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3
司馬明禹這才微微展顏,隻是倘若心細之人,依舊能發現他麵色隱匿的凝重。
他笑道:“不足麽……你昨夜便沒讓我足……”說著攬住她低頭吻道。
青櫻雖然心中甜蜜,卻隱隱能覺得他心中到底還是有事的。
但是,橫豎蘭陵王已經拘於宗室禁府,準備六部議罪了。
過了兩日皇後拓跋瑩心遣人來請她去正寧宮,這倒是稀罕之事。她並不愛與人走動來往,司馬明禹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是以拓跋瑩心也不以正宮自居找她的麻煩,一旦找她,必是有事。
青櫻想到高盛潛入避暑山莊一事,他說的那些話……再加上禦膳房的小太監小海子,在自己身邊的劍蘭,心神一凜,難道拓跋瑩心要跟她攤牌?
誰知卻不是。
拓跋瑩心仿佛全然不知有過高盛一事,和顏悅色地對她道:“英貴妃是個聰明人,深知本宮無事也不會叨擾你的,此事是皇上交給本宮,本宮想英貴妃一向運籌帷幄,替本宮參詳斷是沒有問題。”
青櫻聽了,少不得講些虛禮的回道:“皇後娘娘哪裏話,闔宮上下無一人不在皇後的調遣之下,青櫻自然也是。”她刻意加重了闔宮上下四個字,想看看拓跋瑩心的反應。
但是拓跋瑩心麵色平靜,並無特別的慌亂,隻笑道:“英貴妃最得聖意,此事就莫要再謙虛了。”說著便道:“蘭陵王一事中,頗有幾個有功之臣,皇上的意思如果已有女在宮中,就行加封,如果家中有適齡女兒的,便納入宮中,本宮畢竟不比貴妃對朝中一事了解,因此此事總還要偏勞貴妃。”
青櫻心中微微一寒。明禹,原來如此,難道他那日神情不甚自然,原來他已經慮到了這一層。她原該想到的,明禹一向多疑,從前便是如此,但凡追隨他的重要部將,家中有女的他都納為妃妾,不過是要手握重兵的將領明白,從此他們便是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的女兒,便是掣肘。
皇後所說,應該是明禹授意,他知自己心中必會難過,所以幹脆讓她自己來做這件事,以示並不在意那些女子的榮華命運。
哎,她怎能不知他的心思?就如同他知曉她所想才這樣安排。
可是,她並沒有要主宰的任何愉悅。給她們一個貴妃,或是僅僅是順常,有什麽本質的分別麽?不過是從此進了牢籠罷了,怎及鮮衣怒馬走江湖,逍遙自在攜手度的一生?
如此一想,心下便忍不住道:“宮中的日子漫漫,豈是那麽好過,這些閨閣中的千金小姐隻怕來了才知並無想象的那麽美好,隻怕不少人要哭的。”
拓跋瑩心聽了笑道:“別人這麽說是有的,怎麽英貴妃也這麽說起來呢,要說聖寵,大夏立朝斷是無出其右的。莫非……英貴妃還想出宮?”
青櫻心中一凜,順著她的話道:“那要看皇後娘娘說的出宮指的是?”
拓跋瑩心卻不再接腔,話鋒一轉笑道:“也隻有貴妃這樣的聖寵,才能得皇上特許出宮,隻盼由貴妃親手所挑進宮的功臣之後,將來也能有貴妃的福氣才好。”
青櫻深知明禹的意思,她擇定了蘭陵郡海西刺史徐鈺之之女和雲西節度使付繼孟之幼妹入宮,分別冊封為徐才人和付才人,雖然皆隻是正六品,卻是八十一禦女之首的位份。
拓跋瑩心自然不會有異議,隻是又賜了些金帛之物給嫻貴嬪,道是之前剛剛晉升了一級,雖然不便短時間內再行晉封,因其父親的功勞,榮耀是要有的。
司馬明禹見了遞上去的冊子後又在後麵添了顏超羽幼妹顏氏,更位列二十七世婦當中的從五品美人,生生壓了另外兩人一頭。青櫻當時也在清明殿,心中一跳,她故意忽略顏氏一族便是為了保其周全,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超羽本來年紀輕輕就已封侯,這次的功勞之大,外間已經風傳要封他為郡王。雖然隻領了正三品的銜,可是京衛指揮使手中大權在握,掌控著整個京師的安危,況且益州更有他顏家勢力,此次蘭陵王一除,越發在西北坐大。以明禹的心性,安能不疑他的?其妹再入宮為妃嬪,顏氏一族便是烈火烹油的鼎盛,樹大招風,豈無人眼紅的?
她略一思索,便指著朱筆處道:“聽說這個顏氏貌若無鹽,相貌粗陋,這樣的你也要?快快劃掉她的名字,你如今愈發饑不擇食,我可怕她進了宮嚇到我。”
司馬明禹笑道:“你這可是胡說,顏氏一族人人相貌俊美,怎會獨有此女粗陋的?可知是謊話。”
青櫻見他揭穿,索性抓著他的手臂撒嬌道:“好好好,就當是我吃醋,怕放一個美人在這裏引得你忘了我,不要讓她進宮好不好?”
明禹啞然失笑道:“放在宮中而已,我又不會對她怎樣。”說著玩味地掐了青櫻一把道:“怎麽現在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青櫻見他言語絲毫沒有讓步的餘地,心中擔憂更甚,當初是她說出讓顏超羽回京任職的,倘若……她難辭其咎,內心如何能安寧?
十日後,蘭陵王的罪狀由六部同議而出。結黨營私,藐視君上,居功自傲不守法紀,紊亂朝綱,中飽私囊,私鑄兵器擁兵自重,毆打朝廷重臣影響惡劣等等數十條,其中尤以穆可兒之父穆大人所列最為詳實,其中最難取證的結黨營私和中飽私囊這兩項,穆大人竟能拿出詳細的與蘭陵王結交的朝臣名單,以及數年來蘭陵王所扣押的西北蠻族的貢品,一時間明禹龍顏大悅,擢升穆大人為從一品太子太傅,與慕容勉同領上書房。
穆可兒在宮中亦受到恩澤,由從八品的順常晉封回從五品的充華,且頭一次召她侍寢。
最終蘭陵王被廢為庶人,幽禁在京師北部的鄭家莊,終身不得再出,一應親屬九族之內的男丁皆流放至邊疆寒苦之地,女眷則沒入官府為奴發賣。
永曆五年九月初三,勵貴妃李芳旭因陷害穆充華,唆使人在英貴妃炭盆上下毒兩事事發,本應被廢黜,皇上念及其侍奉多年,隻降為正八品的寶林,遷至後宮中最偏遠的蕭寒齋居住,身邊隻留兩名她自己帶進宮的侍女服侍。
李芳旭多年來橫行,宮中有不少妃嬪從明禹尚未登基便在她之下受氣多年,此時無不拍手稱快,日日皆有人去蕭寒齋唾她。
因著她麵上是由於陷害穆充華之事事發而遭到廢黜,穆大人又剛剛在朝中受了嘉獎,穆可兒竟一時間不僅翻過身來,更在宮中風頭無倆。
青櫻見了,心中並未高興,反而猶自歎氣。水榕見狀便道:“勵妃倒台,穆充華再起,於娘娘難道不是好事麽?”
青櫻搖頭道:“可兒自從複位之後,聽聞她與各宮中都來往熱絡,卻從未踏入毓慶宮半步。”水榕聞言勸道:“當日勵妃晉封貴妃一事,想來穆充華不知內情,所以誤會於娘娘,不過是一時之氣,想充華與娘娘自小相識,不會不明白的。”
青櫻愈加一歎,閉眼道:“自小相識的就都明白麽?”說著自語道:“山雨欲來風滿樓罷了,但求故人都安好。”
然而,人生終究事與願違。
不過兩月,永曆十二月初九,京師的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一道詔書石破天驚。
外麵風雪甚大,然而一個人影披著野鴨氈在雪地裏走得飛快,直朝清明殿的方向走去。
汪福興在清明殿儀門處就候著,見這個人影越走越近連忙上前迎道:“雪天路滑,貴妃娘娘怎麽來了?”
青櫻冷冷道:“汪公公大冷天的站在這裏,難道不是等我嗎?又何出此言呢?”
汪福興碰了個軟釘子,卻隻賠笑道:“什麽事都瞞不過娘娘,皇上說娘娘今日必來,清明殿這一段路滑得很,因此讓奴才先在這裏候著。”說著他一揮手,身後跟著的小太監連忙撐起油傘替青櫻擋雪,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趕上她的腳步。
司馬明禹正在寫字,見她進來絲毫沒有驚訝,隻溫然笑道:“也不抱個暖爐就來了,先喝一碗薑湯驅驅寒再說。”目光瞥去,桌上果然放著一碗騰著熱氣的薑湯,似是專候著她來。
青櫻不接他的腔,指著薑湯道:“還冒著熱氣,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是你約好了人這時候來,薑湯都準備好了。”若是往日,她必定轉身就走,然而今天卻不行,她必要把話說完,“你放心,不管你是要召見重臣,還是要召見佳人,我都隻說幾句話就走,絕不妨礙你!”
明禹見她火氣甚大,卻也不多問,注意力像是又回到正在臨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帖上,隻淡淡道:“薑湯涼了再熱,熱好再涼,涼了就再熱,我不知你幾時會來,但是今日你必會冒雪而來,如此而已。”
青櫻反而被他說得一時語塞,狠吸了兩口氣後決定直接道:“付大人究竟犯了什麽彌天大罪,你要將他下獄抄家?”
今日晨起的早朝上,當朝從一品大員,雲西侯定國將軍付繼孟與參他的朝臣當堂對罵起來。眾人參照之前蘭陵王的前車之鑒,與之交好的便想暗勸他先忍一時之氣,從蘭陵王一事便可看出,皇上一來忌憚手握兵權的功臣,二來亦不喜武將文官之間的摩擦,一旦發生事端,難免會偏向於文官一些,雲西侯何必爭一時長短呢?
誰料還來不及挽回,司馬明禹當堂便將過往朝臣參付繼孟私自結黨營私,排擠不受拉攏的臣工,在雲西州恃強淩弱霸占耕地,強逼農戶成為其驅使的佃農,雲西州從永曆元年至永曆五年至今,逃稅達到八百萬兩,更有私自製繡有龍鳳圖案的服製,實有篡國謀反之心。司馬明禹將這些奏折重重摔在地上,厲聲問付繼孟是否屬實。付繼孟何嚐被人這般質問過,當下脖子一梗,隻說絕無此事,然而參他的臣工一一將事情的明細講得清清楚楚時他卻糊裏糊塗地辨不明,謀反的罪名一旦被坐實,就是篤定的死罪,絕無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