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海變故
從別祿港啟航後,第三天。
虛空星海,龍須鯨軀體所改造的獸魂型螺舟於隕星帶中浮遊前行,顯得小心翼翼。
船工們剛剛用過中飯,趁著還有些休憩的餘暇,正成群湊在一塊玩著牌戲、順帶聊天解悶。眾人議論之間,倒是對兩日前捎帶上船的那名年輕人多有提及——
似乎是叫做方玉?麵相上看著頗為些英氣,尤其是雙眼之中透著熠熠光輝,但奇怪的是總窩在倉房裏、不喜歡出來走動。
照理說,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得是個活潑的性子,該為跨越星海的旅程充滿興奮、雀躍不已才對,可他倒好像對乘坐螺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般。
去給那年輕人送過餐飯的人說,幾次都撞見對方在倉房裏拿著碳筆和紙張寫寫畫畫,神態認真、像在琢磨鑽研著什麽。
年輕人對送飯的船工每每顯出溫和客氣,也不避諱琢磨鑽研的東西被看見,但是紙稿上那些規整漂亮的線條圖案可實在複雜得緊。
興許是在製作符籙,但又沒聽說過有那麽大張的符籙……
總而言之,和咱不是一類人——船工們這麽覺著。
……
鯨腹區域、陰暗潮濕的倉房內。
船工們眼中的古怪年輕人——方亦,眼下正將一個空的木板箱當做小桌,又從芥環裏取了顆發光的雲母石拿在手中照明,仔細查看著一張材質不明的古樸卷錄。
那卷錄上所呈現的,該是星圖無疑,但又不僅僅是星圖。
圖紙的方形四邊都有墨色雲紋環繞,且流動不歇;正上方的生動雲層當中,隱約浮沉著“四方上下”幾個古篆字,透著厚重的韻味。
而墨色雲紋所包圍的內側區域,大小各異、光芒懸殊的天體星辰正明滅變幻,在虛線標繪的網狀格子裏,遵循著某種規律,或慢或快地移動著,劃出微不可查的路徑軌跡。
隨著方亦的手指撥弄,局限在雲紋內側的星圖畫麵位移變化,並不固定於描繪一塊星空區域,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
在最後定格下來的星空區域裏,有一個如同煙花般的圖案閃爍著,放出危險的紅光。
“原來是碰上了‘星殞’……”
方亦摩挲著圖卷邊緣的雲紋呢喃道,“難怪隕星帶移動的軌跡那麽古怪。嘖,幾十年後,估計會演化出一條繁榮的星門航線……真想靠近觀測下,看看這個階段的星核變化是什麽樣啊……可惜這艘螺舟的改造類型不太適合,關鍵不是自己的船。”
他伸了個懶腰、再抹把臉振奮精神,然後將星圖翻轉到背麵,以手指輕劃而過。
紙卷背麵的空白,像是雲霧被分開,正上方同樣位置的繚繞雲層中,則相對寫著“古往今來”幾個古篆字。
下方區域的內容也有不同,浮現出的是一處處複雜的線條構畫,以及旁邊用於注釋的細密字跡,已然占去了大半張卷麵。
端詳片刻後,方亦從芥環中取出碳筆,在空處將線條構畫的內容延續了下去;但他的進展顯然有些艱澀,時不時地停頓長考,或是將已有的內容抹去——手指擦拭的時候,碳筆畫就的內容竟能重歸於空白。
若是有通曉鑄器的工匠在旁,必然能辨別出這一麵的紙卷上繪製著的,乃是某種螺舟部件的製作指引畫稿,隻不過還未成型……
方亦手中的碳筆又一次停頓了下來,抱起手臂、目光落在卷麵上某處,陷入長久的思慮猶豫中,仿佛化為一尊愁苦的雕塑。
突然,鯨船像是觸礁一樣晃動了下,外頭隨即傳來船工慌亂而模糊的呼喊聲……
應該是螺舟的外層護罩受到了隕星碰撞所致,被驚醒的方亦心道。
片刻後,又是一下猛烈的衝擊震蕩。
倉房劇烈地搖晃起來!
一些空貨箱“砰砰砰”地撞上艙壁。
方亦將那卷錄收入芥環,身形不受船體顛簸影響地站了起來。
第三下衝擊震蕩緊隨而來,伴隨的是外頭此起彼伏的船工痛呼之聲。
“不可能是‘星殞’的影響,目前的距離應該足夠安全才對……”方亦伸手輕巧地撥開翻滾彈起的空箱子,疑惑地嘀咕道。
第四波晃動接踵而至,但……
遭受衝擊的感覺並不強烈,這究竟是出什麽事了?
在如浪濤般的顛簸中,方亦步履平穩地走向房門、推門走了出去。
鯨船通道裏,滿是忙亂地固定貨箱、或查看同伴磕碰傷勢的船工;而在他們驚疑訝異的目光中,方亦穩固的步伐像是幽靈一般輕盈,絲毫不受船體起伏搖擺的影響。
“當心!”
一聲慌亂的呼喊,拉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以及方亦的步伐。
順著呼喊者的視線望去,隻見一名船工被從高處掉落的貨箱砸中腦袋。更糟的還在後麵,他陷入恍惚、維持不住身形,踉蹌間又被腳邊的箱子絆了下,結果徹底無法自製地摔了出去,而所對準的方向上,有一條尖銳的彎折根管正閃著銳利的寒光——粗陋修補過的老舊部件,因劇烈震蕩而再度崩裂,此類危機在通道各處、如淺水礁石般比比皆是。
在船工們意識到血光之災就在眼前、將要激發不忍直視的本能之際,一道模糊的影子挾帶著風壓掠過眾人的視野,追上那名大禍臨頭的船工、伸手抓了過去。
高大壯實的船工,就那麽被一隻相較而言、略顯纖細的手撥弄著轉了個圈,便去勢消弭、停頓了下來,最後脫力般跪倒在地上,而在他如同獲救的溺水者那般咳嗽喘息的片刻間,年輕的救人者已經撿起腳邊散落的一截斷繩,將那處跳脫束縛的根管斷折重新擰了回去,並打上雙套的繩結。
做完這些的方亦,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退回來、邁上去往甲板的階梯。
在場的船工陷入了一陣愕然失神的沉默裏,許久才有人遲疑發出聲響——
“那……那是仙法嗎?”
“不知道呀,看起來就是快,但、但也太快了些……”
……
此時的甲板區域,被一片波動跳躍的光環照亮,那是隕星撞毀在螺舟外層護罩上爆裂開的光焰在翻滾。
頭頂那兩片在啟航後封蓋甲板的鯨皮外殼,有好些地方用透明的材質替換。
當碎開的星火擦過這些位置的時候,甲板區域就更亮幾分、也讓人更多幾分不安……
就在方亦抬頭觀望的期間,又一顆隕星拖拽著火尾、狠狠地砸中了透明天窗所對的外層護罩,在視覺感受中,那碩大的隕石崩解爆炸的景象,頗具毀滅氣息……
護罩的受擊位置,波紋一圈圈外擴,迅速地卸去隕石的衝擊威力。
這架龍鯨船作為敢於穿梭隕星流的重型螺舟,防護性自然不俗。
外層護罩的狀態,目前還保持著可見的強韌堅挺。雖然每一次抵擋所消耗的法力都不菲,但如果隻是此前同樣威力的撞擊、按照目前所見的頻率持續下去,至少能撐足一個時辰。
盡管如此,方亦心中仍然生出一絲陰霾警惕——那些轟擊而來的隕星不合常理!
哪怕隕星流再密集,也屬於有規律的天象;正常來說,憑借獸魂型螺舟殘餘的巨獸本能,就足以避讓開絕大部分的隕星軌跡。
換句話說,即便是毫無操控的狀態下,也不該出現這種被隕石連續命中的情況。
眼前的局麵,倒像是遇上了人為的刻意襲擾。
方亦仔細感知,覺察到腳下鯨船正做出避讓動作,然而……
護罩上星火爆裂,衝擊的震蕩餘波傳導開來,令甲板顛簸如浪濤起伏。
果然是有的放矢……如果是星海賊匪的話,有膽在這種天象環境下出來劫道,不知道該不該誇他們敬業呢?
另外,裝載於螺舟上的攻伐寶具中,唯有采用“拋投”機括的類型,才能夠以不規整的隕石星屑充當矢丸、進行攻擊;而這一類型寶具想要保證足夠的命中準度,除了本身的品質檔次不能太低,螺舟上配備的“渾天儀”也要足夠精良。
——茬子有點硬啊。
也不難理解,敢打龍鯨船主意的,肯定不會是什麽烏合之眾。果然,乘坐的螺舟級別檔次夠高的話,尋常困境不必放在眼裏,但一旦遇上麻煩,那麻煩也絕對小不了。
麵露無奈、沉吟幾息後,方亦腦中大致描畫出這架鯨船螺舟最可能的結構布局,舉步朝著猜測的舵室方向而去,心中開始盤算接下來可能需要的溝通事宜。
……
進行螺舟操控的區域,被鑄器工匠們稱為“道壇”。
不論形態如何,這個地方必然有著兩個顯著的特征:一是螺舟上所有法陣的“陣眼”所在,二是必然放置著探測周圍狀況的“渾天儀”。
此時,這架螺舟道壇所在的前艙舵室,渾天儀前。
那名身負師匠之責的老者馬原焦頭爛額地忙碌著,而在他身後,船主劉老大麵色凝重地注視著附屬於渾天儀、用來呈現區域景象的星盤光幕。
難熬的片刻沉默之後——
隕星的轟擊如期而至,兩人不得不費神穩住身形,等待晃動平息下來。
老者歎息一聲,沒有再繼續先前操控螺舟的舉動,愧疚道:“東家……興許是對方有意逼降我們,攻勢間還留有餘地;可即便如此,以我駕馭螺舟的水平也實在無力應付。”
劉老大沒有回頭看他,而是冷冷盯著星盤光幕上的幾個澄黃色光團,口中道:“不是馬師匠你的錯。那幾位也算是老相識了,他們的螺舟本就不遜色於我這龍鯨船,更何況眼下是以多欺少、有心算無心的伏擊局麵。”
老者麵上滿是自責:“不!這無疑是我的過失。若非我技藝不精,又何須依仗龍須鯨的本能、徘徊於兩三條固定的航線,也因此才會被對方摸清規律,成功設伏。”
“眼下說這些於事無補。”劉老大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而後神色鄭重地問道:“馬師匠,依你看……若不顧損耗、強行突破,有沒有可能?”
馬師匠搖了搖頭,歎道:“東家,我知你不願屈服。隻是對方三艘螺舟互為倚仗、陣勢穩固,我馬原無能……至多與其中航速最慢的那艘同歸於盡。”
劉老大沉吟良久,咬牙道:“若我舍棄全部貨物,輕裝返程、退回別祿港呢?”
老者眼睛一亮,思忖片刻後點頭道:“若是東家能有此決心,該有六七分成算。”
“六七分成算的話,那便……”
劉老大麵色嚴峻地點頭,正待做出決斷,卻聽見一聲苦惱的咂嘴。
他抬頭看了眼老者,發現這聲響並非對方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