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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總是當年攜手處7

  兩人休整了半日,便循著溪水找出路,好在有這溪水,沿著它涓涓細流的方向,走了半個白天加上一整夜,竟終於出了山穀。


  青櫻一見此處村落有致,清晨的炊煙在田間地頭升起,便喜道:“果然是天助,原來這個穀中走出來是跟京師方向相反的,我們這已經不在京師了。”


  隻是轉念一想,在京師又未必如何,明禹也許根本就不會找她吧。


  心中黯然一生,隻好轉過話頭來對拓跋彥道:“你一路北歸可有人接應?”畢竟這是在大夏境內,那日看見拓跋彥的人不在少數,敵國帝王孤身一人,倘若擒住他一統天下就指日可待——倘若坐江山的是她慕容青櫻,她就必會這樣做。


  “並無。”他搖頭道:“我大魏宮中和朝中皆不知我出來,隻是對外稱病而已,自然無人接應。”


  青櫻想了想道:“那也無妨,我便陪你到風揚關吧,這樣萬一出事,你便拿我做人質,我懷著龍嗣,況且明禹對我……總不至於不念舊情,如此能保你平安。”


  拓跋彥雲淡風輕地笑笑道:“你總是喜歡想得那麽遠,現下你我滿身是傷,又身無分文,你且想想怎麽辦才好。”


  青櫻不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你既然來了大夏,我便是東道,總不至於叫你風餐露宿!”她說得豪邁,拓跋彥點頭笑道:“最好還能有點酒,我自從上了雲渺峰就沒有嚐過酒味了。”說著斜了她一眼抿嘴道:“你既是東道,不會連酒也沒有吧?”


  他少年時在北魏,便號稱是詩酒佳話平南王的,往往一襲湖藍衫,散著如墨的長發,抱著一壇美酒醉在靖安的城牆上,惹得那時的靖安少女如癡如醉。


  “珊瑚筵上,親持犀管,旋疊香箋,要索新詞,滯人含笑立尊前”便是他數年前在靖安酒醉之後為歌姬寫下的。此去經年,他黃袍加身,昔年的風流少年早已煙消雲散於談笑間,唯有此刻無所牽絆,便又流露出來那番浪蕩多情。


  青櫻眼珠一轉,上前去拍拍他道:“要好吃好喝好住的,就跟上來,本姑娘今日是恩客,看你長得俊,決意包你幾日。你可是交上好運了!”


  兩人在大笑中前行,任腳底的血泡在步履蹣跚中破裂疼痛鑽心,仍是健步如飛。夕陽下的影子被拉得極長,倘若一個恍惚,錯覺中兩道影子纏在一起分不開來。


  好在北去的路上小城頗多,他們一出山穀繞過田間,就漸漸看到房屋密集起來,一派繁盛。青櫻當年在這裏打過仗,此時不禁嘖嘖稱奇道:“果然寧當太平狗,勿做亂世人,這才幾年,當年的滿目瘡痍已經不見了蹤影,看這百姓個個是安居樂業。”


  拓跋彥聞言停了片刻亦歎道:“是啊,兩朝斷不能再起紛爭了。苦的不過是百姓。”


  市集繁盛便有一個好處,極容易找到落腳打尖的客棧,店小二見多識廣,雖然見二人神情疲憊,風塵仆仆發飾淩亂,也不多問,來了都是客,將他們引至一間上房,十分殷勤地又送了熱水來,青櫻更不客氣地叫了酒菜上來。


  拓跋彥看了滿桌的菜肴和一大壇惠泉酒失笑道:“你現在身上連一塊碎銀子也沒有,還敢叫人家管招牌的上菜,我可要瞧你拿什麽付賬?”


  青櫻不理他,已經開始大快朵頤,一麵吃一麵聲音含糊地不以為意道:“怕什麽?說過這幾日包,養你,你還替恩客擔心起來?快來喝你的酒。”


  待到晚間外頭打更的已經過了二更天時,青櫻這才起身對拓跋彥道:“我出去弄些錢,你身上的傷要養,就不必跟我出去了。”


  弄錢?拓跋彥看著她的雙眸,滿是笑意,世間也唯有她這樣的人,才會分明是一個宮妃,大家閨秀,卻坦然地說著弄錢的話。


  青櫻回來的時候是三更天,其實沒出去多久,卻帶了二百兩銀子,順帶著的竟然還有些草藥,拓跋彥一看,還皆是些去痛消腫的藥材,不由得奇道:“我倒不信半夜裏你敢大張旗鼓地叫起來藥鋪的夥計給你抓藥。”


  青櫻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又掏出一個絞套遞給他一麵道:“你明知道這些哪裏來的還問,有這個工夫快些用這個把銀子絞碎一些,拿著這樣的紋銀也打眼了。”


  拓跋彥拊掌笑道:“那麽今夜是城裏的哪家富戶家裏遭了劫?”青櫻妙手空空的本事頗高,出去一個時辰就能有如此的戰果,世上沒有什麽比劫富濟貧來得這樣快。


  青櫻被他戳穿,臉上一紅,將銀子擲給他道:“還敢挑三揀四?我現在可是你的恩客!”


  兩人說笑著將銀子絞成碎銀各自身上放了一些,青櫻又替拓跋彥手上和背上的傷口細細地上了藥,兩人這才分別睡下了。青櫻有著身孕故而睡在床上,拓跋彥架起兩條板凳亦是一張床——此種睡法對功力要求極高,也虧了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創仍能穩住心神,青櫻聽他呼吸平穩,竟比自己還先睡著,可見這兩日下來他其實早已經到了極限,隻是,他從來不說。


  兩人都是疲累至極,身上又有些外傷要養,況且衡水城日子悠悠,仿佛歲月也在輕描淡寫之間劃過,平淡而有滋有味,不像宮中那般塗著精致的顏料。雖然都不說,但是誰都知道一旦他回了北朝,或是她被大夏朝廷找到,此生就再無這般的時光了。


  這家客棧雖然不是衡水城中最好的,但是勝在開窗便臨水,卻又是極潔淨並無蟲癭的,這個季節便有清新的水氣悠悠地吹來,拓跋彥忽道:“你既然喜歡水景,不如我們折回到揚州,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江南勝景,清歌曼舞,人生在世,能在揚州真心實意地活上數日,也不枉做了一回人。”


  青櫻轉頭笑道:“揚州的人那麽多,豈非隻有生在揚州才不枉為人?別的不說,你靖安為北朝都城,冬來千裏冰封,亦是世間罕有的剔透盛景,怎麽會比不上揚州。”


  拓跋彥卻歎道:“所以我說真心實意地活,並非隻在那裏活著。活與活著終究不同。”


  他沒有再說下去,青櫻亦沉默不語。


  人生在世不稱意,十有八,九。


  青櫻趕忙道:“那便不要猶豫了,隻是恐怕要買一輛馬車,我們拋頭露麵的話還是危險的。”有銀子在手,又無牽掛,兩人走得極逍遙,沒有人提北歸的事,也沒有人提回宮的可能,一路走走停停,從衡水到揚州一路經過四個州郡,各自有各自的風味,兩人吃得大快朵頤。


  拓跋彥見青櫻每每吃得抬不起頭便笑道:“你現有著身孕,也不怕吃到了什麽傷了胎。”他並不避諱此事,這反而讓青櫻有些羞赧——倘若現在反過來,她腹中的是拓跋彥的骨肉而此刻同她在一起的是明禹,他必得設法打下胎來才能心平。


  明禹的愛是熱烈而霸道的,她對於彥的溫和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聞言歎道:“這要是怕,那宮裏頭豈不是生不下孩子了。這外頭的吃食雖然未必有宮中精致潔淨,卻也無人刻意下毒讓人防不勝防,你也是知道宮中那一套的。”拓跋彥聽了默默不語,他亦為一朝帝王,他的宮中陰毒醃臢事又怎能說比南朝少?

  所以,這些日子更顯得可貴,逍遙得像神仙一樣。世人都說神仙好,唯有江山富貴忘不了。


  雖然乘了馬車,沿途有些風光難免錯過,然而青櫻的這一決定卻是不無正確的。


  兩人一路東行這日剛至南安郡,隻見城樓前圍著一堆人正指指點點著什麽,青櫻心下一動,命車夫在近前停下,掀開簾子一看,城牆上掛著一男一女的畫像,正是她與拓跋彥,她的畫像是從前在宮中的畫師所繪,看來……是明禹在找她。


  而拓跋彥雖然畫得隻有本人容貌的一半,那一點紫眸卻是十分明顯的。


  拓跋彥見她很看了一會,也探出頭來一眺,心中了然,寬慰道:“你預先已經料到的事,所以現下你我皆是改了麵貌的,若非易容的高手誰也看不出破綻,量這些官兵百姓沒那個本事,何必多看。”


  青櫻返身憂慮道:“雖然你現在形象是一個老人,但是你的紫眸卻是掩蓋不了的,是我任性了,不該去揚州的,你在大夏境內多一日就多一分危險。”


  雖然是這麽說,卻不能不下車混入人群聽聽百姓的口風。兩人將馬車停在樹蔭下後也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群,正聽見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子道:“這上麵畫的是貴妃啊,那怎麽跑出宮外來了,還有一個男的,這是誰啊,莫不是貴妃跟男子私奔?”


  一旁的一個小老頭立刻嗤之以鼻道:“你懂什麽?”


  轉而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們知道嗎,這個英貴妃啊,就是當年的女軍師啊,她是什麽本事的人,你想想看這事的蹊蹺,算算她的年紀,也二十五以上了吧,宮中現下進宮的娘娘們隻怕比她小了十歲有餘,你說皇上還能寵愛她嗎?這一失寵,以她的本事心性哪裏還願意留在宮中啊。”


  那中年女子反唇相譏道:“那我說得也沒錯啊,不願意留在宮中所以這畫上的男人私奔了啊!”


  那老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蠢材蠢材!你道天下有誰的眼睛是紫色的?看著紫眼睛就知道這男人是誰了!”說著他聲音一低,又是一群人湊了過去聽。


  拓跋彥拉她走,兩人擠在人群當中,青櫻隻聽他低聲道:“市井流言,何必多聽徒增煩惱,天下之口悠悠,你如何行事總會有人指摘,隻要不愧於心,隨他們去說。”


  青櫻聽了不答,耳邊隻縈繞著失寵二字。


  原來連遠離京師的普通百姓,都認為她會失寵。所以世間的情意,不管多麽深厚,不管有著怎樣的淵源,終究都抵不過歲月的磨礪和更新鮮的嬌嫩是麽?


  況且她從雲渺峰峰頂上跳下的時候,何嚐不是怕他受了要挾,他怎麽到現在才找她呢?如果找不到她,明禹他會一直找下去嗎?

  還是說找了一月,兩月……數月之後,他就會覺得盡了心,雖不至於忘卻,卻隻會在午夜夢回當中憶起慕容青櫻這個人,會在此後的悠長歲月當中每每的宮中選秀女子當中尋覓一兩個與她有那麽一些相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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