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3
次日拓跋彥下旨,令賀蘭大人主持疏通臨川周邊的道路,以半月為限,倘若半月道路還不能搶通,則慕容青櫻和顏超羽可以炸開阻塞的泥石流。賀蘭雄聞言還待上奏,拓跋彥麵色冷峻,直道聖旨以下,違令者以抗旨論處。
青櫻那廂同樣有夏人冒死求見。
竟是小濂子!他扮作了北魏王師中的一個兵卒,一同被困在了臨川,這日忽然混入了青櫻的帳中,突然跪地口稱貴妃娘娘,驚得青櫻尖叫了一聲。
貴妃娘娘,這四個字,似近似遠,青櫻一時間恍然,很過了一刻才道:“起來吧,我已經不是什麽娘娘,你不必跪我。”
顏超羽耳力極好,聽到聲響飛身便從自己帳中一躍而來。小濂子見了他,麵上也沒有半分驚訝,老成地也問了安。
“皇上深恐娘娘身體難以熬住戰時的奔波,特命奴才前來獻上千年雪參一顆,叮嚀奴才帶話,縱然娘娘心中再有怨憤,也要按時服用雪參,昔年娘娘身體虧欠太多,如今再度奔波Cao勞恐有不虞。”小濂子跪在地上,學的語氣惟妙惟肖。
顏超羽聽了哼了一聲道:“青櫻萬不可心軟,不過一顆雪參而已,就能要你回去麽?”
小濂子不卑不亢道:“皇上絕無勉強娘娘的意思,隻是不管娘娘在哪裏,皇上都極為掛念,自從娘娘走後,皇上一直寢食難安。若非放不下國事和小皇子,皇上是定要親自來的。”
顏超羽歎了一聲道:“總還是有這麽多放不下的,這世上誰沒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呢?”
兩人你來我往,青櫻疲憊地聽著,隻覺得頭疼欲裂。
不知這兩人為何就她該不該回去一事能唇槍舌劍這麽久,究竟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回到大夏的宮中的……那個想起來就不寒而栗的地方,埋葬了她多少的歲月。
如此一想,心下一硬道:“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若要我回去,除非他舍得下他的江山。”
明知他是舍不下的,不過是由著自己任性地說罷了。
小濂子卻眼中光芒一盛,磕了個頭道:“有娘娘這句話,奴才一定好生回稟皇上去。”說著自己又起身垂首道:“奴才不宜久留,這就告退了。”
青櫻沒有說話,任由他去了,顏超羽倒是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長的東西,隻是見青櫻無意再談論此事,試了幾試之後道:“但願你這一生都莫要……在宮中了。”
如果青櫻當時能想到他忽然這麽說的意思,也許後來的許多事,都有所不同。
“方才小濂子來傳的話,是說司馬明禹其實可以私底下與我們結盟麽?”顏超羽蹙眉道。
青櫻點了點頭道:“怎麽,你不信?”
“多少心中會有些疑惑,大夏和大魏一南一北,自古南北兩朝就是宿敵,此番趁著北朝內亂,他助海西王正合時宜,況且……你我二人同他的淵源……可以結盟麽?”他慮的也極是。
“明禹那個人,行事並不按照常理,諸如你所說淵源在他看來一文不值,他所求的東西恰恰是所有結盟中最穩固的一種。”青櫻胸有成竹道。
無利不往,大約是天下人對於司馬明禹的共識。
“你是說他為此也謀有利益?”
“正是。”雖然青櫻是這麽說,心中卻不是沒有疑惑的。按照明禹的行事方式,向來狠厲直接,該當是要斷了她的退路才對的。
前方軍情緊急,數十萬將士無糧可吃無冬衣禦寒,這個疑惑也不得不放下先解決眼前的問題。饒是臨川縣令竭盡了全力也無法在三日之後保證大軍能吃得上稀粥了。
顏超羽一聽便蹙眉道:“這怎麽行?連粥都吃不上,難道眼睜睜看著將士們餓死不成?戰士不死在沙場上反而餓死在路上,請恕末將從未聽說過這樣的笑話!”
縣令姓胡名蔚,也頗有能耐的一個人,想了想道:“糧草是真的沒有的,這已經是將全縣能募集到的全數充作了軍糧,將軍的意思是將老百姓過冬的口糧奪來,讓他們餓死麽?下官雖然職級低微,也斷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
青櫻見他絲毫不怯,有膽有據,十分欣賞他,有意留他在身邊差遣,正好此時考校他道:“那麽依胡縣令的意思該當如何呢?”她心細如發,早已瞧出胡蔚的胸有成竹。
胡蔚一改剛才對顏超羽的吹胡子瞪眼睛,恭敬道:“回慕容大人,臨川地辟土薄,也正因為如此從前老百姓吃不上飯的時候會到野外覓食,久而久之便發現每到冬天這裏的一個名為野風穀的地方就會生出許多野菜——”
顏超羽打斷道:“冬天裏生野菜?”也由不得他不信,向來野菜都是生在天。
胡蔚有些不屑地垂下眼皮道:“顏將軍向來是生在世家,從小沒有吃過苦的,自然以為野菜不能生在冬天。殊不知越是冬天越是青黃不接沒有東西吃,臨川這地方的百姓世世代代就是靠著野風穀的野菜活下來的。”
“即便是這樣,讓將士們吃野菜?這分明就是告訴他們已經沒有口糧了,況且大軍打仗流血犧牲,現在卻連飯都吃不上,這如何能說服他們?”顏超羽仍然是覺得不慎妥當,蹙眉道。
他帶兵經驗豐富,所說的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青櫻思索了一陣,忽然笑道:“也不是不能想個法子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吃野菜湯的。”
因著前後道路都在搶修,大軍無事可做,天氣又極寒冷,是以每日都在臨川縣的城隍廟後比武Cao練,一來怕荒廢了二來也活動取暖。
一般來說這等Cao練都是由校尉及以下的軍官和兵士參與的,不想這日西征主帥慕容青櫻忽然出現在校場上,身邊陪著顏超羽等多名將軍。
一時間,整個校場都沸騰了,眾將士無不聽說過當年芳華侯的名頭,隻是見過她的寥寥無幾,即便有幸,她也是以麵紗覆麵不示人的。
不大的校場很快就被圍得水泄不通,還有人甚至拿出了疊羅漢的本事,最高的竟能坐上五六層,不是後麵的人抱怨前麵的人遮住了自己的視線,就是上麵的人還不足地抱怨下麵的人墊得不夠高。
好不容易由幾名千人指揮使將亂哄哄的現場秩序維持了下來,他們心中大約無不抱怨青櫻的——好不好為何突然來到校場,要是當真出個什麽事他們有幾個腦袋也賠不起的。
車騎將軍過來稟報青櫻道:“回慕容大人,末將已經選出了十位技藝精良的兵士,是現在讓他們演練給大人看嗎?”他其實是個乖覺的人,很會來事,向來行軍的主帥來校場當然是要看兵士的演練的,所以他不等吩咐已經辦妥了。
誰料青櫻聽了卻笑道:“先不急著瞧他們,我方才觀眾人群情昂揚,亦想下場一試。”
車騎將軍一聽幾乎頂梁骨走了真魂,這芳華侯慕容大人傳奇頗多,現下人人都說她與皇上其實有私,又位高權重,她下場?看她生得這般窈纖細,況且她還是個女子!拎得起兵器麽?
青櫻見他雙目圓睜,心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突然起身大聲道:“好,那本侯就與將軍一戰,算是給大家做一個典範!”
車騎將軍聽見整個校場上不絕於耳的呐喊聲的時候才如夢初醒,一把長戟不知何時已經塞到了自己手中,隻見慕容大人身態輕盈如燕,在空中幾個旋轉落在了校場中間,手持圓月彎刀。
車騎將軍心中一凜,不期這慕容大人還真能像模像樣地持刀,然而心中仍是惶恐大於認真——萬一傷了主帥,這罪如何定……
他正在分神間,擂鼓一響青櫻的刀已經如迅雷疾風般攻了過來,兩人對拆了幾招後他心中大驚:自己恐怕不是芳華侯之敵。
那圓月彎刀雖然看起來精巧,然而校場上的武器五一不是為了打仗用的,並無專為女子所製一說,然而在這芳華侯手中抹挑撚舞卻顯得格外的輕便靈活,好像絲毫沒有重量一般。車騎將軍心道不好,卻也隻能忙於招架,不過一炷香的工夫,青櫻手中彎刀往空中一拋,整個人如同白鶴展翅一般連點幾步躍向空中還未及車騎將軍反應過來,人刀合一已經架到了他的咽喉要害之處。
隻聽她輕笑道:“將軍承讓。”
她固然是勝了,然而將士當中不服的還是大多數,簡直比方才還要群情激昂——須知在北人看來,南朝人向來弱不禁風,連男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更何況眼下勝的還是一個女子!
頓時整個校場都在叫著:“再來一場,再來一場!”
不等青櫻表態,又一名年輕將軍躍入場中——此人顏超羽可是認得的,名為烏爾蓋,行伍出身天生神力,從前尚在草原的時候能一個人徒手打死三頭牛。他入伍之後驍勇善戰,很快就被提拔為驍騎將軍,從前顏超羽尚在大夏時就聽說他。
青櫻身態自如,笑問道:“敢問將軍用什麽兵器?”
烏爾蓋傲然道:“對付婦孺,豈能用兵器?徒手與大人鬥吧。”
場中立時一片嗤笑聲,這是托大瞧不起用慕容大人了。軍中無聊,上至將領下至兵卒無人不想看這個前無古人的女主帥如何應對,甚至還有人高聲道:“烏爾蓋,可要手下留情啊!你麵前的可是嬌滴滴的女子!”
青櫻隻充耳不聞,微笑道:“好,如將軍所願。”
擂鼓一想,她一反剛才又急又猛的攻勢,雖然持著圓月彎刀然而卻隻守不攻,身形飄忽地在烏爾蓋身邊轉來轉去。
烏爾蓋可沒有學過這樣的武藝,他所習的武藝皆是草原上勇士曆代所習的神力和搏鬥,連續出手好幾次眼看著就要打到青櫻,卻莫名其妙地被她鬼魅一般地避了過去,正是有力無處使的惱火,不由得大叫道:“躲來躲去的算什麽好漢!”
隻聽得見青櫻輕輕的笑聲道:“好,還是如將軍所願,不躲不閃。”
她話音剛落,也不知是如何身形如魅地閃到了他的身後出手如電連點了烏爾蓋幾處大Xue,同時將手中的圓月彎刀向前擲出。
兩串動作一氣嗬成,除了顏超羽對她的本事心知肚明以外,其餘人等但凡是行伍出身的誰不是看得瞠目結舌。
隻見烏爾蓋忽地就定在了原地,而那圓月彎刀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完美的弧線之後,直直地落在了武器架上,穩穩地同其他兵器一起掛在架上竟連晃也不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