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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拋卻身後一宮愁3

  “你也保重,宮中多艱險,你亦好自為之,早些有子嗣傍身才是長久之道。”


  青櫻點頭,轉身,再沒有回頭。


  此生,最後一回見麵了。


  風蕭蕭兮,隻願他黃泉路上,一路安好。


  她安然地回宮,其實這些侍衛不是用來防範外來的危險,而是防範她的,是嗎,明禹?


  青櫻看著隨行侍衛和內監見她出來,皆鬆了一口氣,心想道,明禹,我要出宮,也斷不會用這種方式。


  青櫻回宮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明禹在別處用過晚膳後便來了,直奔書房——他是知道,她心情煩悶的時候一定會在書房的窗前坐著。


  她聽到他的腳步,轉頭對他道:“我想出宮去待一段時間。”許多事,他必須做,而她無法去目睹,隻能避開,雖然她或許再也回不到少年時期仗劍天涯的年華,但是總比在這裏好,這裏雖然有著他的愛他的好,亦有無數黑暗壓迫著她的東西。


  明禹聽了沒有說話,隻是從身後抱住了她。那一刻,他的體溫真實而溫暖,幾乎摧毀了她想要離開的心防,然而下一秒,她便聞到他身上女人的脂肪味道。


  不是她的。


  那就是別人的。


  她不喜歡他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非常不喜歡!她立刻推開了他。


  明禹大約是明白了過來,有些尷尬地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果然有著淡淡的水粉味道,隻得解釋道:“你晚膳的時候還沒有回來,我便去陪穆婕妤用了膳,她懷著身孕,總是叫不舒服。”


  青櫻聽了,麵色平靜,既沒有惱也沒有笑,隻低頭道:“你何必解釋呢。”穆婕妤是他的妃嬪,兩人親近下名正言順,皇後都沒有說話,她又有什麽可說呢。


  好像暗夜中,伸出來的手被人握住,滿懷的感動還未及出口,卻發現伸手的那人原來還牽著別人。


  那真是既愧疚又瞧不起自己的感覺。


  所以她又說了一遍,這一次是真心實意,“讓我去宮外住一段時間吧,我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先生了,著實想念鳳鳴山的日子。”


  她現在隻想回到鳳鳴山,回到從前住過的小屋,穿著輕便簡單的衣服,沒有繁複的式樣和規定的裝飾;喝著山中的清泉,不必用很苦很黑的藥汁去可笑地化解本來是心病的症結;和記憶中的明禹待在一起,再無別的人別的事別的紛紛擾擾能打擾他們。


  明禹歎了口氣,還是將她的肩攬過來,“我不知怎麽跟你說。你想出宮,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實,現在讓你遠離一段時間也未嚐不好,這些過去的人和事,免得你擔憂煩心,昨日太醫來回我說,你身體是越發地不好了,我夜裏但凡有一兩次醒來,你就沒有不是醒著的。”頓了頓又道:“隻是,我一想到看不到你,心裏就發慌,真的,我有時候自己也害怕,怎麽就養成了這種可怕的習慣。”


  青櫻聽了,輕輕掙開他道:“有很多事,你都會從習慣,到不習慣,再有一個新的習慣,就好像你現在身上的脂粉香,久而久之,你就會習慣,我走之後,你也會習慣。”


  他沒有說話,亦沒有再去抱她,隻是站在她的身後,暮光一室,罩著兩個人。


  “你答應了?”她這可算是逼他,“那麽什麽時候可以動身呢?”


  “鳳鳴山不可以,太遠了,如果你非要出去一段時日,就在京郊的琅琇山吧,皇家祭祀向來在琅琇山的蒼流寺。”他這樣說已經算是答應了。


  青櫻眉梢躍上一分喜,轉過身來淺淺笑道:“聽說蒼流寺求子極靈,前朝隻要去過的妃嬪都會有孕,誕下皇子,我去了也不是壞事。”她的目光卻沒有在他的臉上。


  他聽了亦拉開一個笑意,然而眉頭還是冷凝著,半晌才真的回應道:“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走麽?”


  是的,她就是這麽的想走。如果沒那麽愛他,大約也可以安然地縮在宮中,去爭一份榮寵,或者就安於現狀也是不錯的,就是他一時死了,她也能有個貴太妃的頭銜不是麽?


  可是,她偏偏是會為他心酸的,現在甚至覺得是在自取其辱——他或許沒那麽需要她的愛。


  她慶幸並沒有一個孩子,不然如果她要走,豈不是牽絆?

  見青櫻不答,明禹自己忽然又笑道:“且等幾日吧,我也需想想清楚,況且就算是要去,琅琇山是要清山的,蒼流寺少有女眷留宿,也要花時間整理,必得你過去後一切安全舒適。”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她從椅上抱起來道:“你得答應我,最多去四個月,四個月的時間足夠我這裏一切平息,回來後你什麽都不要管好麽?”


  他肯答應本來就是因為他不願她親眼看見那些故人的流血,他是深知她的個性的——總想挽住過去,舍不得過往的人,亦放不下過往的事,若她在宮中,不知要攪在其中傷成什麽樣。


  四個月,足夠收拾起現在朝政的亂局,也足夠後宮有更多新鮮的花朵,有更多的孩子像雨後筍一般冒出來,到時候,說不定他真的發現,他沒有那麽需要她。


  那是多麽祥和啊,百花齊放,子嗣綿延。


  她在那樣一派美好祥和的畫麵中,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她無法去做姹紫嫣紅當中的一抹亮色,情願做一片綠葉,隻願被人采擷放在手心。


  所以,她心中忽然一鬆,亦笑道:“我答應你。”


  因是想著要出宮,前路雖然未知,卻終究又是一片天地,能夠暫離紛紛擾擾,能夠不去看見想起宮中的那麽多的如花美眷,如此一想,這一夜睡得無比地安穩。


  隻是次日清晨醒來的時候,聞著他留下的最後一絲青桂的氣息,心中不知這是否也是他們的終點。


  起床後想了想叫來水榕和落梅道:“這幾日先開始打點些東西,不必太繁雜,一應輕裝簡行,帶些必需品就行。”


  落梅聽了驚訝道:“小姐要去哪裏?”不怪她吃驚,向來大夏立朝以來就從無妃嬪可以出宮居住的,就算是省親,也斷不可在外就寢,子時之前必須回宮。


  青櫻笑道:“去琅琇山蒼流寺住一段時間,你們想不想去?”她避開緣由,終究她和他之間的事,誰也不懂。


  果然,水榕聽了大驚道:“娘娘出宮?這……本朝先前倒不是沒有過例子的,隻是出宮的妃嬪也是廢妃長居寺廟修行,終生不可再返回宮中的,娘娘雖然沒有子嗣,聖眷卻是獨一無二的……現下出宮這……”


  青櫻便把昨晚跟明禹所談撿了些要緊的告訴了她們,落梅玩心重,自然是興奮異常,聽青櫻說實乃為國運祈福,並不是旁的原因,頓時又高興起來,恨不得明日就能出去,忙忙地自告奮勇去收拾衣裳釵環了。


  倒是水榕老成,聽了青櫻所說仍是憂心道:“娘娘雖然這麽說,隻是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宮中從來隻聞新人笑,有誰聽見舊人哭,皇上雖然待娘娘不同,這也是娘娘在跟前,萬一這一離了一刻,皇上真是鼎盛之年……隻怕,又會有新寵,到時候就算娘娘回來,豈不是平添了隱憂麽?”


  青櫻見她語氣真誠,心下感動道:“你雖然不是打小就服侍我的,然而你我投緣至此你才會跟我說這些話,不管你這次願不願意跟我一道出去,我也拿你當個知心人兒,所以有些話我也對你說。”她說著目光瞥向殿外,幽幽道:“願得一心人。他若連四個月都會變心,那麽也並非我心人,縱然變我也沒有什麽遺憾。”她忽而正色,像是對自己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能夠偕老的人,不是靠留的,他天生就會在那裏,就算一時走失,也會找到你,等著你。”


  就像先生林軼,他一個人了那麽多年,可是他從不孤單,他在等一個人,也深知她亦在等著他,如此,就好像夏秋冬,風霜雨雪,那個人皆在你的身邊。


  所以,可以坦然。


  水榕聞言,輕聲道:“奴婢自然是要跟著娘娘去的。”


  這幾日的白天裏,水榕便開始打點行裝,真正要走,要帶的東西很多,蒼流寺是清修之地,即使是皇家寺廟亦是寒苦的,大到四個月要用的鋪蓋器具,小到可能用得上的藥品筆墨茶壺皆要一一整理,跟去的人每人分管一撥東西,一時間毓慶宮的上下人等都忙得四腳朝天,唯有青櫻很是悠閑,她便在清點要帶去的書籍,時不時跑去觀看水榕等人的手忙腳亂,翻一翻包袱行囊什麽的,突然發現在宮中的幾年,其實她愛的東西也這麽多,舍不下的東西也這麽多。


  劍蘭端了一盅棗泥湯進來,走到她跟前道:“小姐真的要出去麽?”


  “是,我正要跟你說此事。”青櫻見四下裏人都在各自忙著,示意她跟自己來。


  “這回出宮,你也跟去,如果你想北歸,是個好機會,如果你想的話,我會設法的,你自己意下如何?”


  劍蘭卻斷然搖頭道:“我不會獨自回去的,我答應過我們皇上,你不走我必定在你身邊追隨,言出必行,豈有半途而廢之理?”


  青櫻搖頭笑道:“每個人皆有自己的命,我自己也前路未知,你何苦一並賭上呢?況且你出身官宦之家,在我身邊為奴為婢豈不是委屈?”自從劍蘭的身份暴露之後,青櫻就少有安排她做事情了,倒不是因為不信任——事實上拓跋彥的人,她反而相信是絕不會傷害她的,隻是她舍身處地,便多體諒劍蘭一些。


  劍蘭斷然道:“這就是我的命。”她雙目直視著青櫻,隱隱有著悲涼的笑意:“我覺得為他值得……隻有你這種人才覺得不值得。”


  聖旨過了幾日便下來了,二月二十,寒漸消的時候,英貴妃慕容氏為國運昌隆,子嗣繁茂,宮中祥和而出宮前往京郊琅琇山蒼流寺祈福四個月,屆時功德圓滿再行回宮。


  這個旨意一下,合宮納罕。雖然近來宮中新秀頗多,不像前幾年那般妃位空懸,然而英貴妃的盛寵仍然還是旁人不可及的,一月之中,除卻皇後每月十五,穆婕妤有個四五日,嫻貴嬪有一兩日,徐美人有一兩日之外,其餘的時間皇上皆是在毓慶宮淩波殿陪伴英貴妃的,就連有孕的付才人亦不能得皇上多看一眼。然而,英貴妃此時卻突然要出宮?若說裏頭沒有蹊蹺,任誰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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