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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節

  盧大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天是十五,正是她例行往大明寺上香的日子,臨出門的樣子也一如既往,瞧不出半點反常。直到未申之交、送她上香的車夫匆匆來報,老夫才知她出首投案之事,卻為時已晚……”


  “近身服侍她的下人呢?沒人知道賬冊是怎麽來的麽?”


  “那天陪她出外的是一名喚作‘春草’的婢女。車夫說她回程時就不在了;問起秋姨娘,隻說有事差了春草去辦,要他不必多管、直接啟程就是……”


  頓了頓,“實則那日之後,便再沒人見過春草了。咱們麵上不提,其實心裏都懷疑她早遭了不測……”


  “陳三郎又如何?”


  柳行雁問,“與秋畫最‘親近’的便是他,你們總該懷疑到他身上。”


  “那是自然。可老爺下獄後,家中被抄檢得一團混亂;待老夫省起此事,揚州城中早無了此人的身影,連他以往做事的香鋪管事都一問三不知……後來老爺去了,夫人又被查出了身孕,老夫擔心幕後之人趕盡殺絕,隻得放棄追查,專心保住老爺留下的最後一絲血脈。”


  他語氣難掩複雜,神色卻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柳行雁也是一心記掛著主子的,雖麵上不顯,心中仍有觸動。他原待問盧大如何看待靳雲飛“畏罪自盡”一事,想了想還是按下不提,隻道:


  “如此,下山之後,還請盧管事撥冗說說陳三郎與春草的身家背景、相貌特征,我會──”


  “柳、柳大哥!”


  便在此際,少年有些急迫的聲音響起,驀然打斷了他未盡的話語。柳行雁眉心微蹙正待相詢,卻方回過頭,就見楊言輝一臉驚慌地湊近他耳畔,低聲道:


  “靳夫人……水……”


  “什麽?”


  “靳夫人腳下有水……”


  少年紅著臉語氣急促地說,“我不太懂這個,可……那不會是羊水吧?”


  柳行雁聞言一驚。


  他朝靳容氏看去,隻見婦人裙下不知何時已然濕了一灘,她卻猶自掩麵低泣、神情恍惚。倒是綠盈見他二人神色有異,也跟著朝地上望去,這才一聲驚呼:

  “羊、羊水!夫人的羊水破了!”


  場麵登時一亂。


  山自然是要下的。可靳容氏雖疼得臉色發白,卻仍舊拒絕了顧武抱她下山的提議,隻肯讓隨行的婦人攙著她走。那走一步停一步的折騰勁讓柳行雁瞧得眉頭大皺,正想不管不顧地將人抱下山,就見楊言輝匆匆脫下身上大氅,又取出隨身匕首砍了兩根竹子,兩廂配合著做了個應急的擔架。


  少年的動作十分利落,麵上也再不見絲毫慌亂。他親身試了試,待確認擔架足夠穩固,才讓靳容氏躺到上頭,由顧武等人前後抬著、幾名婦人護在兩旁,小心翼翼地將她送下了山。


  直到靳容氏一行人漸行漸遠,緊張了好一陣的少年才稍稍鬆了口氣,便旋又給迎麵拂來的山風吹得一個激靈。見他身上單薄,後背又給汗水沁得濕了一片,柳行雁眉頭一皺,卻還是在片刻遲疑後褪下外褂舉步近前,將餘溫仍存的衣衫披上了少年肩頭。


  ──這一回,楊言輝沒有躲開。


  他隻是因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怔了一怔,隨後眉眼微彎、唇線勾起,於清俊麵容之上綻開了一抹明朗而溫和的笑。


  四


  盡管靳容氏在擔架的幫助下順利回了莊,但從發動到順利生產,還是折騰了近四個時辰的光景。


  生產原就是極凶險的事。靳容氏懷的是遺腹子,之間又迭經波折,不論事前準備得如何充足,眾人仍免不了一番提心吊膽。尤其幾名靳家舊仆,不是在產房裏紮了根、就是在外邊無頭蒼蠅似的不住兜轉。柳行雁本還待問問春草與陳三郎之事,但見幾人狀態如此,也隻能歇了心思,應楊言輝之邀於莊裏暫時落了腳。


  少年照舊對他十分上心,午晚膳各安排了四菜一湯一甜品,兩頓沒有一樣重的。菜色雖沒有太多花巧,但食材正當時令又調理得已,即使遍嚐禦膳如柳行雁,也要發自心底讚一聲“好”。


  可楊言輝自個兒卻沒怎麽消受這些佳肴。


  許是擔心靳容氏有什麽意外,午膳時,少年隻匆匆用了幾口便托辭離席,如盧大一般在產房外轉起了圈;到了晚膳,少年更是連席都沒入,先是讓產房內聲嘶力竭的叫喚驚得滿頭大汗,繼而給裏頭抬出的一盆盆血水駭得臉色發白……這等上心的程度,若柳行雁不知內情,恐怕都要以為少年其實是孩子他爹了。


  ──事實上,有那麽一瞬,他還真想過楊言輝是否對靳容氏有些別樣心思。畢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靳容氏又生得姿容秀美,兼之性情荏弱、惹人憐惜,少年會因此給勾動保護欲,也不是太讓人意外的事。


  按說二人隻是同僚,他又有心劃清界線,隻要沒影響到案子,即使楊言輝真與靳容氏有甚首尾,與他也是八竿子打不著。可也不知怎麽著,他隻稍稍想了下少年為婦人癡迷的樣子,心中就百般不得勁。這種情緒來得毫無道理,他久思無果,也隻得歸結於“恐惹物議”和“美色誤人”這兩條。


  可沒等柳行雁想好該如何規勸對方,產房內嬰啼初響,前一刻還白著臉守在門外的少年就已長出口氣轉身離開,不光沒問一句是男是女,連靳容氏狀況如何都不曾探究。眼瞅著楊言輝徑直向自個兒走來,開口第一句就是邀請他在莊裏住下,柳行雁一時也說不清心底是何滋味,最終訥訥頷首、接受了少年的好意。


  靳容氏畢竟是孀居之人,楊言輝為避人口舌,直接騰出了東廂安置幾人,自個兒則一連幾天都宿在書房。如今留了柳行雁過夜,少年於情於理都不好將人安排在西廂,索性自個兒搬進正房,將書房整理妥當後讓給了對方。


  柳行雁其實不在意住哪兒,更不會在這種細節上計較什麽尊卑之分。可自個兒不在意是一回事、對方有否用心又是一回事。看著收拾得妥妥貼貼的“客房”、嗅著簇新被褥上隱隱透出的陽光氣息,前暗衛低不可聞地一歎,怎麽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他是個執拗的人,往往認定了什麽便不輕易動搖。可自與楊言輝重逢至今、僅僅一日夜的光景,少年於他心中的形象卻已一變再變;而他對少年的觀感也好、態度也罷,亦都不可免地受此影響,漸漸有了預想之外的轉變。


  心境,亦同。


  一日之前,他還一派愁雲慘霧、滿心怨懟惱恨,所思所想全是遠在京中的主子和自己已被舍棄的事實;一日之後,他雖仍舊記掛著主子,思慮卻已有大半為靳雲飛的案子所據,連帶也使得那些壓抑晦暗的情緒淡去不少,心境亦因此明朗開闊許多。


  案子是他得以轉移注意的原因;可真正引著他走到這一步的,卻是楊言輝。


  ──這個……他曾自以為看清、自以為了解,實際上卻沒真正懂過的少年。


  初遇之時,少年給他的印象隻是個熱血仗義、頗具書生意氣的義賊,雖比一般江湖人士少了幾分粗疏魯莽、多了幾分心細機變,也終究不脫此類範疇;更談不上有何特別。他幫著少年洗脫身上罪名,不過是因為查案過程中的確承了對方的情;待案子了結,那短暫的交集也似船過水無痕,再無法於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跡。


  可楊言輝卻沒有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從昨夜到今晚,少年逐絲展現了不同於昔日“縉雲莊二當家”的一麵,不論衣著用度、應對進退,抑或談吐識見、處事手段,都與他對他的了解大相徑庭。他曾不解於少年如何當得“觀風史”、如何配與他偕同查案;可這一日夜之後,回想今日種種,他卻不得不承認一點:單看楊言輝對靳雲飛遺族的安排,就足以證明少年確實是當得這“觀風史”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確是好奇了──對少年的身家背景;也對少年是如何贏得主子信任參與進此事。他更好奇上官鎏是否知道自家義弟還有這樣一麵;而一想到對方同樣可能給蒙在鼓裏、甚至不如他知道得多,便不由生出了幾分快意。


  連帶著,也讓心底殘存的幾分抗拒排斥至此冰消雪融,轉而為幾分尷尬、愧疚與掙紮所取代。


  柳行雁是個執拗的人,卻沒執拗到看不清現實、寧可自欺欺人的地步。他雖不曉得怎麽應付少年示好,卻知道自己尚欠了對方一句道謝和一聲關心。想到少年錯過了晚膳,至今也不知用了沒有,他遲疑半晌,終是走出房門,向守在門口的仆役問起了楊言輝的事。


  “楊……大爺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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