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昨天那封信,為什麽不親自給我?”
紐特把人帶到一個霍格沃茨的小走廊,停下腳步,半靠在走廊上。
吉姆愣了一下,沒想到紐特竟然會問這種問題。
今天的事情難道這麽容易就過去了?吉姆試圖仔細打量紐特的神色,以此發現紐特到底有沒有想要繼續追究的意思。然而,紐特從今天早上進了霍格沃茲的大廳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麵無表情的神情。
吉姆覺得自己看不透紐特心裏的想法,隻能靠著自己的本能去猜測。或者,紐特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吉姆的心裏百轉千回,閃過無數的念頭,最後化作了一聲幹笑:“我以為你可能不怎麽想看見我。”
“哦?”紐特的臉隱在陰影下,晦暗的瞧不見神色。但是紐特的聲線卻沒有任何的變化,照舊低沉平穩,沒有一絲波動。
“為什麽不想看見你?”紐特繼續波瀾不驚的問他。
“……”吉姆歎了口氣,“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什麽?”紐特反問他,“你覺得,我該知道什麽?”
“奧匈帝國的事情,波黑的事情,還有第二塞勒姆的事情。”吉姆歎了口氣,認命的全盤托出。
“不,”紐特怒極反笑,“我不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紐特強調,“所有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我都不會知道。”
吉姆再次抬頭,試圖看清楚紐特的神情。
哪怕此時此刻,紐特的聲線照舊平穩的嚇人,仿佛剛剛入耳的那一聲冷笑隻是一絲錯覺。
“紐特,我不想跟你吵,沒意思的,真的。”吉姆抬著頭,視線卻倔強的偏向另一側,不肯與麵前的人對視。
“我就平心靜氣的問一句,你什麽時候問過我過去的生活?”
紐特抿了抿唇,一聲“抱歉”卻遲遲的說不出口。
吉姆的過去,他的確沒有關心過,這點是他做的不對。可今天的事情,關鍵的壓根不在這裏。
“所有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吉姆搖了搖頭,視線仍舊落在虛無的前方,“嗬,你問過我嗎?你連問都沒問過,你就清楚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情?你問過我這幾年去過哪裏,做過什麽嗎?不,你沒有。”吉姆深深的閉了一下眼睛,半晌,仰天長歎一聲,蓋住聲音裏的哽咽,他說道,“我承認,我做了很多你瞧不上的事情。奧匈帝國的事情,第二塞勒姆的事情,還有別的一些。如果你想聽,我今天可以一件一件的講給你聽。”
“可是,紐特,你摸著你自己的良心說話,你想聽嗎?”
此刻的吉姆,像是掙紮在囚籠裏的困獸,孤獨而又無助的做著最後的掙紮。那種絕望的神情,紐特從未在他的身上看到過。哪怕當年麵對凶殘的阿特密斯家族的叛徒,吉姆也從未出現過這般的神情。
紐特隱在陰影下的表情,有一絲的動容,他甚至在想,這樣就夠了,不要再逼他了。
可是不行,遠遠不夠。
紐特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一陣又一陣泛上的心疼。
吉姆的情緒壓抑太久了,就像一塊傷疤留在那裏。日子久了,你不覺得它疼,可一旦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的要人命。
如果今天不釋放,也有別的時間需要釋放,不論如何,紐特不可能讓這股情緒一直壓在吉姆的心裏。
吉姆的情緒需要一個爆發點。
從巫師界離開,被父母遺棄,完全陌生的生活環境,被迫堅強,被迫獨立,一切的一切,早就超過了吉姆能夠承受的最大範圍。、吉姆的不滿,不僅針對他的父母,針對整個巫師界。更多的,還有針對整個世界。
任由這種情緒泛濫增長,以後的吉姆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
紐特歎了口氣。
現在的吉姆對他尚且有感情,願意為了他解釋這些事情,願意為了他而站在這裏,甚至願意為了他而爭吵發泄。
誰知道以後的日子裏,紐特這個人對吉姆是否還有牽製作用。誰又能保證,若幹年之後,當紐特也做了什麽對不起吉姆的事情,吉姆會不會徹底崩潰?
沒有人能保證。
吉姆本人也不能。
吉姆現在的狀態很危險,他已經遊離在整個世界之外,這從他當初對待手下的態度就能看出端倪。
兩年的心血。但凡有點兒留念的人,都不會像吉姆那樣,說去送死就去送死了,完全沒有意思的猶豫。
哪怕養一盆花,養一株草,養一隻貓,養一條狗,養上兩年,也該有了感情,哪裏是能說丟掉就丟掉的?
吉姆早就並沒有把生活當做生活了。紐特在心裏歎了口氣,他早該發現的,在質問吉姆有沒有良心的時候,在因為憤怒而衝吉姆發火的時候,或者在更早之前。
吉姆的眼中,生活已經變成了一場遊戲,一場複仇,一個不真實的荒誕。
人的生命是什麽,人又是什麽,吉姆已經統統都沒有了概念。
他隻會覺得好玩。
紐特之前發現吉姆喜歡操控別人的人生,可此時此刻,紐特忽然意識到,吉姆並不是喜歡操縱別人的人生。吉姆隻是在通過操縱別人的人生這件事情,來獲得自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大概,這已經是吉姆僅存的與這個世界接觸的真實。
等吉姆結束了複仇,玩膩了他覺得好玩的遊戲,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好玩的事物,他很有可能會一槍斃命,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消失不見,紐特不敢說自己能夠陪伴吉姆一輩子,更無法保證自己對吉姆來說,能保持著“好玩”這個屬性,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那不可能,紐特清楚的知道,吉姆現在尚且覺得自己“好玩”,不過是因為自己一直沒有給過他回應。
吉姆一直在按照他自己的規則行事,這點紐特再清楚不過。紐特提議吉姆與他一起居住在巫師界的時候,吉姆的反應有多強烈,拒絕的有多幹脆,就證明吉姆到底有多在乎所謂的他自己的規則。
但無論如何,紐特都不希望吉姆如此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
紐特不可能一直保持著“好玩的”這種標簽。
他是人,又不是神。
他不能洞察一切。
如果不是因為吉姆前幾天偶然說的那句“哪怕有錯,也不該算在他們身上”,紐特或許到現在還意識不到吉姆對整個巫師界的惡意。
吉姆隱藏的太好,尤其在紐特的麵前,紐特無從察覺。
而現在,吉姆對紐特的指責,一句句,一聲聲,說的是紐特,其實紐特知道,吉姆心裏也明白,他說的這些,並不單單是紐特。
還有別的很多的人。
說出來就好了。
既然今天吉姆願意說出來,那就讓他全部都說出來。
紐特終於舍得從陰影中站出來,站在吉姆的眼前。
他的身影將吉姆徹底籠罩,他將吉姆緊緊的攬在懷裏,以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姿勢,以一種強烈的保護的姿勢,將吉姆護在懷裏。兩個人的心髒緊緊相貼,紐特甚至在心裏暗暗的歎了口氣,他輕柔的順著吉姆的後頸,就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他將吉姆的額頭埋在自己的脖頸處,紐特努力維持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它透露一絲的憐惜。
“我在這裏。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在這裏。”
或許視野的黑暗為吉姆提供了屏障,或許是紐特的聲音太過低沉,或許是,隻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終於有人願意跟自己說這句話——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吉姆壓抑了多年的情緒猛的宣泄出來,他埋在紐特脖頸處,低低的哭了出來。
沒有任何壓抑的,哭了出來。
紐特輕輕的順著吉姆的後頸,輕柔的在吉姆的頭發上印上一個吻,沒有說話。
吉姆大概哭了十多分鍾。
紐特在心裏百無聊賴的想著,幸虧自己有先見之明,選在了這麽僻靜的地方,要是在別的地方,這會兒該把圍觀的小巫師和教授們引來了。
又過了大概十分鍾,吉姆埋頭在紐特的巫師袍上擦了擦眼淚,終於舍得抬起頭來。
“喂,”剛哭完的聲音有些沙啞,吉姆緊緊摟住紐特的腰,偏過頭去,不肯讓紐特看見他紅腫的眼睛,聲音很小,但很清晰,吉姆問道,“你真的要聽嗎?”
“嗯,”紐特逗他,“為了聽你的故事,我都犧牲了一件巫師袍了,你現在說不講了,是不是太過分了。”
吉姆聽了這話,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他繼續把自己埋在紐特的脖頸旁,悶聲悶氣的笑了一聲,然後在紐特的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紐特嚇了一跳,差點回手給他一個惡咒,還好理智反應快,生生忍住了。紐特歎了口氣,幽幽的來了句,“人肉不好吃。”
吉姆偏頭笑了起來,紐特甚至能感覺的到吉姆胸腔的震動。
“我發現你哭完以後笑點很低啊。”紐特沒有催促吉姆講那些往事,因為他知道,按照吉姆的性子,既然問了他要不要聽,就肯定要講了。
“因為想笑啊。”吉姆側過頭,在之前咬紐特的地方舔了一口,睫毛上帶著的淚珠刷過脖頸。
紐特清了清嗓子,把吉姆從自己身上拽下來,揮舞魔杖,單手開了一旁教室的門鎖。
“幹點兒活,”紐特晃了晃被吉姆拽住的右手,“變兩個沙發。”
吉姆掏出魔杖,琢磨了一會兒,按照紐特在巫師小鎮的屋子裏的模樣,變了一張床。
“……”紐特脫下巫師袍,上麵已經被淚水打濕了一大片,他現在比較想解決明天穿什麽的問題,沒工夫在這上麵耗費時間,何況對吉姆來說,床和沙發的作用,大概是一樣的,於是,紐特歎氣道,“隨你吧。”
吉姆琢磨了一會兒,又給教室上了鎖,然後鬆開自己的領帶,長長的舒了口氣。
紐特趁著這個時間抽出手,對著自己的巫師袍來了一個“清理一新”,效果,咳,反正就那樣,不管怎麽樣,明天能穿就行了,紐特要求不高。
這麽一會兒工夫,吉姆已經換了睡衣,跑到了床上。
紐特:……
算了,看在吉姆可能哭累了的份上,他不計較沒洗澡的事情了。
紐特在屋子裏轉了兩圈,找到一個高腳杯,杯子裏還有些水,是他今天早上喝剩下的,已經涼透了。
“有想吃的東西沒?”紐特試了試溫度,一口氣喝光了高腳杯裏的水,潤了潤嗓子,這才問吉姆,“我去趟廚房。”
吉姆大概真的困了,朦朦朧朧的“唔”了一聲,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紐特走過去,替他掖了掖被角,轉頭打算去廚房。
“別走,”吉姆拽住紐特的胳膊,不知道在做夢,還是在跟紐特說話,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卻分外清晰,吉姆說道,“我怕。”
紐特順著他的力道在床邊坐下,接著他的話問下去。
“怕什麽?”
吉姆把自己往被子裏埋了埋,歎了口氣,“什麽都怕啊。”
“怕父母,怕阿莫斯,怕巫師,怕修女,怕街頭的混混,怕詹姆斯,怕莫蘭——”
“等等——”紐特打斷吉姆的話,“怕修女?你怕詹姆斯、怕混混、哪怕你怕莫蘭我都能理解,可為什麽會怕修女?”
吉姆抬頭看了紐特一眼,又垂下眼,半晌沒說話。
紐特都以為他睡過去了,打算趁機去趟廚房,給他拿點水。結果紐特剛起身,他就開口了。
“你聽過第二塞勒姆嗎?”吉姆偏頭問紐特。
紐特點頭:“聽過,海倫給我講過。麻瓜和巫師之間的矛盾,一直存在。幾百年來,從未變過。巫師界中有激進的純血統理論者,他們想要殺死所有的麻瓜以及麻種巫師,麻瓜們也有想要消滅所有巫師的組織,他們把它稱為‘第二塞勒姆’。”
“嗯,這是一個狂熱的反巫師組織,目標是發現和摧毀一切與巫師或巫術有關的事物。”吉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扯了個笑,“你知道嗎,我是第二塞勒姆的成員。”
“什麽?!”紐特差點沒壓住嗓音,還好最後一根理智的神經沒有崩掉,他很快的恢複了常態,“你瘋了嗎?你知道他們一旦發現巫師,都會施以火刑,把人活活燒死嗎?”
吉姆聳肩,甚至還有心情朝紐特笑,他這會兒已經看不出哭過的模樣,除了眼眶還是有點微紅。
紐特在心裏歎了口氣,吉姆這人,必須要步步緊逼,讓他覺得你下一秒就要離他而去。不然的話,隻要有一點兒缺口,他就會再次縮回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你東扯西扯的,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我知道啊,”吉姆無所謂的轉頭,“當年他們把我趕出巫師界,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淪落在街頭,在垃圾箱裏找吃的。正好旁邊有一家修道院,免費派發食物。我就去了。”
“然後他們分發食物的時候,需要經過一個東西,那個東西大概可以進行巫師檢測,原理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那些修女們都那麽說,說什麽巫師是邪惡的,應該被燒死,還有些別的什麽,我記不大清了。”
吉姆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困倦,他露出回憶的神情:“現在想想,當初在聖芒戈,給我做測試的那個東西跟他們那邊的那個長的很像,”
“那家修道院是第二塞勒姆的勢力?”紐特問道,“不是,你既然認出了那個東西能夠檢測巫師,你為什麽還要去冒這個險?”
“餓死和被燒死,”吉姆對著窗外,表情寡淡,“總要選一個。”
“我不是一開始就能混的風生水起的,紐特,”吉姆大概覺得之前的回答太過冷淡,這會兒轉過頭,跟紐特解釋道,“我也是從流浪街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流浪漢們的競爭有多激烈,你大概都不知道,”吉姆笑了一下,“我倒是糊塗了,你知道這個幹什麽,我們聊點別的吧。”
紐特俯身在吉姆的額頭親了一下。
“我想知道,吉姆,”紐特重複道,“我想知道。”
吉姆又往被子裏縮了縮,似乎那樣能給他回憶過去的勇氣。
紐特歎了口氣,穿著襯衫也跟著躺在了床上。
他攬過吉姆的腰,把人禁錮在自己的懷裏。
“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別怕,”紐特輕輕的揉了揉吉姆的頭發,“總要嚐試著說出來的,這些壓在心底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呢?”
“剩下的啊,”紐特再度親了親吉姆的額頭,“還有我呢。”
吉姆倏爾笑了,他抬頭望向紐特,眼睛一眨不眨的。
“怎麽了?”紐特今天的脾氣簡直好到沒有朋友,語氣裏裏外外都是疼惜。
“我口渴。”吉姆麵不改色的說道。
“我去廚房給你拿水,”紐特坐起身,“你哭了那麽長時間,也該口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