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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節

  不意外地在大堂一角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同於夜裏的一襲黑衣、也不同於在縉雲莊時的勁裝打扮,今日的楊言輝一身玉色直裾、外罩一件梅青色大氅,襯上腰間鴉青綴金紋的緙絲腰帶,瞧來便像個鮮衣怒馬的貴介公子,卻哪有半分江湖匪類的影子?雖說人要衣裝,但隻換了身衣裳便有如許大的變化,仍教瞧著的柳行雁心中驚異,對這新晉同僚多了幾分估量。


  ──當然,麵上是半點不顯的。


  許是聽得了他的足音,少年抬眸望來,隨即眉眼微彎,同柳行雁招呼道:

  “柳大哥,這兒坐吧!我替你買了碗鹹豆漿,已請小二上爐溫著了,等會兒就來。”


  “……勞煩。”


  兩人已是同僚,又將要合作查案,柳行雁雖不怎麽習慣這些,卻終究沒拂了少年的好意。


  也在他坐定的當兒,那小二已然極有眼色地捧了一碗熱騰騰的鹹豆漿上桌。淺黃色的湯汁裏飄著細碎的豆腐沫,幾點青翠的蔥花散落其間,配上帶點焦味的鹹香,讓人食欲大開。


  柳行雁雖不重口腹之欲,卻畢竟已有五、六個時辰粒米未進,自也給勾起了饞蟲。隻是拿起調羹後,看著身旁含笑望著他的少年,他想了想,還是問:


  “用過了?”


  “嗯。柳大哥放心吃吧,不必顧慮我。”


  說著,楊言輝收回視線、提杯啜了口茶,雖坐得腰挺背直,卻姿態寫意、舉止風流,全無僵硬造作之感。


  柳行雁的注意仍未由少年身上移開,自也將這一幕清晰收入了眼底。


  但他終究沒多說什麽,隻專心致誌地用起了早膳。


  直到一碗豆漿喝得碗底朝天、中途小二送來的油條也一點不剩,一旁默默喝了好一會兒茶的楊言輝才再次開口:


  “希望還合柳大哥的胃口……昨晚睡得可還妥貼?”


  “……不錯。”


  “如此甚好。”


  少年狀似欣慰地點點頭,隨即語氣一轉:“不知柳大哥今日有何打算?”


  “我欲一探故友。你較我早來數日,想來已知他新居所在。”


  大庭廣眾之下,柳行雁不便明言,便以“故友”代稱靳雲飛遺族。


  好在楊言輝也一聽就懂,當即點點頭:

  “他如今已移居城外。柳大哥若無旁事,現下便可與我一道前往,也好順帶消消食。”


  “嗯,就依你吧。”


  柳行雁頷首一應,招來夥計會帳後便即長身而起、同少年雙雙出了客店。


  * * *


  仲春時節,江南的風光正好。城內,是巷陌間縱橫的水渠與小橋垂柳相映成趣;城外,則是桃李爭妍、繁花錦簇,明媚的春景於堤岸兩側交織成片,雖不若豪富人家的園林精致講究,卻另有一種如織似錦的驚豔之感。


  柳行雁原沒有遊河賞景的閑情逸致,但路是楊言輝領著,少年擺出一副公子哥兒遊園賞景的作派走得不慢不緊,顧慮到彼此的身分偽裝,他自也隻能耐著性子緩步相隨,走馬看花地看了一路。


  隻是說也奇妙,盡管臨出城之際、前暗衛心心念念的仍是此次的任務和千裏之外的帝王,可這麽一段路走下來,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和煦春風,看著全無一絲雲氣的蔚藍晴空,以及碧空下如鏡般倒映著堤岸繁花的河道,籠罩著心頭的陰雲竟也不知不覺地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卻是純然的讚歎……以及於他有些陌生的空明。


  “很美吧?”


  但聽少年的嗓音響起,清澈明亮的嗓音宛若流水,雖驀然插入了思緒,卻分毫不顯突兀。簡簡單單的三字仿若讚歎,卻同樣聽得出潛藏在言詞之下的、少年對同行友人的在意與關懷。


  柳行雁當然也察覺了這一點。


  他平素雖瞧著木訥,但一個能對主子的心思體察入微的暗衛,又豈會是駑鈍粗疏的木頭?無非是有沒有放在心上、願不願意放在心上罷了。他雖無意給予楊言輝超乎“同僚”分際的關注,但此情、此景,非要漠然以對卻又太過矯情。故沉默半晌,直到少年都不懷抱任何期望了,他才遲來地淡淡“嗯”了一聲。


  這一聲應得極低,迎著拂麵的陣陣清風,音聲散得幾乎難以捕捉。但楊言輝有大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不曾錯失。


  少年因而一笑。秀逸的眉眼微微彎起,眼底淺淺滑過一絲追憶:

  “春景絢爛,盛綻如雲的繁花也好、阡陌交錯的田野也罷,都自有一番萬物初生的清新氣象,教人縱心有鬱結,仍不免見之忘懷。”


  楊言輝語氣輕緩,像是單純見景思情、有感而發;可柳行雁心中確有鬱結,這話聽在他耳裏,便無端多了幾分指涉意味。


  然後他憶起了。


  他憶起了早晨的那一碗鹹豆漿,更憶起了昨夜臨別前、少年那句稍顯突兀的祝願。


  柳行雁驀然駐足,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艱澀與不豫。


  “你知道?”他澀聲問,旋即語氣一轉,肯定道:“你知道。”


  話說得沒頭沒尾,卻無半分解釋的打算。他定定凝視著那個比他小了不隻一輪的少年,縱已竭力隱忍,臉上還是劃過了一絲被人窺破隱私的難堪。


  瞧著如此,同樣停步的楊言輝眼簾微垂、一聲歎息。


  “是,我的確知道。”


  “上官鎏告訴你的?”


  “不。”


  雖不怎麽意外他的誤會,少年還是因入耳的質問一陣苦笑:“是我自己看出來的。至於上官大哥……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縉雲莊一別至今,我還未與他見過。”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


  許是心境起伏、連景色也不免變了味,明明周遭的春光絢麗依然,卻教柳行雁生生看出了幾分譏刺。隻是他隱忍成性,一句“不用你假好心”的怒斥憋了半天還是沒憋出口,終究隻沉下臉色,冷冷問:


  “……靳雲飛遺族究竟住在何處?”


  “確實在這個方向。”


  楊言輝苦笑著答道,“先前未曾明說是我的不對──他們就被我安置在前方的一處莊子裏,談不上固若金湯,避開有心人的窺探卻已足夠。”


  頓了頓,見柳行雁臉色難看依舊,他便接著又道:

  “事實上,開始調查之前,我便安排人做出了他們傷心遠遁、離開江南的假象;莊子裏守著的也都是可信可用之人。縱使事有不密、情報遭泄,隻要幕後之人沒甘冒大不諱派兵強攻,事情總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番話,暴露的不光是少年超出年齡的周全和縝密,更有他明顯不那麽尋常的出身。偏生柳行雁犯了倔,明知少年有心暗示什麽,卻愣是不肯順著對方的口風反口探究、問訊。堤岸邊的兩人因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足過了好半晌,才隨少年的一個旋身劃破了岑寂。


  “隨我來吧。”


  楊言輝先一步背過身,不再看向年長同僚那雙已然按下忿懣、卻依舊暗流湧動的眸:“莊子的位置有些偏,從這裏過去還要大半個時辰光景。”


  “……勞煩了。”


  “不會。”


  如此一句罷,少年已然邁開腳步、朝田莊所在的方向頭也不回地直直行了去。


  望著少年悶頭疾行、再見不著一絲自適與從容的身影,明明是自個兒一手導致的結果,柳行雁卻覺心情比之先前又更悶了幾分,胸口更竄過了一絲針紮似的疼。他雖不認為這疼是因眼前的少年而起,但細想方才種種,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過了些。


  ──即使頂著“上官鎏義弟”的身分,楊言輝又欠了他什麽,需要承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遷怒撒氣?

  縱使自作主張給他安排了一趟“賞花之行”,少年終究是一片好心;不說別的,在那一句“心有鬱結”之前,他不也真如少年所願、讓這爛漫春光暫時驅散了心頭的煩悶?至於後頭的諸般反應……歸根結柢,不過是“惱羞成怒”罷了。


  ──他明明慣會隱忍、明明習慣了將一應情緒往心裏藏,可同少年重逢不過兩日,便已幾度忘記多年來的養氣功夫,一不留神地衝對方發了火。


  是因為遠離宮闕、卸下了那份美好卻也壓抑的職司嗎?


  又或者,是因為少年看得太透、卻又對他太過縱容,這才使得他幾次行止失度,一麵拿“公事公辦”的名頭冷待對方,一麵卻又公私不分、恨烏及屋地對少年置氣擺臉色,活像對方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似的。


  想到這裏,柳行雁沉眸微暗,卻在無可避免的歉疚之外、同樣升起了幾分疑惑。


  因為少年對他的好。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在此之前,二人曾有過的交集,也不過是吳樹一案的短暫合作罷了。柳行雁不記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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