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秋,日出 (3)
的沉寂,反而什麽瑣碎的事情都有,想得最多的,居然還是下午那套做得十分糟糕的試題。
期間還察覺到了老爸幾次悄悄推開門的動靜。
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聯想之前一直等在外麵的徐裕雲,大概是以為兩人吵了一架,自己在生悶氣。有時候也很遺憾,自己和徐裕雲的關係要真的能像老爸心裏的那樣,從小一塊長大互相陪伴著的簡單純粹的關係,該多好。怪也隻能怪自己,多了不該有的心思,汙了那純粹。
又胡思亂想了一會,褲兜裏的手機還在蹦躂,恨不能把床抖成按摩椅。蔣添忍無可忍,掏出來一看——果然是精力永遠旺盛的S字特攻隊。
再一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多了。這些人上了一天班,真的一點也不累的嗎。
耐著性子看完錯過的消息,他倒是沒忍住翹起了嘴角。
這胡伽還記著下午在麵館的對話,正式在群裏介紹了他,順便還冠以“知名麵館老板兒子”和“S城吃喝玩樂一哥”的名號。群裏頓時一片求抱大腿求帶飛的哭喊,死命@他,要求真人出現,檢閱檢閱特攻大隊。
蔣添第一次被這麽多人起哄,即使隔著屏幕也覺著老臉一紅。自己也隻不過帶胡伽玩兒了兩回,就被這群人認成一哥。就算是開玩笑,也覺得心虛得很,一種肩負莊嚴使命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他抱著手機,認真思索一番,猶猶豫豫敲下幾個字跟大夥打了個招呼。真人一出現,群裏頓時熱情再度高漲,一時嗨翻了天。
蔣添跟這群精力充沛的超人們聊了一會兒,就覺得躺了幾小時都沒尋來的睡意終於慢慢冒頭。抱著手機睡死過去前,他迷迷糊糊的想,胡姓大狂風真厲害,明明這次烏雲那麽厚那麽重,一吹,居然又給吹走了。
6 夏,泳褲和防曬霜
奈何烏雲又厚又重,沒過多久又自行聚集。那胡姓大狂風再厲害,也不能指著人家天天追著自己吹吧。
故,躺在自家小床上,看見胡伽推開自家臥室的門的時候,蔣添非常驚訝,直接一個鯉魚打挺蹦坐起,“你怎麽進來的?”
“還能怎麽進來?走著進來啊。你爸叫我來看看你生蛆了沒。”胡伽皺皺眉,他一推開門就瞅見蔣添兩眼發直的擱床上躺屍,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自暴自棄般的腐朽氣息,忍不住斥道,“離考試還剩多長時間了,你就這麽躺著?你不心虛啊?”
印象中徐裕雲好像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當時自己隻是窩窩囊囊的沉默以對。
但現在是胡伽在問,所以他可以理直氣壯的吐出四個字:“非常心虛!”語畢,翻了個麵,繼續躺屍。
胡伽看不過眼,直接上腳狠狠踩在蔣屍體的屁股上,“什麽熊玩意兒?給我起來!我要去遊泳!”
蔣添掙紮,奈何胡伽力氣大且大,還非常囂張在自己肉肉的屁股蛋子上碾了好幾腳。動彈不得,隻好轉頭恨恨道,“要去遊泳你就自己去啊,幹什麽跑我家來踩我屁股啊?”
“起來,陪我去遊泳。”
就是這樣,這人永遠就是這樣簡單粗暴的理直氣壯的表達自己的想法。陪我去散步,陪我去走走,陪我去遊泳。
不僅自來熟還臭屁得很,蔣添腹誹著。嘴上也沒放過擠兌。
“我算是發現了,胡伽你在這根本就沒啥朋友陪你玩吧。好不容易逮著我這一個了,心裏頭一直在感恩,一直偷著樂呢吧!但我跟你說,就算我今天陪你去遊泳,你也別太得意忘形,以後也別給我得寸進尺。”
胡伽見這熊玩意兒嘴上雖強著,但好歹還是爬了起來,開始做著出門的準備,也就沒開口懟回去,由著這人虛張聲勢。
隻是平時話不多的一小孩今天跟話癆似的,顯然情緒不對頭得很。
他在蔣添桌前坐下,邊聽著那死小孩說些顛三倒四的話,邊慢慢打量這個臥房。
非常簡單整潔,跟眼前這個絮絮叨叨的蔣添非常不搭,但很合平常那個不動聲色沉默寡言的蔣添。牆上沒有貼著喜好分明的海報,地上沒有四處滾動的籃球,書架書桌理得整整齊齊,沒有酷炫的耳機或音箱,沒有隨處亂塞的翻到卷邊的漫畫。真像影視劇裏頭的間諜,讓人探查不到一點兒底。
“蔣小添,你喜歡什麽?”胡伽打量了一圈,直接對邊在抽屜裏翻找泳褲,還要邊對自己抱怨的房間主人發問。
“嗯?”蔣添心不在焉的隨口應了一句。
“我是問你,你有什麽愛好嗎?”
這個有點突兀又很隨意的問題,一下子讓那絮絮叨叨的人住了嘴。胡伽見蔣添迅速收起表情,變回平時那個一臉寡淡的樣子。眼神稍向上飄,是個思考的神情。
明明是個很簡單很日常的問話,卻花了蔣添兩分鍾時間思考。末了,冷冷清清的開口,“沒有。我好像……都沒有特別喜歡的事情和東西。”
胡伽見他這樣,默了默。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硬是覺得這話裏透出一種委屈。斟酌了又斟酌,忍不住和和緩緩的道:“別這麽說啊。哪能沒有喜歡的東西呢,你想想看嘛。平時不學習的時候,你都幹些什麽呢?壓力大的時候,會去做些什麽事呢?”
蔣添停下手裏動作,偏過頭,配合的托腮思考,“平時的話,就刷刷微博啊,追追劇啊。在學校的話,就被室友叫出去打打籃球啊網球啊什麽的,有時候也陪他們開黑幾局。”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平淡無趣,有些不好意思。且麵對的是胡伽,他怎麽也不願讓這人覺著自己普普通通,沒勁兒極了。隻好把話頭丟開:“那你呢,你平時都喜歡幹些什麽。“
“我?“胡伽本還在認真的聽著,始料未及,但沒多猶豫,歡歡樂樂的答道,”玩呐!“提到這,他眼睛都亮了。
“玩?“
“嗯,玩啊。我又不是聖人,每天工作多累啊。下班後,雙休日,不就得可勁的玩呀。目前呢,也有個小目標,就是吃喝享樂,玩遍S城。“
胡伽句句大實話,並沒有瞎逗樂的意思。他真的算是從小愛玩到大的那種,且從來也不覺得愛玩是件丟人的事情。還在美院讀書的時候,常要外出寫生。就是到那種山旮旯地,他也能領著全班玩得風生水起。
工作後也依舊愛玩兒,並開始琢磨著轉型,往高品質“玩”家發展。一周工作累得夠嗆,可到了雙休日,他也願意奔波大半個城,甚至大半個省的自個樂嗬。這種時候,玩又變得不僅僅是玩。隻能說,奮鬥是這個快節奏社會的常態,而奮鬥之餘的享樂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倒像大洪之中的浮木,抱住才可喘口氣,才不至於那麽快的被推著走。
這些他也沒想著一定要跟蔣添說,明不明白都沒多大關係。自己生活的酸甜苦辣,又何必一定要傾倒給他人。
可蔣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睛裏頭的茫然和羨慕,都清楚的不得了。他也不戳破,故作驚歎的說,“所以說你厲害著呢。我看了你給群裏那幫人介紹的地兒,一般本地人也沒你知道的多吧。會玩啊,你看這不跟開發隱藏地圖似的嗎,夠酷呢!“
這話顯然取悅到了蔣添,這人非常做作的撇了撇嘴,沒有接話,倒是繼續了翻翻找找的動作。
胡伽就覺得那小表情著實有趣,哎,完全是個小孩子嘛。
蔣添磨磨蹭蹭許久,臨出發前又拐去老媽的臥室摸出瓶防曬噴霧,自己急急的上下亂噴一氣,猶豫了一會又丟到胡伽麵前,“噴點?”
胡伽正翻著他的複習筆記,接過後隨手往旁邊一擱,“抹了過來的。哥哥我不打沒準備的戰。”
蔣添微驚。自己剛還有些怕被胡伽嫌棄,磨磨唧唧的還要噴防曬呢。好吧,時代在變化,咱老爺們也得知道護膚的重要性,也是會怕被曬傷的。
好一番折騰後,兩人可算出了門。胡伽興致高昂,不認路也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頭,偶而在路口停下隨著蔣添的指揮左右轉。
蔣添也沒有湊上前去跟他並肩走著,稍稍落後一步,走在胡伽的影子裏。時不時瞅瞅陽光下兩人糾纏著的身影,又時不時抬頭盯著胡伽寬闊堅實的肩。
突然反應過來今天都是周日了。自己爛泥一般的快有兩天沒打卡學習了。
但不管怎麽樣吧,胡伽沒在家為下周的工作養精蓄銳,反而跑來拉自己出來玩的行為,讓蔣添很有些開心。認識這人以來,每次出現的時機都特別暖心,簡直就像是沼澤地裏奇妙的憑空出現的繩索。
想到這,他不禁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胡伽的小辮,笑嘻嘻道,“我記得你有輛摩托吧?咋不騎出來溜溜呢!大熱天的,這麽慢悠悠的走著,有意思不?”
“嘿你這蔣小狗!撒手!撒手!”胡伽浮誇的嗷嗷大叫,啪的一下把蔣添的爪子打掉,“給我滾前麵去帶路。小狗還敢扯主人的辮子!無法無天了,揪沒了你賠我一個!”嚎叫完又有些奇怪,“不過,你咋知道我有摩托?”
某小狗聽話的走到前麵,作惡的手插回褲兜,回頭齜牙咧嘴的笑了一個,沒有答話。
蔣添自然是沒帶胡伽去那幾個經典的海水浴場,兩人繞了一番路,來到個比較幹淨的海灘。
這附近兩個酒店占據極佳地理位置,臨海而建,有種把這一塊給圍了起來的意思。所以來這邊遊泳的基本都是那兩個酒店的旅客,沒有那幾大海水浴場那樣人擠人下餃子的場景。
胡伽對此很滿意,拍拍蔣添的肩甚是欣慰,“就知道你小子有好地方!”
他興奮已久,在沙灘上深深淺淺的沒走兩步,就把鞋脫了扔蔣添背包裏。再往前跑兩步,就是上衣和沙灘褲了。
蔣添跟老媽子似的在後麵整理背包,象征性的也脫了T恤,在海水裏踩了兩腳,就往回在附近尋了塊地坐下。
那人一入水就跟魚似的滑溜,一下子就遊到不見影。
純來海邊遊泳的人還是少。蔣添環顧四周,大家都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玩水嬉戲,打打球堆堆沙坐坐摩托艇。不由樂嗬嗬的腦補胡伽獨自在海裏撲騰的單薄又可憐的身影。
果然沒多久,胡伽就濕噠噠的尋回來了。又不是泳池,一個人遊確實沒意思。
不得不說,濕身的胡伽超級性`感,主要也是因為全身上下就一條薄薄的泳褲,好身材再無遮擋。打濕的小辮緊緊貼著脖頸,發絲纏繞糾結,不細看像個淩亂豔麗的蜘蛛紋身。水珠順著發尾,沿著脖頸的線條,滴滴滑落。
蔣添默默欣賞了一會,才慢慢的掏出浴巾遞過去,“就不遊了?”
胡伽在他旁邊坐下,解開小辮,故意衝蔣添甩甩頭,不意外的收到一個白眼後,才答非所問道,“蔣小添,你這幾天不開心。”
“噢。”被點名的某人做了個無意義的應答。
胡伽也不理會熊孩子這種不合作的態度,用浴巾狠狠擦了一會頭發,便繼續叨叨,“我見你這兩天一直在群裏說話,也沒打卡學習了。整一上午整一下午估摸著你也沒幹別的,淨琢磨著給人寫攻略去了吧。”
“他們嘻嘻哈哈吃喝玩樂,是因為是雙休日,是正當休息時間,是因為他們有工作有收入有底氣。你呢?你有什麽?現在是你該玩的時候嗎?”
“蔣添。”胡伽頓了頓,第一次的,叫了他的正名,也是第一次,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跟他說話,“我認識你的時間不長,也許沒立場對你這樣嘮嘮叨叨的管教。但我有想要一點一點的慢慢了解你。我翻了不少你的朋友圈,看了你整理的仔仔細細的筆記,你桌上堆滿的資料。放棄堅持這麽久的事情,就算是一兩天,也不會是簡簡單單的貪玩而已。所以,蔣添,你在想什麽?”
同樣的嚴肅,同樣的問題,那一瞬間蔣添不可避免的想到徐裕雲,身體本能般的繃緊。但下一秒又反應過來,安慰似的告訴自己,他不是徐裕雲,他是胡伽。
胡伽拿出真心來談話的架勢,讓蔣添有些不願敷衍了事,可他依舊緊張且沉默。雖說實質有些不同,是那種第一次回答問題,拚命在搜腦中搜尋最棒的句子,急切想要獲得表揚的緊張和沉默。
“你喜歡看日劇嗎?”
突然改變的話題走向,讓還在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麽回答才好的蔣添呆住。
胡伽並不知道他心裏的糾結,隻是見他一直低頭不回答,以為隻是單純的不想說。不想說就不說吧,胡伽也從來不是喜歡逼著人家說心事的性格。
隻是這個看起來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小孩,胡伽一直都挺忍不住的想要逗他玩兒,見他笑。看到他低落的躺床上裝屍體時,無聲的走在自己後頭時,呆呆的對著大海發愣時,也會想要給他鼓勁。
“我看的其實也不多。但有特別喜歡的一部。這劇的年齡感覺跟你差不多吧。叫《悠長假期》,嘿,還是木村拓哉演的呢,他在裏麵挺喪的,但還是夠帥!彈鋼琴的樣子,帥!彈鋼琴的手,好看!”
“啊。”蔣添還是沒跟上他的腦回路,隻好跟著答些無關緊要的話,“啊,你一個大男人關注點全是另一個大男人啊。”
胡伽側頭白了他一眼,沒接話。
暮色漸濃,晚霞讓海和天空糾纏成一片。沙灘,排球,摩艇,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種即將逝去的光線中,美得像夢境一樣不真實。
胡伽覺得心頭軟軟的,收回遠眺的目光,直直的看向蔣添——以他那慣有的方式,不讓蔣添有躲閃或逃避的可能,輕聲道,“Don"t worry,Be happy.”
“這是《悠長假期》裏一個特顯眼的廣告牌上的話。”他見傻傻呆呆瞪著他的蔣添,忍不住揉上那毛茸茸的頭。那腦袋隨著自己的動作,乖乖的愣愣的,一點一點的一晃一晃的。
揉夠了,又一字一句慢慢念道,“就把它當作一次神賜的很長很長的休假吧,不需要盡全力衝刺的,人總有不順的時候,或者疲倦的時候,不必勉強衝刺,不必緊張,不必努力加油,一切順其自然。然後呢,然後大概就會好轉。”
胡伽的平時的聲音清亮張揚,此刻被他刻意壓低聲線,又放緩語調,似是對著蔣添的耳朵低吟淺唱一首詩。詩的內容又像一把小勾子,伸到蔣添的心裏,把那些壓抑著的委屈和不甘,一下一下的,拉扯出來。
他不願眨眼,死死的盯著胡伽黑葡萄似的的眼珠,亮亮的像是盛了一汪水。
一隻駱駝在沙漠裏走了太久太久,稀裏糊塗的找不到方向,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在堅持著抗爭著。可還是倒下了,被莫名的重擔壓垮了。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等死時,疲憊的睜開了眼,瞅見了不遠處的一汪清泉,在對他說著,停一下吧,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瞪太久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眼睛有點酸,輕輕一眨就像有水珠子要掉出來。
蔣添輕哼一聲,不自然的別開頭。猶豫了又猶豫,思考了又思考,最終還是扁扁嘴,小聲的說,“胡伽,我覺得我不想考研了。”
有些話隻要開了個頭,跟著的就會順暢很多。都不用再一字一句斟酌,仿佛在齒邊已等候許久。
“我吧,沒有頂聰明的腦子。
說實話備考以來,學得一直有些吃力。
尤其是英語,單詞老記不住,一看到大段大段的閱讀就犯困。
嗨,考研英語對於來說,真挺難的。
但這是大家都會有問題吧,我也不至於被這些就給打倒。
我總想著勤能補拙,我隻要努力了就行了。
但是看過的內容還是會忘,錯過的題還是在錯。
好像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那種時候挺生氣的,恨不能錘開自己的腦袋,把裏麵的結一個個捋清楚。
然後我就會開始想,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我這樣子,隻管努力著往前跑,真的對嗎?
接著又會忍不住質疑,我是為了什麽要這樣跑啊跑的呢?
以前高考的時候,有一整個班的人陪著你跑,還有老師家長在終點那兒,畫了一塊大餅等著你。
他們告訴你,你隻要跑,就有餅。
可是現在我都不知道前麵到底有什麽在等著我,也不知道選擇的這條路到底對不對。
所以,我就不想跑了,行不行呢?”
此時天已全黑,感覺不過說幾句話的功夫,沙灘上玩鬧著的人群就已漸漸散去。胡伽明明就坐在一旁,海風送來的蔣添的呢喃卻似是來自遠處,微弱細小,斷斷續續。那話裏的無力和委屈,倒是真真切切的傳達到了。
而蔣添卻越說越心慌,非但沒有一吐為快的暢意,心底裏的一個聲音還越來越大:你就是在矯情,無病呻吟,因為你怕你也不敢,你就是在為逃避找理由。
想擺脫這種心焦的自我拉扯,他急急的岔開話題,“那胡伽,你呢?你對自己的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胡伽聞言稍稍想了想,把屁股向後挪了挪,避開蔣添灼灼的目光,兩手向後撐著,是個很舒適放鬆的姿勢,“我啊,當然有了。我很喜歡設計這一行,但我也知道自己還差得遠呢。”
跟人談論自己的對未來的打算,其實是件挺令人羞澀的事。但蔣添剛才呆呆的剖析自己的模樣,讓他不由想得有點多,也想到了自己還青澀著的時候。
“我實習時呆的出版社是個國家事業單位,基本沒什麽活,很輕鬆。所以那個時候,怎麽說,氛圍很沉重。大家每天好像就那麽死死的坐著,等下班,然後第二天再接著來坐著。當時帶我的一個前輩,辭職了。他說不想這樣,一眼就能看到未來20年的生活。”
“現在這個單位呢。很忙,老加班,累得很。人啊,很可怕的,不能太累也不能太閑,因為這兩者都會不知不覺麻痹你,讓你原地踏步。”
“所以啊,想不停往上走,真的需要給自己一個目標。我的目標呢,就是努力積攢經驗,積攢作品,然後呢,申請更優秀的院校,看看更寬闊的世界,讓自己也更優秀一些,可以在設計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一些。”
蔣添看不到身後懶懶坐著的人,但依舊能感覺得到這樣娓娓而談的胡伽內心那種力量。這樣淡淡的一番話,讓他稍稍的平息了些內心的焦躁,但也讓他深刻察覺到自己的鄙陋。
他想,自己一點兒也沒看錯,這人真的有讓人羨慕向往的資本啊。
背脊突然感覺到一陣溫熱,是胡伽的大手。那人輕輕拍了拍自己佝僂著的腰背,就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此刻想要將自己埋起來的自卑,對他說,“蔣添,不想考研就不考了吧。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喜歡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要覺得著急或怎樣,神賜給你的假期,稍稍停一會也沒關係。想做的事情,也總是可以找到的。Don"t worry,Be happy.”
“嘁,就知道說好聽的話。”
蔣添默了許久,屈起腿,把臉埋進手臂,悶聲道。背後溫熱的掌心還未離開,他隻覺得那溫熱漸漸變成灼熱,像是要一路燙到心窩。
7夏,日劇和想念
蔣添開始有些黏胡伽。胡伽也隻當是小孩坦白心事後不由自主的親近。
但就蔣添而言,這種感情有些陌生而奇怪。
他過去很煩徐裕雲的管教,現在卻想把自己的所有想法,做過的所有事情,事無巨細,都說給胡伽聽。
而胡伽,出於一種奇異的護犢心理,自然覺得應當關注蔣添的每天心理狀態,學習情況等等瑣碎的日常。
兩人就這麽迅速的進入各自的角色,絲毫不覺突兀。
稍微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即,因胡伽工作又忙了起來,兩人見麵的機會少得可憐。故而社交網絡上的互動就明顯增多。一條朋友圈下可以你來我往的評論十幾條。
見不到胡伽的日子,蔣添看了《悠長假期》。如它的名字一樣,真是一部慢慢悠悠的劇。
是關於兩個失敗者的故事,卻無端讓人覺得充滿力量。他喜歡看南和瀨名在一起的時候,性格或許南轅北轍,但內裏好像很相似,都是溫柔又堅強的人。
溫溫吞吞看起來有些懦弱的瀨名說,「沒出息」三個字像機關槍一樣,射穿了我的胸膛。
明朗燦陽般的南說,那人生到處都是機關槍了?不斷地被機關槍掃射不斷地被地雷炸傷……可是大家還是會想辦法活下去呀。至少我就是這樣……
啊,還有胡伽在沙灘上對他說的那一大段經典台詞。瀨名柔柔和和,安慰著氣惱自己總為配角的南,就像胡伽對他做的那樣。
他開始悠哉又平和,像是真開始了一段長假一般。
昨日徐裕雲給他送來一張票。匆匆來匆匆去,好像真的是來送票的,提也沒提那天的不歡而散。
他拿著這票,也沒和任何人商量,自個一人不聲不響的就去了。
那是一場較大型公益性行業活動,也正與蔣添所學的專業相關。
他初時也有些雲裏霧裏,到了現場後才發現除了一些企業招聘活動,也有許多在該領域成績斐然的優秀高校展台,有公開宣講,也接受擬報考該專業碩士的本科生谘詢。
現場人頭攢動的,他還見著了好幾個校友。許多展台前都擠得水泄不通,為數不多的老師都被學生們緊緊圍住,一個個圈子裏頭都聊得熱火朝天。每個人的情緒都是那種很詭異的高昂,像隨時要擼起袖子準備火拚一場。
這時蔣添又偏偏不急了,拿著幾份宣傳單,站在圈子外圍,遠遠也能聽見老師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其實一直以來,蔣添覺得對於自己的專業根本談不上喜歡。隻是學了近四年了,再不喜歡,也培養出了些默契和熟悉。
可就是在說出不想考研那樣的話後,他居然也沒放棄備考計劃。
這些天放棄了愚蠢的死磕題,他開始翻看起自己專業的教科書——現在少有學生會去仔細研讀課本,最多就看看老師的ppt和劃下的重點。但不得不說,能被選為教材,自然有其出色之處。
這麽一頁頁一本本的仔細讀去,像是牽著根細繩,將近四年的積累一點點串起來,腦中的結一個個解開的同時,心裏的某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也越來越清晰。
他就是這麽揣著一個還未成形的想法,在嘈雜的會場裏耐心聽著教授們的宣講和解答。得到的答案太有限,也許都沒辦法幫他在短時間內勾勒成形。但好像也不重要了。
大概是在會場提前感受到的了那激烈的競爭氛圍,蔣添好似也被燃起了熱血,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精神得很。腦子裏飛來飛去的,閃過很多事情。最多的還是徐裕雲和胡伽這兩人。
對於徐裕雲,他心情有些複雜。這次的票就像是雪中送炭。且他也清楚,因為是公益活動,學生名額十分有限,好幾個研友都在惋惜沒機會去一次。可徐裕雲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又是從哪給他找來的票呢
對於胡伽……
他翻了個身,臉衝著窗外。微弱路燈下的憧憧樹影,透過窗映在臥室的地板上,一晃一晃的張牙舞爪著。心頭的情緒就跟那斑駁的剪影一樣,難以分辨。他隻覺得這會兒特別想胡伽,想他認真聽自己說話時亮晶晶的葡萄眼,想他認真安慰自己時溫暖幹燥的手心,還想跟他說說話,告訴他一些算是挺重要的事情。
真是一種奇怪又衝動的想念。
8夏,暴雨和素麵
今日傍晚不似平日,無風,悶得很。
不論廚房裏的忙著的兩個夥計,還是店裏埋頭進食的陌生人,又或者是路邊吐著舌頭的流浪狗,看起來都神色懨懨的。
又是周五了。蔣添心裏像揣了隻蹦噠不停的兔子,整一下午在裏屋店堂來回走了好幾趟,直到老爸嚷著天氣不好,要早點收攤兒,才不甘不願的放跑兔子。
他還有點不死心,倚著店門,半邊享受著空調送來的涼爽,半邊感受著外頭潮濕悶熱的空氣。
大概馬上就要來場暴雨了,他想,抬起頭看天,自然隻瞅見了黑乎乎的一片,沒有月沒有星,甚至萬家燈火都沒能照亮今夜烏雲密布的穹頂。
然後又伸著脖子,極目遠眺。失望的縮回脖子前,可算眺著了此時鬼影都不見得有的小道上,悠悠飄來一人影。
——人影在慢慢靠近,麵館裏透出來的微弱燈光如一隻畫筆,一點一點的,描繪出那本模糊著的人影的輪廓,筆觸細膩溫和,一如那人。
蔣添立刻直起身子,揮了揮手。是他盼望的,盼來了又覺得不可思議,傻傻呆呆的像個毛頭小子一般激動,隻覺得本該跑遠了的兔子又猛地撞進胸口。
直到人都走到跟前了,他還愣愣的,盯著那人光潔的下巴,稀裏糊塗的開口,“來……來吃麵啊?這麽晚了……還來吃麵?”
胡伽樂了,伸出手,想彈彈他的額頭,卻被他往後躲了過去。一時不服氣,改成用手背輕蹭他的脖頸,“傻不拉嘰的。”
親昵的語氣和肌膚相碰的曖昧觸感,蔣添隻覺那一小塊皮膚觸了百萬伏電,五髒六腑都跟著抖了幾抖,全身雞皮疙瘩炸開花似的迅速起立。恨不得原地蹦上三尺,急速回旋轉個五圈,甩掉那細細密密的酥麻感。
“發什麽呆呢。我專程過來找你玩呢。”胡伽也沒注意到眼前這小孩手腳都不知往哪放的異樣,繞過他,彎腰竄進已拉下一半的卷閘門。
打烊的麵館,空蕩整潔,常年喧囂著的電視也關了,椅子也已整齊的碼在桌上了,胡伽環視一周,點點頭,“吃麵也行。要不你給我下一碗吧,素麵就行。”
剛跟著彎腰鑽進來的蔣添驚訝不已,“你臉還真大!沒看到收工了嗎。”
話頭剛撂下,就見胡伽抽出一張椅子坐下,輕輕籲了口氣,身向後仰,微微合上眼。是很疲憊的樣子。
這麽累了還來找我玩?蔣添說不上什麽滋味,撇撇嘴,走進廚房。
老爸聽到動靜出來探了探頭,見是胡伽就又縮回裏屋,隻跟蔣添叮囑了幾句記得拉門。
一碗麵給端出來了,胡伽還合眼後仰著,懶散的伸著倆長腿。不過鼻尖聳動兩下,馬上就嗅到了香味,兩眼一睜,一挺身一直腰,哪還有剛剛那死狗樣。
點的素麵還真就是素麵,連幾棵蔥也不賞點。胡伽往碗裏瞅了瞅,好笑的接過蔣添遞來的筷子,習慣性的在碗裏攪上一攪,拌一拌麵,跟著就戳到了碗底藏著的荷包蛋和香腸。再一抬頭,就瞧見蔣添不動聲色的別開頭,望著什麽也無的牆。
哈,這小孩怎麽老是這麽可愛。
笑眯眯的吸溜完麵,還非常給麵子的連一滴湯汁都沒剩下。胡伽咂巴著嘴,再開口時帶著無法掩飾的滿足,“好啦。看過你了,我要走了啊。”
話是這麽說,卻沒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隻盯著蔣添的側臉,想抓住他幾乎整晚都躲躲閃閃的目光。
兩人就這麽無言的沉默著。一個在追,一個在躲。蔣添看牆看天花板,看光溜溜的地麵看幹幹淨淨的碗底,直到看無可看。擰著眉想了想,猶猶豫豫的撐著桌站起來,一步步挪到胡伽麵前。
“胡伽啊,我……”
開口,又打住。
他坐著,他站著,這樣的對視讓胡伽不得不微微揚起頭,漂亮的五官直落到蔣添眼底。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胡伽很好看,所有的樣子都很好看,發著呆,皺眉著思考,歪著嘴逗趣,都會讓他不自覺的注目凝視。
在此刻眼前的這個他,微微抿嘴,眼尾泛起細細小小的笑紋,玻璃球似的眼珠依舊清清亮亮,蔣添還能瞧見裏麵那個小小的自己——就是這樣安安靜靜等著自己結結巴巴開口的胡伽,讓人覺得安心,又有些貪戀。
他用力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一字一句的堅定的對仰著臉笑望著自己的人說,“我想好了。我會繼續備考,我想讀研。”
話音剛落,窗外天地驟亮,幾道閃電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勢在天邊炸開,兩人俱是一懵。然後下一瞬間,伴隨幾聲巨雷,憋了一整天的雨就驚天撼地的傾盆而下,劈裏啪啦的抽打著窗戶。
蔣添心思瞬間被拉遠,蹙著眉不覺有些擔憂。他在想,胡伽沒有帶傘,這麽大雨又這麽晚了,回去的路上可有一番罪受了。
坐著的那人倒是氣定神閑,等了一會發現等不到蔣添的下文,索性站起身主動收拾碗筷走向廚房。
還沒晃悠進去,又頓了頓步子,思來想去還是開口喚回神思已遠去的某人。
“蔣添。”
他收回憂心忡忡落在窗外的目光,轉頭看向他,眉頭還未舒展開,臉上有種執拗的認真。
“你考慮清楚了?確定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