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總是當年攜手處1
拓跋彥費力地笑笑,卻不改素日裏的腔調道:“別擔心,不是傷口……隻是美人難得親近,睡著了多浪費。”
見他還能開得起玩笑,可見一時性命無憂,青櫻這才放下心來,頓時就反唇相譏笑道:“你要是想找美人,就留在宮裏別出來。我是相貌又不好,脾氣又壞,跟著我的丫鬟們自然也是跟我一樣的,溫柔可人的沒有,潑辣的一大堆。”說著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起身道:“就是這樣子的!”
拓跋彥躺在地上,紫色的雙眸如同晨星,隻笑著望著她,沒有說話。
他可知道她是什麽樣子的,不然他也不會來。
青櫻見外麵天色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不知不覺中這一夜都要在外麵過了,再不回去隻怕早上水榕她們進去伺候就會發現——回去的晚和夜不歸宿不是一回事。
“你去吧,我沒事,隻要你們的玉麵將軍不尋到這裏來,一般的人我撐得住。”拓跋彥知她的心思,寬慰道。
青櫻便在岩洞外簡單地布下了一個陣法,雖然不比禦敵的那般繁複,也能使功力不深的人障眼略過這裏,即便是誤入了也會迷失在其中,難以入洞。
“你身上的傷不能耽擱,我回去給你取些藥來,而且你也要用些飯食……”她娓娓說著理由,“我很快就回來,你且在這先歇一會。”
她剛進別院,正好遇到劍蘭出來尋她,一見青櫻她便驚道:“你果然不在房裏!”說著盯著她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道:“我昨日夜裏聽到我們大魏的風笛聲……我悄悄潛入你的房間見你的床上鋪蓋未動這才尋了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青櫻想了想,劍蘭亦是北魏人,風笛或許就是他們的通信信號,自己縱然瞞得了一時,恐怕她起了疑心四下搜尋反而打眼,若是反叫拓跋彥的行蹤泄露就不好了。況且他的傷勢看來沉重,這裏又是大夏京師,隻有自己一人恐怕難以護他周全。
隻是……她動輒監視自己實在可惡,是以青櫻略一猶豫,故意輕描淡寫道:“放心,並無大事發生,顏將軍現在正在山下守著,縱然你聽到了什麽,斷也不是什麽要緊人上來。”
劍蘭聽了,正色道:“你一日在這裏,我便一日是服侍你的劍蘭,要叫你一聲小姐,務必為你考慮。小姐你且想一想,哪一日你在南朝失了寵,我大魏未必不是你的退路,宮裏終究並沒有一生一世的隆寵的。”
青櫻聽了輕歎一聲,失寵?縱然劍蘭是北朝人,然而如她所說,她到底亦是服侍自己的人,從前到現在的種種她都是清清楚楚的,可是連她都把失寵二字與自己聯係起來——寵與不寵,青櫻從前從來沒有考慮過,因為她與明禹之間,幾時到了寵與被寵的關係嗬。
“寵與不寵,本就不在我心上,你不必替我擔心這個,我還是那句話,你若要回歸北朝,現在正是好機會,你想清楚了就來告訴我,我自會替你安排。”青櫻看著遠方染著一層淡金色光輝的層雲,清晨這峰頂雲霧繚繞,空氣清冽得就像沁入心脾的一塊薄荷,沉澱了世間的紛紛擾擾,叫人隻想停留在此間。是以她能微笑著對劍蘭道:“逛了一夜,又餓又累,你且去準備些吃食,要些清淡的,另外熬一碗人參當歸湯,我最近常覺得氣血不足。”
她自己回到房中,想了想這一整件事,突然抽出平日裏水榕做針線的剪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劃拉開一道傷口,鮮血立時從中間湧出,青櫻疼得噝噝吸著冷氣,然而她這才放下心來,略略等了一刻見血跡凝固了後她方才叫道:“落梅!”
落梅聞聲進來,乍一見她手上老長的刀傷,嚇得亂叫道:“小姐這是怎麽了?坑死奴婢了!這要是回宮可要怎麽辦啊!”
青櫻示意她莫要出聲,平靜道:“昨夜睡不太著出去逛了一刻,不慎手被尖利的樹枝弄破了,快些拿消毒和止血的藥材來,也不要聲張,畢竟我是夜間外出不合規矩的。”
落梅聽了連連點頭,記掛著她手上的傷,忙忙地取了仙鶴草,血餘炭和三七粉來,又倒了燒酒準備給她先消毒,青櫻笑道:“這個容易,我自己來,你且去廚房看看劍蘭吩咐下去準備的飯食好了沒有,我當真是餓了。”
待到藥材和飯食都妥當了,她避過了人全力施展輕功的修為,以求最快地達到拓跋彥所在的岩洞。
她突然決定,不告訴任何人拓跋彥在這裏的事,她喜歡這種擁有一個自己的秘密的感覺,更要保護他不受傷害。
拓跋彥的傷勢需要最少半個月的時間,人跡罕至的雲渺峰岩洞是絕佳的地方。
好在一連過了五六天,也的確風平浪靜,青櫻滿心的心思都在每日避過人耳目送藥材和吃食去岩洞,竟對宮中的動靜也漸漸地放下了。
以她的身手,雲渺峰上又都是服侍的內監和宮女,其中並無高手,這些天來也沒有人發現她來往的行蹤。隻是,青櫻自己感覺不太好,時而頭暈時而惡心,食欲也不大好,有時拓跋彥這個人重傷後的人吃得甚至都比她多——她倒不是心中有事而食不甘味,實在是真真沒有胃口。
這是斷斷瞞不過水榕的,本來她心中自從上回青櫻見了鯽魚湯嘔吐一事後就有自己的計較,這回蘇子雍又回來當值了,水榕便遣人請了他上峰來。
大約是上峰來的路實在崎嶇,天氣又漸漸炎熱,蘇子雍到達別院後已是滿頭大汗,神色中便有些不耐煩,對於落梅遞上來的消暑湯也隻擺擺手連話都懶得說上一句,隻是閉目給青櫻搭脈。
不過一刻,他眼睛突然一睜,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看了青櫻一眼後又閉上眼睛想了想,突然收回手來,指著方才的消暑湯道:“這個以後可不能再喝了。”
水榕並著落梅劍蘭都嚇了一跳,“這個湯可有什麽不妥麽?這是奴婢們親自照著宮中的方子熬的啊!”
蘇子雍懶洋洋,然而眉眼中卻有著一份喜色道:“不是為著不妥的緣故——”
“是英貴妃有孕了,所以消暑湯這些寒涼的東西以後斷不能再喝,本來英貴妃年紀已經是過了最佳的生養年紀,況且早年積累下來的勞病又傷了元氣,這一胎要是保不住大約此生也就沒有子嗣的希望了。”蘇子雍說完還端起桌上的雲霧茶飲了一口,往常他斷出喜脈之後當事的妃嬪以及跟著服侍的人都會在安靜片刻之後滿屋的念佛聲和喜極而泣聲,是以他便養成了斷完喜脈後飲茶的習慣。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
從青櫻到水榕,連同屋中站著的一眾丫鬟,無不瞠目結舌,捂住口不敢相信。
整個屋中鴉雀無聲,都看著蘇子雍,一時叫他喝茶水也不自在,有些不滿道:“怎麽?我斷出的脈象還有人不信?”
青櫻這才像是從巨大的衝擊中醒悟了過來一樣,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掌,似是在確認此刻的真實性。心中百感交集,在她曾經最期盼的時候它沒有來,卻在她最沒有想到的時候卻不期而至。
心中的欣喜仍然是漫過每一寸肌膚,從心尖漫上眼簾,不可掩飾地躍出笑意。
落梅第一個反應過來,又笑又叫道:“太好了!小姐!太好了!快告訴皇上,奴婢這就去拿執筆給小姐寫信!”
蘇子雍這才滿意道:“這才對了嘛,我斷出來的脈絕不會有錯的。你們且先高興著吧,我先開一副安胎的方子你們拿去煎著,其餘的飲食和起居注意事項我會再寫明一張清單,交由皇上過目後姑娘們再拿去置辦。”他與青櫻熟識已久,因此從來都不自稱微臣的。
青櫻到現在還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她還是直直地看著蘇子雍。蘇子雍何嚐知她內心的翻江倒海和百感交集,隻當她是多年不得子嗣突然有喜高興得太過了,這也是有的。當下起身叮囑水榕道:“你家娘娘的體質偏寒,然而並不是寒性體質就要大補,還是以溫厚為主,我知你們雖然出來休養,但是人參肉桂這樣的東西是不少帶的,萬勿現在一股腦的都上來,有孕之人犯了熱症反而難辦。”
水榕也是喜不自勝,一麵吩咐劍蘭進去拿了兩個金錁子給蘇子雍作為謝禮,一麵道:“那依蘇太醫所言,該當如何?”
蘇子雍雖然不耐煩多說,然而一來是青櫻的事,二來麽看在這兩個分量十足的金錁子上,少不得體諒她們歡喜得過了頭,再次說了一遍道:“先不急,照著我那方子來,都是些滋養溫補的藥材,飲食還是以清淡為主,其餘的待我回明了皇上之後按照旨意來辦。”
他的話是在理的,大夏的規矩,皇嗣為重,更別說青櫻為從一品的貴妃,又一向榮寵萬千,更不能怠慢,須得奏明天子之後與國事等同。
青櫻心中想得卻不是這些,她下意識地撫在腹部,那裏有一個生命——這於她其實並不重要,她扼殺過很多生命,對於生命的理解早已不同於一般的深宮女子。隻是,這是她與明禹的孩子啊,忽然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明禹不能是她一個人的,自己總有一天會年華老去,而他身邊依舊美人如花,總有一天他會不再像少年時那樣地愛她吧,即使他或許不會苛待她。
但是,這個孩子,是他的,更是她一個人的,他也許有著和明禹一樣的眉眼,也許十年後他也和當年的明禹一樣,有著漆黑的眼眸,冷淡的神情,隻在看見自己的時候,浮起淡淡的微笑。
她要這個孩子。忽然心中安定。
“娘娘快些給皇上寫一封信吧。”水榕麵上亦是掩不住的笑意,一麵拿來紙和筆,雖說蘇子雍回宮後會稟報的,但是同為皇嗣,父皇的寵愛與否對於這個孩子乃至生母都是極為重要的,倘若是皇子還好,宮中子嗣不多,尚可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建功立業,父皇縱然少些憐惜,卻也不能不倚仗。如果是帝姬,那前途命運可就全憑皇上的疼寵了。
水榕這麽打算是全為青櫻著想的,若是往日在宮中,英貴妃能有所出,就算不聰明亦不漂亮,隻怕榮寵也少不到哪裏去。然而此刻,人人風傳宮中皇上有新寵,英貴妃又不是最嬌嫩的年紀,這個皇嗣來得就正是雪中送炭,比起蘇子雍由太醫院的醫案呈報上去,一封親筆所寫的書信豈不是更加容易喚起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