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鬧劇(4K5)
……
年幼的孩子氣憤地大喊道:“我爺爺沒有說大話,他真的能打妖獸!”
但那些人熟練地笑個不停,語調陰陽怪氣地逗弄著他。
老人已經抿著嘴唇平靜了下來,他蹲下身拍打安撫著孫子,搖頭示意孩子不要繼續作無謂的爭辯,而他自己隨後轉過頭來,緩慢而清晰地開了口:
“老漢我這輩子沒說過假話、大話,更不會騙自己的孫子。據小老頭所知,這些就是妖獸身上剝下來的皮,要是作假騙人……不得好死。”
散開的人群也離得不太遠,自然還能聽到老人帶顫聲的賭誓之語,但做生意可沒法依靠憐憫賺錢,大部分人仍然不打算搭理……
接下話茬的還是那批無事生非之輩,雖然被頑強如堅石的氣勢阻滯了一瞬,但他們反倒因為這種抵抗更加樂在其中——
“嗬嗬,我們也沒說老人家你作假騙人,不過嘛……有個典故叫‘坐井觀天’,不知道你們爺孫倆聽過沒有。”
“哈哈哈,沒聽過的話,我這正有空,好心給你們講一講吧。這典故說的是啊,井裏頭住著一隻……誒,哎呀,誰?!”
某個最為興致勃勃、說著紮人言語的家夥,忽然之間跪倒在地,但緊接著便扭頭向著身後惱怒大罵起來。
剛剛不知是誰蹭了下他的腿彎,力道不重,但卻讓他不由得膝蓋一軟、癱了下去。
在他身後,一道影子遮罩下來,顯得有些懾人。
“不好意思啊,這位老大爺……咦?原來是位大叔啊。那什麽,剛剛好像是晚輩我的錯,家中長輩總說我做事毛躁、走路帶風,可沒想到原來我這風還真挺大,居然把您都給刮得……咳,您沒傷著吧?”
方亦滿臉誠懇地道歉說著,但最後卻又不輕不重地補了一句、能讓其他人也恰好聽得見的嘀咕:“年紀看著不老啊,這麽弱不禁風?該不會想訛我吧?”
跪了甲板又慘遭埋汰的可憐大叔“嗖”地爬起來,滿臉惱紅地瞪眼怒視正裝出無辜神態的方亦,但他仔細回想,也覺得……似乎大概可能,確實沒有發生肢體碰撞?
雖然懷疑中了什麽陰招,但這可難掰扯得清楚,要是為此糾纏計較,到最後……真相如何未必有人關心,可自己被風刮倒這種糗事,大約得傳成實打實的笑料了。
——透過對方厚厚的腦殼,方亦幾乎能看清其中的念頭是怎麽運轉的。
最終的結果也確如他所料想:這嘴上缺德的家夥咽下啞巴虧,退入人群、掩麵而走。
“嘖,跑得還挺利索,看起來應該是沒傷著。”
方亦揶揄嘀咕了一句,隨即悠然轉向剩下的幾個同類貨色,神色恭謙地拜會道:“幾位兄台,幸會幸會!小弟特意過來,其實是有事想請教,不知幾位方不方便……”
那幾人困惑地交換了下眼色,但並未覺察到不對,先後點頭作出了認可,其中一人更是和善回應道:“但說無妨。”
方亦聞言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神情顯得頗為認真地開口道:“嗬,前麵聽到幾位喊得起勁,說這些皮子的味道臭得熏死人,可為何……到現在還舍不得走開呢?該不會你們隻是嘴上說著受不了,其實就好這口吧?”
沒等對方回應,方亦已經自顧自地把話接了下去:“事情是這樣的,我以往在書上看過,說有些奇人異士,就是這樣特立獨行的。那時我還不太信,今日得見幾位……哎呀,真是三生有幸啊。”
對方顯然是被他所展露的客氣表象所迷惑,愣神呆滯了好一陣,居然這會還沒完全覺察他的譏諷之意,隻因被安上莫名其妙的“逐臭嗜好”而顯得氣急敗壞——
“怎麽可能!你、你說的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就是,你個年輕人真是口沒遮攔。”
“誰會好這口啊,我們沒走,那是因為、因為……”
方亦故作困惑之色,請教問道:“哦?因為什麽?”
對方不由得一滯,欺淩老弱的話自然說不出口,隻能色厲內荏地怒道:
“你小子管這麽多幹什麽?”
“總之沒有的事,你別在那胡言亂語啊。”
方亦藏住笑意,裝出畏縮卻不依不饒的樣子:“我聽說……身子的反應最實誠,或許你們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其實有這種怪癖,也不是沒可能嘛。要不然,你們多用力吸幾口試試?說不定會發現,真就是舍不得這個臭味呢?”
說著,他還有意做出反差、遮了遮自己的鼻子,這就很過分了!
“老子放你的狗屁!我——”噗,這是氣傻了……
“我說,你小子是故意來找茬的吧?”有人漸漸品出“真正的味道”來。
“年輕人,這裏沒你的事。回家去看點該看的書去!”咬牙切齒,但努力保持風度。
“唉,看你們反應這麽抗拒、這麽激烈,看來真不是。可要不是的話……”
方亦說著陡然變了神情,換上冷眼嘲諷之色,“你們傻了吧唧地杵在這聞個沒完,圖的是什麽呢?”
眼看局麵差不多,自己也玩鬧覺得滿足,方亦直接搶先一步翻臉。
直到這一刻,對麵那些人才總算跟上趟、確認到來者不善,大為惱火地調轉話鋒,匆忙“攻伐”而來——
“臭小子,你在這瞎說些什麽呢?找死麽?”
“你他娘活得不耐煩了!敢拿話羞辱我們……”
方亦哪會把這種虛張聲勢放在眼裏,兀自捏著戲腔大聲道:“啊!難、不、成——”
短短三個字,念得抑揚頓挫、迂回婉轉,尤其最後收尾的聲調拔得極高,好似紙鳶斷線飛走也似。
不過,拿腔拿調的效果還是明顯的,附近的眾人都不由得把視線又投了過來,就連那幾人的怒斥都頓挫了下。
“難不成……這些皮子藏有什麽門道?你們故意趕人,其實是另有圖謀?”
方亦拋出連串推論,隨即又義正言辭道,“不行!我非要仔細看看,不能讓你們的奸計得逞。”
一番言語編排跌宕起伏,倒把無端揣測說得確有其事、引人遐想。
附近有不少人聽完之後,即便隻有一兩分猜疑,卻也生出再觀望兩眼、以免大意錯過的心思,紛紛轉身重新投來關注。
被方亦連續擺了數道的那幾人,愣怔片刻後,再度掀起激烈反擊——
“呸,那些皮子一看就是破爛貨,傻子才圖謀呢!”
“不錯,裏頭要是有一塊是真貨,老子出十倍價錢買下。”
“就那麽一個老不死,能捕到妖獸?我叫他祖宗!”
可即便是他們自己,都覺得這些話太過氣弱,胸中更生出一種完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所有還擊都虛不受力的煩悶。
另一邊,方亦目的已經達到,至少感覺爽到……
他深諳占了便宜就跑、把敵人憋屈死的天下第一賴皮大法,以無視的姿態把對方的吵鬧丟在身後,兀自走到爺孫倆處,蹲下去看那幾張擺在外頭的皮子——
如果接下來,對方按捺不住要和他動手,那……可太好了!
向著被這番情景逗樂、正躲在老人身側捂笑的孩子偷偷做了個鬼臉,發放以伸手拿起其中一塊皮子,認真仔細地端詳品鑒起來,透出與剛才全然不同的氣質來。
其實以方亦的“知機”水準,一開始靠著對靈氣的探查感知,心中對於這些皮子就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但穩妥起見,還是再具體確認一下為好,畢竟……以他這種不謙虛的性子,萬一出點差錯,那揮出去的耳光就得落在自己臉上,疼得加倍。
而事實證明,這一次的小心很有必要。
隨著鑒定的深入,所獲得的認知更加具體且完整,方亦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老人家,你這……”
方亦忽然開口問道,“有那種剛捕殺不久、而且新近才剝取的皮子嗎?”
可是這一詢問沒有得到回應,他疑惑地抬了下頭,發現老人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愣怔發癡,直到旁邊的孫子拉扯提醒後眼神才稍微恢複清明。
“怎麽,小兄弟,這皮子你看……”老人還有些恍惚,牛頭不對馬嘴地反問道。
“爺爺,大哥哥還沒看好,他是問你有沒有、有沒有……呃……”孩子試圖提醒自己的爺爺,但卻沒記清方亦說的。
爺孫倆都顯得有些不安,他們感覺得出方亦帶著的清晰善意,但也正是因此,來自他的評價判斷才更顯得要緊——若連方亦都說有問題,那隻怕這一趟真是要無功而返了……
方亦若有所思地多看了那老人兩眼,而後溫和地笑了下,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哦……哦!有、有的,我給你拿。”老人急忙點頭答道,起身去篾筐裏翻找起來。
便在這時,後頭有輕微的騷動傳來——
人群向兩邊分開,為幾個身影讓出道路。
走在最前頭的,是個很有辨識性的散發禿頭胖子,穿著苦行僧式的粗布衣,腰間係著麻繩——如此與眾不同的模樣打扮,方亦用一成智商都能猜到,他就是這艘螺舟的船主、劉老大提到過的那位王肥陀。
而在禿頭胖子身後,跟著劉老大、馬師匠,以及此前見過的陸工頭,外加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高挑青年。
那青年一襲月白長衫、風度翩翩,賣相比起方亦不分伯仲,眼中有著輕易無法覺察到的輕浮意態。
“那位青年後生……好像是沈元傑吧?他怎麽在這?”
“是他沒錯,近年來廉士州聲名鵲起的年輕才俊裏,數他名聲最亮。”
“可他不是被鴻儒州的珍瓏閣請去當副席鑒師了嗎?”
“看樣子,該是這邊拿重金截胡了吧?王胖子心不小啊。”
——關於那青年的一些議論飄蕩開來。
作為當事人的沈元傑,無疑也聽到了關於自己的吹捧之語,正以極為儒雅隨和的神情姿態,向周圍眾人回以致意,謙遜的做派倒是很能贏得好感。
那禿頭胖子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有心給沈元傑留了些出風頭的時間,直到場麵平複下來後,才望向方亦開口:
“這位小哥,就是劉老粗……咳,就是老劉提及的年輕後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儀表堂堂啊。那個……哦,幸會幸會,胖子我姓王,你叫我一聲王叔就好。”
看得出,這位身寬體胖的船主不擅長這種言辭,才短短兩句話,就顯出十分不倫不類的味道來。
方亦瞟了一眼確實相貌粗糙的劉老大,對這兩人的交情深淺有了大致判斷,隨即拱手向胖子見禮道:“晚輩方亦,見過王叔。”
“好好好,那啥……然後我得給你介紹下……”王肥陀拍著禿頂艱難回憶著禮數流程。
“行了行了,別費那事了。”
劉老大看不下去,極其嫌棄地出聲打斷道,而後又越俎代庖、朝方亦出聲問道,“我說你小子不好好跟在我們後頭,在這鬧騰什麽呢?”
方亦偏頭朝那爺孫倆示意了下:“碰上了些少見的好東西,打算買上一些。”
那老人和孩子頓時心神一振,雙眼發亮地看過來。老人將已經照方亦要求找到的新剝皮子拿在手裏,細心地擦了擦、摩挲著。
“可聽我手下的船工說,方小哥覺得這外頭有事得我親自出來處理……”
王肥陀的小眼睛露著困惑——那兩名船工終於被說動、前去匯報時提及的身份懷疑,自然得到了劉老大和馬師匠的化解,關於方亦的要求便也不敢怠慢。
方亦便又隨手揮了揮,虛晃過某幾個貨色:“哦,有幾個沒長眼的惡心蠢貨,在您這船上搗亂,我看不過眼,又怕萬一忍不住、動起手來把他們打得太慘,事情鬧大了可能給您添麻煩,所以趕緊知會一聲、以防不測。”
“嘩——”附近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一片喧囂,被這張揚乃至狂妄的言辭給驚到了。
作為方亦話裏所指的某幾個,剛剛見方亦受船主熱情招呼而生出不少忌憚,但眼下被人如此落麵子,自然不能再沉默觀望,當即用盡全力、激憤地發出痛斥還擊——
“小子!別以為你和船主有點關係,就能、就能……實在是太猖狂了。”
“胡言亂語、顛倒黑白!問問在場諸公,搗亂的究竟是誰!”
“王船主,我等好心來捧你場子,你怎能放縱這小子在此羞辱我等?”
王肥陀先是被方亦的言語砸得有些懵,隨後又被激烈的聲浪吵得禿頂泛油,最後隻能以失措的眼光望向劉老大和馬師匠,示意他們對自己帶來的人負責。
劉老大和馬師匠雖把方亦介紹稱為自己的後輩,實際上又哪裏能拿捏得住他,無奈對望一眼,隻能以哀怨的目光先給方亦打了好幾個眼色,而後才開了口——
馬師匠諄諄教誨道:“年輕人說話行事怎能如此張狂不羈,即便真是你占了情理,也須得留有餘地!且去一旁待著好好想想,待此間事情分明之後,再與你分說。”
劉老大也接口道:“不錯,回去再好好和你計較,咳。現在先來個明白人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