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2
說著話題一轉,柔聲道:“青櫻,為什麽要走?在我這裏待著不好麽?”
“你隻帶走這個。”拓跋彥手心中托著一個精致的金絲小盒,正是蜜黛。
沒有名單,沒有細軟,卻隻有一盒他親手給她畫過眉的蜜黛。“所以,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還是很不舍跟我在一起的時光的,你同他,隻不過是認識的早。”
青櫻尚在驚恐和委屈中,一雙美目中噙滿了淚,饒是這樣,對於這個問題,還是十分清醒道:“我要的是攜手,不是恩養。”
“你還小,不明白也是有的。”拓跋彥很有耐心地輕輕道,“你到底是女子,再愛你的才華和狡黠,也不該讓你奔波Cao勞。”說著手在她身上寸寸肌膚輕撫,見青櫻怕得瑟瑟發抖,他湊到她耳邊道:“讓我來幫你下決心。”說著將她橫放在地,青櫻急得臉通紅。
正在這時,一股清涼的薄荷味道由遠及近飄來,這味道來得詭異,兩人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然而毒手神醫蘇子雍的毒藥要是讓人能在中毒前覺察,那就他的盛名就有負了。
饒是吸入的並不多,卻耐不住毒性強烈,兩人頓時都身體不能動彈。拓跋彥穩住吐納,強行運動暫時保持神智的一絲清明,然而他也自知這樣撐不了多久。
青櫻剛剛解毒,還無法正常運氣,不由得眼前花亂起來,但是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身影,她心中一喜。
顏超羽手中拿著一個還在冒著白煙的鼎爐從溪邊的密林中閃了出來,他似乎已經潛藏了一會,見此情景麵上絲毫沒有驚訝,卻一臉恨色。將鼎爐不偏不倚砸到拓跋彥懷中,任裏頭的香灰潑灑出來,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燒得滋滋響,拓跋彥雖然麵不改色,可是身體又不能動彈,鼎爐中冒出的大量白煙直穿鼻腔,一時間再也用內力抵製,眼前一陣一陣地模糊緩緩地倒在青櫻身邊。
顏超羽雖然是沙場上成名的武將,卻一向是少年英越,從不做這等陰損的事,今日這頭一遭卻還不解氣,上前去一把拎起拓跋彥臂上用力一摜,從青櫻身邊扔開。紅著臉從地上撿起被拓跋彥脫掉的衣物,閉眼送到青櫻身邊,有些結巴道:“你先穿、穿上吧……”說著又恨聲踢了拓跋彥一腳道:“你要是真的對軍師做了那樣的事,今日連全屍都不能留給你了!”
青櫻歎了口氣道:“超羽,先把解藥給我,不然我怎麽穿衣服。”
顏超羽聞言應了一聲,摸索著給她喂藥,隻是他眼睛看不見,再小心也難免不慎碰到了她身上的一處肌膚,頓時慌得麵上大紅,猛地縮回手連連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
青櫻見他模樣純真,從來深恐褻瀆了自己半分,突然念及這世上,大約除了先生,也隻有他對自己是這樣簡單赤城,沒由來地心中一酸,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顏超羽觸到她臉的時候覺得濕濕的,當下反應過來,急得手足無措道:“我什麽都沒有看見,你要是介意,我們一回了起賢關這根手指我立刻剁下來!”
一時間又逗得青櫻破涕為笑,到底都還是少年心性。
青櫻吃了解藥,稍稍一運氣,身體得以動彈便迅速地穿上了外衣,問道:“名單送走了嗎?”
顏超羽點頭笑道:“軍師的吩咐,幾時沒有完成過?”
“可有按照我的法子?”
顏超羽英挺的臉上露出一絲無辜,委屈道:“當然有,你連我都不信任了?”
那自然不是……隻是,她現在對於男人說的話,本能地不敢去全然相信。也許隻除了先生。
那份名單中,她添加了一些目前大夏朝廷中的忠臣良將在內,大約占了名單中的一成,如此九真一假便不容易被辨認出。而這些混入其中的忠良卻個個是朝廷的肱骨,以目前兩麵夾擊的風雨飄搖,這些人中的每一個都可算是朝廷的擎天之柱,少一個就要塌掉半邊天,更別說同時失去。
而以鄭妃和鄭友耀多疑的性格,此刻又是驚弓之鳥,在得到這一份名單之後必將會清理名單上的人,屆時明禹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坐等鄭氏自取滅亡。
當時拓跋瓏提到這份名單時,她便生了這條計。
顏超羽見她再沒有疑問,放下心來,側臉對她道:“再殺了這個北夷,軍師剛才的屈辱就可結清了,也除掉了王爺的心腹大患。”
說著寶劍出鞘,劍鋒還未至拓跋彥的身體,青櫻忽然一個輕點躍了過去,攔在前麵。她不敢去看顏超羽不解的目光,隻低聲道:“放過他。”
顏超羽的劍仍然指著拓跋彥,但是青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隻低低地又說了一遍,語氣帶了幾分哀求。他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卻不願忤逆她的意思,緩緩地收回寶劍。
青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卻不著急走,俯下身去將拓跋彥扶起來靠在一顆樹幹上,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果然尋出避毒丹塞入到他口中,自語道:“你要是能聽高盛的話,就不會被我這樣傷了。你是心亂了,幸虧高盛對我有所防備。以後有他在,我會放心你的。”
做完這一切,她才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顏超羽道:“我們走吧。”
馬車停在林中,車夫是顏家軍的人,兩人便放心地在車內休息。素日裏他們兩個聚在一起,皆是青櫻的話多,顏超羽從來都是微笑著聽她說。
但是今天,青櫻一路無精打采地掀開簾子看著車外一成不變的風景,一句話也沒有。
大約是這樣的氣氛尷尬,顏超羽試探道:“軍師在想什麽?”
青櫻似是才回過神來,有些勉強地衝他笑,但是絲毫不燦爛,反而有種勉力維持的衰敗,“在想我的師傅,‘鳳潛’。”說著低頭沉默了一陣反問顏超羽道:“你說,這世上真有男子會隻愛一人,一生一世不改初心嗎?”
顏超羽不假思索道:“當然有,軍師生在公侯之家,沒有見過是正常的,我們益州就有許多小戶人家夫妻兩人白首同心。”
他雖然為人瀟灑爽朗,在情愛上卻一直深藏自己的心思,此刻為何這般坦誠,青櫻卻沒有在意,自顧自地歎氣道:“是該有,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可是,究竟是怎樣的女子才能有那樣的福氣?”
顏超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錯開話題道:“軍師為什麽剛才放過殺拓跋彥那麽好的機會?”
青櫻身子不易覺察地一顫,沒有回答。
顏超羽少年成名,心思敏銳,立刻追問道:“軍師冒這樣的險,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我想軍師肯定想過拓跋彥會不帶解藥來的情況,如果他不帶,軍師要怎麽辦?”
青櫻被他逼不過,臉別向一邊輕聲道:“他不會不帶的。”
“所以,軍師算無遺策,料準了他的心思,舍不得你死。”
即使青櫻不答不理會,他仍是接著說道:“可是他獨身前來軍師又是如何猜到的呢?倘若來一兩個部將,恐怕結果就大不一樣了。”
“因為,軍師在他軍中的時候故意與所有部將交惡,所以他深恐如果你真的盜了名單,有旁人在,他要救你性命就要大費周折了。”
青櫻不否認。
顏超羽搖頭歎道:“青櫻。”他甚少這樣越禮叫她的名字,兩個字在唇齒間吐出,微涼。
“你智計無雙,但是任何真心都經不起算無遺策,一生一起到白頭的姑娘都是很喜歡笑的,你不懂得,看著自己心愛的人笑得那樣燦爛,一天的苦累立時就會煙消雲散。而你,蹙眉沉思的多。”
是麽?他也許說的是,她再伶牙俐齒也無法反駁。
曾幾何時,她在鳳鳴山上時,也是天真無邪,言笑晏晏的;曾幾何時,她也想陪著先生在月落莊中清風明月,詩酒一生的。
可是人與人的命總是不同,自古窮通皆有定,就好像從小她與有爹爹疼愛嗬護的青桐是不一樣的,與眾星棒月的穆可兒也是不一樣的。
她也隻有十七歲,把江山扛在她肩上的一刻或者說與明禹攜起手來的一刻,就注定了這一生的風口浪尖。
“所以呢?”心裏沉甸甸地敷衍出三個字。
“我們走。你這條路,走不出你想要的盡頭的!”車中的光線昏暗,然而少年意氣,似盛夏驕陽照得亮所有的角落。
“嗯……那我們也許可以開一個小店來維持生計,給人算卦,嘻嘻,我一定會誆騙人的。不過……開店要租賃房屋,我們哪裏來本錢呢?”青櫻將頭埋在膝上,笑嘻嘻地憧憬道。
“我可以打獵!有些珍貴的獵物可以賣上好些錢,開店的錢就有了。”青櫻竟然沒有嚴詞拒絕,反而這樣熱絡,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欣喜道:“天下之大,憑著我手中的劍,可以安身的地方很多。”
青櫻看著他,隻是目光盈盈地笑。
顏超羽見她不答,心中有些慌亂,深恐自己方才說的太直接造次。
其實青櫻隻是強忍著不敢開口,隻怕自己一開口就會答應他。
不羈江湖,放任歲月,本是她心中至純至深的百轉千回。任外麵風雨飄搖,肆雪漫天,關上門紅泥小火爐,晚來新醅酒。開一家小店,或許往酒裏兌水,或許拿涮鍋水給看不順眼的客人炒菜,或許信口開河給大富人家新出生的小少爺算一個好命討些賞錢。
不管怎樣,你拿這個這個來誘惑我,至少說明你一直一直知道,我想要什麽。
謝謝你,超羽。
青櫻仰起臉甩了甩腦後的長發,好像可以忘掉剛才心中風起雲湧的向往……有很多事情隻能忘卻和放棄,因為那是明禹的選擇。她隻用選擇一次,選擇了他,餘下的都是他的選擇。
是對是錯,入死出生,由他做主。
回過神來,她已經可以平靜地朝顏超羽微笑道:“超羽,你要是去開了小店,百年以後的大夏青史上,誰來建功立業?誰來與呂布關羽齊名史冊?”
“所以,你不能走,我也不能。”
車中徹底安靜了下來,隻有馬車轆轤前行的聲音,仿佛將少年最後的青一點一點撕裂再拋灑在路上。從今而後,山高水長,鏡中容顏未老,卻隻能在夢裏回味當時的心跳。
一路南下趕回起賢關臨城,趙王親自為二人接風洗塵,慕容青櫻與顏超羽一文一武,一時風頭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