其實還是要好好休息,別加太多班。”
他隻是客套,沒想到阮澤聽了卻說:“不是昨晚做的,是今天上午在公司趕出來的。”說完這句,這人又點點頭說:“那我以後盡量不加班了,一定好好休息。”
看在沈苑眼裏,阮澤說得還挺誠懇的是怎麽回事兒?
林立不知道阮澤在沈苑跟前怎麽是這麽個畫風,趕緊過來把兩個雞同鴨講的人分開了:“沈總有事兒要說?那什麽,阮澤先去忙吧。”
阮澤依依不舍地又看了沈苑一眼,才幫他們把門關上出去了,可惜沈苑受了刺激,林立這麽一說宛如救了他的命,早就幾步進了辦公室,沒注意到阮澤的眼神。
“他、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沈苑坐在林立的椅子上轉了兩圈,還是沒忍住問。
林立正喝著水呢,聞言噗嗤一聲差點沒噴出來,咳嗽著說:“你從哪看出來的?”
沈苑腦子裏回放著這兩天他和阮澤之間的對話,說:“你不覺得他老懟我嗎?”
阮澤上班睡覺,自己幫他找借口說是不是工作太累,結果人家偏要承認是偷懶。關心他加班,人家就說昨晚壓根沒做。叫他注意休息,這下屬聽話得很,直接跟老板說以後盡量不加班了。
你看看,不是懟人是什麽?
林立把自己完全擺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捋了一遍,心道還真是,他摸摸鼻尖訕笑著說:“阮澤平時就這樣,我可以保證他不是故意的。”
沈苑哼了一聲,翹起二郎腿用食指點了點桌子,道:“想也是,都不算認識,沒事兒懟我幹什麽?”
林立含糊地應了兩聲,搬了把椅子坐過去,問他有什麽事兒。
說到這個沈苑又開始頭疼了,他爸的態度強硬了起來,插科打諢是不行了,他不得不重視起來。
“我聽他的意思,是讓我先去分公司待一段兒,然後直接回去,不搞那套一級一級升的路子了。”
林立皺眉:“這麽急?”
沈苑思忖,臉色有些不好,但他很快舒展了眉眼,長籲一口氣道:“反正是不能糊弄了。”
“哪個分公司?”
“上海那邊。”
林立頓了頓,下意識道:“這麽遠……”
這下沈苑笑了,伸手一拳捶在林立肩窩,說:“你還舍不得我怎麽的?再說,而且以後回了總部不是更遠?現在去哪有什麽分別?”
林立突然就想起了剛才在門口,阮澤看著沈苑的那個樣子。沈苑覺得這人奇怪,林立卻知道,阮澤那是缺心眼兒,喜歡沈苑,就一根筋的喜歡,不管人家認不認識他,不管人家跟他熟不熟,隻知道用最直白的眼神和語言給他,不管人家明不明白,樂不樂意。
“你帶上阮澤一塊兒吧。”
“什麽?”
沈苑不解的眼神遞過來,林立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他心裏有些亂,仿佛替沈苑做了什麽不得了的決定,辦公室裏開著空調,林立卻感覺到背部的襯衫很快就要被汗打濕了。
他抬手抹了把臉,冷靜地說:“去了分公司沒有自己的人手不好站住腳,而且上海那邊的分公司最近想拿下哪個工程,你也不是不知道。阮澤是我們企劃部最出色的,有他幫你,我放心。”
沈苑也覺得他說的有理,便答應下來:“那……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