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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萬千古風雲一傳奇9

  她的本意是要伏禮明白,齊家治國平天下,再輔以當世例證為其講明。


  然而伏禮隻是冷冷一笑,接著看他的兵書,全然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


  唯有耐心。他是彥的兒子,是大魏的太子。


  青櫻又說了一遍,這回伏禮丟下了書,卻也沒有正眼看她,隻是拿眼睛乜了一眼道:“慕容大人,孤記得你是輔政大臣,不是帝師,這麽考校孤背書便是你的輔佐麽?難怪有人說你欺名盜世,名不副實!”


  青櫻幾乎被他噎住,須知昨日賀蘭大人還在朝上奏道,說太子殿下謙虛知禮,最是仁愛孝悌。


  嗬,這便是謙虛知禮麽?


  青櫻沒有同他爭,淡淡道:“殿下認為怎麽教才是輔政大臣應盡的本分?”


  伏禮聞言傲然道:“當然是像賀蘭大人那樣。”他不知是套。


  青櫻卻不放過,立刻雙目一炯,全然不似剛才的平靜淡定道:“既然賀蘭大人已經教過了,微臣以為殿下的資質聰穎,不需要微臣再重複,除非殿下承認自己愚鈍,一遍都還學不會,那樣的話微臣大可以將賀蘭大人教給殿下的東西再重複一遍。”


  “你——”她口齒伶俐,伏禮一個不足十四歲的少年哪裏說得過她,頓時被她氣得麵皮漲紫。


  青櫻這才慢條斯理道:“殿下方才若是能心平氣和的說話,說不定就是言語中殿下給微臣設套,而非微臣給殿下設套了。”


  伏禮雖然性情衝動急躁,卻也不笨,已經聽出了青櫻話中的弦外之音,睜大眼睛道:“那麽我應該怎麽說?”


  青櫻見他好奇心已經勾起,反而將手中的筆墨一推道:“今日殿下大約也累了,過幾日再說吧。賀蘭大人想來也教了不少,他是朝廷重臣,殿下還是以他所教為主。”


  說著她便循例向太子問了安準備離開,伏禮猶豫了一刻後道:“大人方才說起來言語中設套之事……孤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與大人……”到底還是少年郎,拉不下臉皮來請教,青櫻見了他目光中的期望,當真就停下身來,“殿下還有何事?”


  “倘若君主幼弱而有功高之臣,幼主與功臣之間說話該當如何?”


  “殿下以為應該如何?”她並不急於給出答案,拓跋彥點撥她之時,亦是先讓她說自己的想法,從未以一個尊長的身份強壓下去。


  想起那日拓跋彥對她說的話,心中一陣凜然又一陣紛亂,依稀伏禮說了些什麽卻又沒有聽清楚,回過神來道:“什麽?”


  伏禮隻當自己說得不對,登時聲音膽怯了許多,又重複了一遍道:“孤以為,應當盡可能地謙虛,勤勉籠絡……像對待君父一般功臣起反心。”


  說完便看著青櫻,他的雙眸不再像他的父皇那般泛著紫色,隻是微光間能看得出來一絲異於常人的淡色罷了。


  青櫻反問道:“在殿下的眼中,微臣應該是那種起反心的人,微臣鬥膽,竊以為沒有說錯。”


  伏禮的眼中頓時戒備之光大盛,甚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嘴唇蠕動著正要說話,被青櫻搶先道:“殿下可不必解釋,以殿下現在的神色,隻要是沒有瞎的都看得出來殿下的心思。不過,依殿下方才所說,要籠絡功臣,可也沒見殿下對微臣的言辭神色好一些,看來殿下還是高明的,讓人摸不透你的心思,這正是為君之道啊。”


  她讚賞的語氣絲毫沒有譏諷,伏禮一愣,隔了一刻才反應過來,尚有些訥訥道:“你是說……我能做好皇帝?”


  賀蘭皇後隻有他一子,始終對他要求極為嚴格,每日溫書到子時,寅時二刻便又要起床騎馬射箭,午時用膳才能休息片刻,未時便又開始跟隨帝師學習。


  然而伏禮並非那等讀書伶俐的人,他出身北朝本來也並不崇尚四書五經,幼時基礎並不好,這兩年他年齡漸長宮中其他皇子讀書尚可,賀蘭皇後便盯得越發緊了,每兩日便親自掌著書聽他背誦,隨時抽查他是否真的理解了聖賢之意。


  但凡有一兩句說不上來,賀蘭皇後便長籲短歎,甚至急得落淚,隻哭道:“你這般,真是叫本宮白Cao了一世的心!將來可要怎樣彈壓眾兄弟,又怎樣將朝廷百官臣服呢?這帝位你以為便是那麽好坐的嗎?本宮及本宮的母家花了多少心血才助你父皇登大寶,你莫要將這江山葬送了啊!”


  伏禮其實壓力很大,被沉重的書經壓得喘不過氣來,如今拓跋彥令他參政,其實與讀聖賢書相比,他與政事上的興趣與敏銳是相當不錯的。可是有許多事他隻知不可為,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青櫻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話鋒一轉道:“殿下認為如果微臣要反,殿下對微臣好一點,微臣就會不反麽?”


  伏禮被她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何嚐有人公然說自己造反的,然而他看向青櫻卻見她時盈盈笑著的,似是鼓勵他說。他想了想後道:“孤覺得……不會。”


  “為什麽殿下覺得微臣不會?”


  “因為……因為……”伏禮囁嚅了一刻後,猶豫道:“因為大人是飄零遠離故國之人,又是一介女子,反沒有什麽意義,成功不能稱帝,不成功更是沒有退路……”他是怕青櫻的,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始終閃爍。


  嗬,連十四歲的少年都知道她是遠離故國的飄零之人。彥,你做這樣的安排,到底是睿智還是糊塗?

  青櫻等伏禮說完,忽然斂裙裾下拜道:“殿下慧眼,知微臣之忠心。微臣輔佐殿下,必將竭忠盡智,知無不言。”


  發生得太快,伏禮畢竟年少,張著嘴愣了一刻後才反應過來,連忙去扶她道:“大人怎麽突然——”


  青櫻輕輕掙開正色道:“殿下不可如此。君是君,臣是臣。方才殿下問微臣的那個問題就是這個答案,縱然是幼主與功臣,禮節不可僭越。不管是對誰,”她看著伏禮的眼睛道:“即使哪個人在血脈上是尊長,殿下也要拿出為上者的態度來,除非殿下想要一生侍奉他人,做個傀儡。”


  伏禮皺著眉道:“為何不可在羽翼豐滿後再變呢?”


  青櫻雖然是跪著,然而還是笑道:“如果現在殿下宮中服侍的人全數撤走,殿下覺得如何?”


  伏禮恍然道:“孤明白了。”他隨即退後一步,伸手虛扶了一把道:“慕容大人請起。”


  他年紀尚小,此時掩飾不住目光的感激與信任,小小的拳頭悄悄地握起來了。


  青櫻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沒有說破。


  這還不夠,她還需要一些時間。


  青櫻回府後,良久地坐在窗前,思來想去,總覺得此時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抬手喚來了在不遠處煎茶的落梅低聲問了一句什麽,隻見落梅臉上現出了驚訝之色,連連搖頭。不知青櫻又說了些什麽,她隻得點了點頭,卻甚是勉強。


  過了三日,太子下朝後又宣了慕容青櫻,她本是輔政大臣,太子宣她並不奇怪,然而這日本該是賀蘭大人去的。這本是不成文的慣例,四大臣兩文兩武,都是交替覲見太子的,以確保太子的視聽清明,不至於偏寵信某一個人。


  賀蘭大人雖然嘴上不說,麵上還是不悅的。


  偏偏太子次日又連續召見了慕容青櫻四五日,流言很快便在宮中和朝堂上蔓延開來了。


  青櫻聽了並不在乎,她橫豎迷惑君上的罪名都擔了,迷惑區區一個太子又算得了什麽。


  青櫻連續幾日都告了病沒有上朝。因著她住在宮中,朝中同僚不便前來探望,倒是伏禮那孩子,這幾日不僅頻頻去探望慕容青櫻,更是連午膳也吩咐將自己的份例送到寥風軒中同慕容大人一起用。


  拓跋彥雖然在病中,亦過問了太子此事。伏禮隻回道:“兒臣跟隨慕容大人學習治國的本事,一時覺得欠缺良多,寢食難安,是以這幾日叨擾得多了些。既然父皇說了,兒臣便少去些就是了,讓慕容大人靜養為宜。”


  拓跋彥嘴角浮起掩不住的笑,即使是病中的蒼白,亦因為這笑容整個人添了無與倫比的光彩,溫聲道:“跟慕容大人學是極好的,倘若你和與她相處融洽,是你們兩人的福氣。”他說到最後,語氣莫名地有一絲悲涼。


  伏禮年紀尚幼,未必明白這幾日,未來的許多年已經注定和改變。


  賀蘭皇後接到伏禮身邊宮人的密報後,久久地蹙著眉頭,待宮人走後不禁自語道:“這孩子是怎麽了,怎麽會同那個賤人親近起來?”


  她心中最怕的莫過於慕容青櫻,而她手頭最大的籌碼也就是太子,太子伏禮是她所出,一向對她言聽計從,感情篤深,所以對慕容氏該是相當憤恨才是,如何會跟那個賤人親近起來?她心中頗有躊躇。


  皇後宮中的內寢金碧輝煌,即便是不點燈也看得清人情。賀蘭氏在屋中一個人靜靜坐了很久,叫來心腹宮女惠菊低聲吩咐了幾句,惠菊連連點頭去了。


  卻說伏禮這日午後連召見都沒有召見,直接親自去了青櫻所居住的寥風軒,一頭便紮進正殿的臥房,落梅被唬了一跳,卻攔也來不及攔他,隻能匆匆地跟在後麵高聲叫道:“殿下仔細跌跤,跑得那麽快。”


  伏禮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往裏麵跑,手上像是攥著什麽東西。落梅忽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追著道:“殿下留步,莫要進殿,小姐在更衣!”


  已經來不及了,伏禮少年風一樣的腳步,豈是落梅跟得上的,她話音還未落,伏禮已經一頭栽進了殿中。青櫻正在給受傷的左臂上藥,聽到有人進來的急促腳步,也來不及套好衣物,連忙將外袍一抖裹在了身上,堪堪遮住藕白色玉臂上一道可怖的深長傷口。


  伏禮正好進來,隻看到她手臂上雪白肌膚一晃,便掩到了袍下。他尚未娶妃,看到此情景臉上一紅,竟有些不敢上前,全然不似方才那種奔進來的氣勢。


  青櫻見是他,反而鬆了一口氣道:“殿下要來何不叫落梅通傳一聲,倒嚇得微臣一跳,深恐別人看見。”說著她的目光微微落在了手臂上。


  那傷口,是秘不可宣的,唯有他們兩人知道。


  伏禮臉上尚紅著,聽她如此溫言卻又不自覺地抬起來頭來,眼睛中既是迷蒙又是想要的親近。


  青櫻覺察到了,朝他招手道:“來,伏禮,過來。”她沒有再叫他殿下,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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