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飛鳥盡,良弓藏3
即使她不求見,受封後也應當進宮謝恩。既然如此,還不如爽快些。
汪福興果然笑道:“皇上已有口諭,芳華侯必會求見,安排好車駕。現在車駕已經在外頭了。”
連車駕都準備好了,司馬明禹的意圖還不明顯麽?慕容勉,慕容青鬆等人皆麵露憂色,不知皇上到底是要如何,這青年天子的心,實在難測。
連青櫻都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急,蹙眉道:“消息一出,這幾日家中必定迎來送往,應酬頗多,皇上可容我遲幾日再去覲見謝恩?”
慕容勉見狀也出言道:“正是如此,皇上恩賜下府邸,隻怕裏頭的一應起居用度和服侍的人還待芳華侯親自看過後才好,還請公公向皇上美言幾句容小女三日後再覲見?”
已經到了眼下,誰都明白皇帝的意思,隻怕她這一去就不是光謝恩,一時半會是回不了的。
汪福興聲音仍是尖細,語氣仍是柔和,說出來的話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味道:“小慕容大人年輕才俊,在朝中交遊頗多,正是曆練的好機會哪,況且芳華侯的府邸皇上已經派人去打理了,一應服侍差遣的人也都從宮中撥出,還請慕容老大人寬心為是。”
哎,他這個人。青櫻暗暗歎了口氣,要麽不出手,一旦出手一定讓人無從找到破綻,必要達到目的。見青鬆還待再說,她遞了個眼色示意不必,然後朝汪福興道:“既然如此,那這就走吧。”
慕容勉想了想道:“請公公稍坐片刻,容我與小女交待幾句,她到底曆練得淺,以免此去麵聖恐怕有失禮之處。”他話聽起來是商量,語氣也強硬,青鬆聞言也立刻上前塞了一顆夜明珠在汪福興手中道:“可巧府裏剛得了海上來的香茗,公公可要嚐一嚐?”
汪福興也是個伶俐人,眼見青櫻並沒有說不去……這已經是比皇上預想的要好得多,就是遲一些也沒什麽大礙,況且又何必得罪當朝的一品大員呢。
他便自在廳裏飲茶,由青鬆陪同。慕容勉和青櫻入了內室說話。
這大約是青櫻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露出蒼老疲乏之態,也第一次感覺到父女之間的血脈相連。
慕容勉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為父向來對你嚴厲,是因為你自小聰明伶俐,天賦異稟。但是現在想來竟是錯了。這些年,你為國出力,為慕容家爭光,卻耽誤了終身大事,爹覺得很是對不起你。本來與玉成駙馬府的親事……或許可以彌補你一二,不想……哎,看皇上的意思,你恐怕再想回府來長住不是易事,以後萬事要小心,不可憑著自己的性子,你明白爹的意思嗎?”
青櫻點頭道:“我明白的,凡事我必定謹慎,爹放心吧,我在外征戰了五年都平安無事。”
慕容勉聞言歎氣道:“正是因為你南征北戰是有功之人,並非普通後妃宮眷,又與皇上有舊,隻怕皇上倘若真的有意於你。爹知道你從來都是眼高於世人,未必覺得入宮就是榮耀。但是如果皇上真的冊封你,你在宮中萬萬要留心,宮中爭鬥更比行軍打仗凶險萬分,無一人可信任,切記切記。爹隻盼你能平安,萬不必以光耀門楣去爭榮寵,爹有你這般出色的女兒,已經是世人所不及。你這一去,倘若真不能回來,爹會想辦法在宮中替你打點,任何時候都要記住,慕容家是你的堅強後盾。”
回憶裏父親皆是嚴厲和不滿之色,好似永遠都是自己一個人在世間拚殺,青櫻心中萬千震蕩,幾乎要落淚道:“爹……”便再也說不出來話。
她如今既然是侯爵,自然不是一頂軟轎了事,除了六輪朱漆寶絡車,還有象征公侯出行的襄工懷遠幡和進善幡,上麵正反皆繡有象征祥瑞的仙鶴和赤鳥,又有門旗兩幅各立在車兩旁,後麵金穀旗和翠華旗在前麵開路,這等榮耀算是公侯中極盡排場的。然而上至慕容勉,下至落梅劍蘭等下人,沒有一人臉上不是緊張之色,全然沒有連日裏的喜氣洋洋。
一路招搖地行至宮中,本來慕容青櫻封侯的告令已出,此舉更是引得京中無數百姓圍觀,皆知車中所坐便是大夏立朝以來最為傳奇的女子。
“聽說這個芳華侯就是當年的女軍師,哎呀,可惜坐在車裏頭,看不見她長什麽樣兒!”
“聽說她貌美如花,你說皇上為什麽不直接封她個娘娘?”
“什麽啊,自古才女哪裏有漂亮的,你看孔明之妻黃氏,不就是容貌粗陋嗎?我想這也是皇上為什麽不封她當娘娘的緣故。”
“說的也是……”
從西華街入宮,這是京師最繁盛的地段,圍觀百姓的種種猜測不絕於耳。青櫻靜坐在車中,閉上雙目,不去理會,唯有前方即將到達的那一片朱城,才是她心中的剪不斷理還亂。
隻有她自己知道,也許內心的最深處,她一直在等這一道聖旨。
心裏紛亂得像一團麻,也許嫁了謹瑜是最好的結果,多年以後……也許隻需三五年,記憶裏那個初遇時神色淡漠,笑起來卻很好看的少年的影子就會越來越淡,直到與金鑾殿上明黃身影合二為一,而她自己也會生兒育女,與謹瑜攜手一生。
但是,心底最深的地方,就好像有一道傷口,不懂得愈合。司馬明禹不是治好她的傷口的良藥,自己深知他無法如她所願,拋卻三宮六院唯有她一人,更無法拋卻帝位皇權,跟她攜手山林。
或許能治好自己的唯有歲月經年。
從月華門進去,過一道琉璃牆,便直接到了清明殿的西暖閣,汪福興悄無聲息地退下,一時間就隻有他們兩人。
自從傳出了玉成駙馬府求親之事,司馬明禹就再也沒有召見過她。此時兩人已經是兩月未見。她正要跪下請安謝恩,仿佛又要重演一遍他登基之後初次入宮時候的情景,那一抹明黃已經極快地閃至身前見她裹入。她一時間竟然身體僵直不得動彈,半晌才聽到他說:“你真是狠心。”
心下一酸,剛才在來的路上想好的種種言辭頓時都到了九霄雲外,聲音幾乎顫道:“既然是我狠心,你就由我,為什麽阻止我和謹瑜的婚事?”
他把她抱得死緊,低低道:“我想過不阻止的,但是發現自己夜裏難受得連覺都睡不著,一想到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嫉妒得恨不能殺了他!”
青櫻聽了一掙道:“那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多難過?”
她雙眸已然含了薄薄的淚光質問他。
他果然無話可說。
青櫻更不放過,一把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道:“別碰我,聽說陶榮華已經懷孕4月,也就是說她是在你第一次召我入宮陪你的時候受孕的!你……竟然能一麵跟我這樣要好,一麵讓別的女子受孕……”饒是她到底是未嫁的少女,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目中的悲傷卻是鐫刻上去不可磨滅一般。
明禹見她掉眼淚,一時心疼不已,任她又推又掙仍是上前去將她抱入懷中,“青櫻,我是天子,你也說過,後宮亦是朝堂,須得要雨露均沾。但是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心頭最疼最愛的那一個,我總要叫你極盡榮寵就是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心中難免地一軟,幾乎就要答應,狠掐了自己一把,這才冷道:“我沒法相信你。倘若你還顧念從前咱們的情誼,就放我回家,收起你給謹瑜賜婚的聖旨。”
“不可能!”他斷然道,這正是他的逆鱗,一觸而發。“你如今是芳華侯,地位遠高於他,怎能下嫁?”語氣轉而森嚴道:“況且經過此事,我就不信還有人敢如何沒有眼色敢去你府上提親。
青櫻不答,隻冷冷地看著他。
明禹自顧自地上前去牽著她的手道:“還是你小時候好,就算把你弄哭,一會也就好了。現在越發難哄了。”青櫻任由他拉著,隻說一句話:“放我回去嫁給謹瑜。”
他根本不接腔,隻道:“陪我用晚膳吧,都是你愛吃的菜。”說著便令汪福興傳膳進來。
汪福興想是早就預備下了飯食,很快晚膳便上了桌,一應菜色果真是她喜愛的,青櫻卻不未所動,一口也不吃。
他也不勉強,自去用了幾口就吩咐撤消了。
兩人一直僵持到晚間,司馬明禹批閱奏折,青櫻則在一邊不知想些什麽,不動也不說話。
一直到戌時,敬事房的總管太監照例進來,汪福興都來不及攔下,隻聽他道:“皇上今日要翻誰的牌子?”話音落下這才發現屋中竟然還坐著一人,頓時驚得身體一抖,汪福興急斥道:“黃公公如今上了年紀怎麽還改不了莽撞的性子,皇上正有事呢。”
司馬明禹淡道:“不用了,撤下去吧。”說著怕他不明白,又補充道:“這個月的牌子都撤下去吧。”說著有意無意地掃了青櫻一眼,青櫻聽了冷笑道:“何必撤了,可不是叫後宮三千佳麗都望眼欲穿,芳心暗碎,尤其是身懷有孕的陶榮華。”
敬事房首領黃太監本來就已經被內殿中有女子所驚到,更不想此女還出言不遜,在皇上麵前如此放肆,須知這新帝可不比從前的宣成皇上那般仁厚心軟,如今在宮中誰要是錯個一星半點規矩,輕則杖責,重則掉腦袋。
誰知皇上也隻蹙眉斥道:“青櫻!”
他聽到這個名字,隻覺得有些耳熟,正在思索汪福興輕聲提醒道:“還不快退下!”一語驚醒了他,連忙躬身退了出去。在回敬事房的路上左思右想,忽地記起,好似聽誰私下裏說過,新封的芳華侯,就是從前皇上還是趙王時身邊的女軍師,閨名就叫青櫻。莫非是她?
如果是她……自己豈不是撞見了皇上與芳華侯之間……頓時一身冷汗。
司馬明禹停下筆,對青櫻道:“天不早了,我叫人服侍你梳洗?”
青櫻仍舊不動道:“不必這樣麻煩,你放我回府。”
他麵上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容改變的金口玉言,“你知道不可能的。”
說著便朝殿外叫道:“汪福興!”
汪福興應聲而入垂首道:“皇上有何吩咐?”
“傳香湯伺候朕和芳華侯沐浴。”
這……自來皇帝都不能和後妃共浴,更別說芳華侯身為外臣,連後妃都不是,怎麽好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