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莫道故人心易變5
自從穆可兒出事之後,宮中妃嬪人人自危,像何昭儀便漸漸同青櫻交好,時不時過來走動,青櫻雖然心知她不過想找個靠山在這宮中,然而慢慢發覺她個性沉靜不愛惹事,然而心中事事都是分明的,也就熱絡起來。
倒唯有勵妃,由於司馬明禹近日裏對她又招幸了好些次,幾乎要與青櫻成分庭抗禮之勢,在宮中不免得意起來,愈加的驕矜和挑剔。
青櫻這日在屋中聽聞她因為回宮時車鸞的事情將內務府總管楚忠威打了,正讓身邊的邵培林在楚忠威所住的地方砸將東西時,不禁搖頭笑笑。
落梅是親眼所見,回來講得義憤填膺,隻因楚忠威向來將青櫻這一處奉承得不錯,自然與淩波殿的眾人都算交好。她見青櫻隻自己看書,對此事絲毫沒有反應,不禁氣道:“難道小姐如今也怕了勵妃不成?她宮中的人也真是囂張得太過了。八輪寶珠雙鳳流纓大車本來就隻有皇後才能乘坐,她不過是一個正二品的皇妃,憑什麽也想坐?人家楚公公不答應是按照祖製辦事,她竟然就縱然姓邵的去逞凶,小姐你也不說句話!”
青櫻目光這才離開書本,淡淡道:“她又沒有欺到我頭上,我若出頭,跟她現下的僭越有何分別?”水榕一麵給青櫻續了杯茶,一麵緩聲補充道:“此等事若是皇上不說,也隻有皇後和太後可以管。”
落梅聽了雖然不能辯,卻仍是不服道:“那就這麽由著她去了麽?她今日敢欺皇後,明日怎麽就不會欺到小姐頭上呢?”
青櫻隻淡淡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慌什麽呢。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時已經到了夏末,雖然不至於像秋天那般萬物凋零,滿目皆黃,然而仔細體會仍有蕭瑟之意。
不知北國是否冷得更早,那抹紫色的眸子身邊,是否亦有人巧語相伴,叫他在天階夜色涼如水中不那麽孤單?
正想著,司馬明禹入得院來,手中竟然拎著一個小巧的食盒,走近喝了一口青櫻麵前的茶水,笑道:“你這凍頂茶正配我這點心。”
青櫻奇道:“你的點心?”說著接過來食盒打開一看,裏麵的三屜滿滿地放著晶瑩剔透的果脯,她拿起來一枚黃鮮鮮的一嚐,又酸又甜,不禁叫道:“是黃桃!”
明禹笑著點點頭,臉上有點微紅,青櫻道:“黃桃可是夏初的東西,怎麽現在還有?”
“做的時候是剛剛入夏的時候,一直醃到現在才好,味道……怎麽樣?”他頗為緊張地看著她。
“是你做的?”微微有些驚訝,不管怎樣,他都是帝王,自小金尊玉貴慣了的,怎能動手做這些事。
他果然是為此有些害羞的,隻握著她的手道:“你隻說喜不喜歡?”
青櫻先不回答,隻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黃桃?”
明禹見她並無不喜歡之意,這才放下心來,溫柔道:“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怎麽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麽不在意你的人麽?”停了停又道:“向來以為自己的手隻能拿筆拿刀,頭一次為人做些小東西,原以為是不成的,但是想著你愛黃桃,這又是時令的水果,唯有醃成果脯才能留得時間久一點……”
他想留住的該不僅僅是夏初的味道,亦是過去的時光,而她也是。她是明白他的心的,一直都是。
縱然如他所說,在一起這麽多年,心下還是暖暖的感動。這些時日,他招幸其他的妃嬪明顯多了起來,其中又以勵妃李芳旭尤甚,他們便自此疏遠了許多,他不來她亦不會去尋他,跟小時候其實已經全然不同。他應該也有所感覺,所以才細心地為她做了這些。
前世因,今世果,到如今也說不清是誰要纏著誰,就像兩根藤蔓一樣已經纏在了一起。
除非,有一把利斧,會將他們劈開。
他輕聲在她耳邊說道:“我不過是忙了些,你就全不理我……是不是我召了她們你心中介意了?”
微微的風透過菱形的窗戶吹了進來,暮夏的風散在身上,有一種拂開心事的感覺,她於是不由自主地道:“沒有不理你……隻是等你來……”
“下次要讓我知道……如果你不高興的話……”他懷抱著她,喃喃說道。
這樣的溫柔,想起從前在毓慶宮中的深夜細語,想起在清明殿龍榻上的笑作一團,終究心中像是被輕輕一捏,柔軟得像那一池水。
也許,在他的心裏,即便他這顆心是為江山而生,也終究紮紮實實地留有一片她的位置,與那些過眼雲煙的女子不同。
半夜醒來的時候,悄悄起身,隻見今夜星光極好,反不見往日月色的淒迷,心中一動,回望床上的共眠之人,隻見他睡夢之中臉上的神色恬然美好,就像是在極滿足之中。
那一瞬間,心的某一塊轟然塌陷,閉眼讓自己不再去想那抹妖異的紫色,但願此生皆沉溺在這身邊人的溫柔當中。
如果,這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回宮之後,後宮算是一片祥和,勵妃也罷,皇後也罷,也都再沒有生出事端來。
然而,與後宮的寧靜相比,前朝的風浪已經是洶湧起來,新貴與舊臣之間的矛盾日益惡化。
回宮後不久便是中秋,這在大夏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氣,照例是各地的親王郡王都要進京朝賀,隻除了實在有軍務在身或者重病起不得床的。
本來司馬明禹這一輩的皇子都在京中,又尚未封王,遠在外地的親王都是他叔父一輩的,饒是如此,眾親王仍在八月初十之前就抵達了京師,皇懿貴太妃和皇後出麵為他們洗塵。
隻除了蘭陵王直到八月十三也尚未到。朝中不免開始有些議論紛紛,這中秋朝賀曆來是皇家威儀的顯現,蘭陵王前兩年皆說有病在身,走不得遠路而缺席,這一回既無要務在身,又沒有提前稱病,這到現在還不到,豈不是讓皇上臉上過不去。
八月十四的朝上,司馬明禹的臉色果真就不好了,蘭陵王本身在朝中積怨亦不少,逮著這個機會參他的人得有上十個,愈發讓司馬明禹下不了台,隻是沒有當場發作。
直到這日的晚上戌時左右了,京郊十裏亭的亭長忽然來報顏超羽說蘭陵王一行已到十裏亭,隻是有些變故不能前行,須得請京衛指揮使親自過去一趟。
這幾日外地大員並著皇親國戚進出京師,實際上顏超羽已是疲累不堪,隻是聽得是蘭陵王到了,當下也不能怠慢連忙整理了一番親自去迎接。
顏超羽心中是個有成算的,剛剛上馬又折了回來,吩咐副使進宮中去報個信兒,好讓皇上知道蘭陵王到了,畢竟皇上跟蘭陵王之間的事……外人是議論紛紛說不準的,但是他是個聰明人,自然兩邊都不會得罪,雖說朝中盛傳皇上不滿蘭陵王已久,可是皇上與蘭陵王亦是翁婿,這其中的事可說不準。
他帶隨從快馬加鞭不過一刻鍾就到了十裏亭。
蘭陵王果然在那裏下榻,筵席已經擺開了,顏超羽一見場麵就知道今日恐怕難以善了:隻見五張八仙桌拚在了一起,上麵的菜肴不盡細數,隻粗粗掃去沒有五十,亦有三十,皆還是用大盆大碟的裝著的,然而享用的又隻有蘭陵王一人。
他亦是侯爵,按例不必向郡王行跪禮,隻是躬身抱拳地回道:“京衛指揮使顏超羽參見蘭陵王,王爺千歲安康。”
京衛指揮使亦是正三品的職務,並非無名小吏,否則司馬明禹也不會專門從益州將顏超羽召回。況且這品級也就罷了,這個位子一向是皇帝的心腹才可以擔當,司馬明禹之所以敢用顏超羽,一來知他的品性,二來青櫻在宮中,料顏超羽不會有異動。所以向來不管是京中的還是外任的官員,對於京衛指揮使都是客氣有加的。
像此刻蘭陵王這般,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卻不叫他免禮的實在是從未有過的。
顏超羽見蘭陵王隻作沒聽見,繼續喝酒吃肉,心中有氣卻也不好發作出來,隻好又大聲回了一遍道:“京衛指揮使顏超羽參見蘭陵王,王爺千歲安康。”
蘭陵王這才將手中的蹄髈一扔,在緞布上擦了擦油光光的手道:“原來是小顏將軍,恕本王年紀大了,耳聾眼瞎的,竟也沒瞧見你,你還拘著禮呢。”他都這麽說了,竟還不免禮。
顏超羽心中實在是氣極,知他是故意的,也隻得道:“下官聽聞王爺在此處有些不便,特意前來迎接王爺進京,以備明日的朝賀。”
蘭陵王聽了冷笑道:“衛陽亭侯隻怕是聽錯了吧,本王並沒有什麽不便,小顏將軍這幾日隻怕也辛勞了,沒什麽事便先回去歇著吧。”
顏超羽忍著氣道:“既然王爺沒有什麽不便,為何停留在此處不進京呢?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了,隻怕再推遲就趕不上宮中的百官宴了。”
蘭陵王哼了一聲,又揀了一口菜吃了才道:“本王有些話,不便對小顏將軍說,還請小顏將軍速速回宮去回稟皇上,請皇上親自前來本王才敢說。唯有這句話說了本王才能進京。”
這是什麽道理?分明就是挑釁,就算他是皇上的叔父輩,也不至於要皇上親來迎接,蘭陵王功勞再大也隻是郡王,先帝的同胞兄弟都是親王亦沒有這樣擺譜的。
顏超羽隻能回道:“下官來時已經派人入宮通傳了,皇上對王爺來京極是重視。隻是皇上國事Cao勞,明日又要召見群臣,隻怕……現下已經歇息下了,王爺不如今日先進京安頓,有什麽話要回皇上明日自然有機會。”
他這一番話說得很是圓滑,按理說蘭陵王趁機借坡下驢也就是了。誰料蘭陵王隻冷笑道:“你倒是當本王是黃口小兒麽,你三兩句話就能請得動本王起身?就是你老子在這,在我麵前也沒這個麵子!”
這話就相當重了,不僅全然不顧顏超羽的臉麵,就連顏氏一族也不敬了,顏超羽縱然再有涵養也難忍耐,眼看一場衝突就要不可避免,隻怕要釀成大禍,這可是正中蘭陵王下懷。正在這時,不遠處塵土飛揚,顯然是有一隊人馬往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