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2
“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個時節,並非暖花開,處於北地的蘭陵郡尚天寒地凍,一掀開簾子,一股刺骨的寒流便侵入了進來。然而車中不大的空間,卻流動著四季更迭的氣息,青櫻一會像整個人坐在冰雪當中,一會又像炎炎夏日隻想大叫一聲喝下一桶涼水才暢快,一會想起那深入胸口的短匕寒光和疼痛,心中不禁蕭瑟,再回味他剛才那句話,又隱隱有些風拂過般溫暖心意。
司馬明禹並不給她多想的時間,呼吸漸漸靠近……就像在鳳鳴山上的耳廝鬢磨,卻分明有了不同的意義,隻聽他一字一句分分明明道:“我喜歡你,從很早以前。我不得已傷你一次,這幾天的擔驚受怕和後悔已經讓我明白,情願當時死在拓跋彥手中,也好過和你之間起了誤會。”
青櫻下意識地往後一縮,隻覺得冬之嚴寒,夏之酷暑都好過現下心中忽冷忽熱陰晴不定的感覺。
謹瑜說,明禹絕不是鳳鳴山上的那個玩伴。
拓跋彥也說,你同他一起,總有一天遍體鱗傷。
他的確在危急時分,不假思索地傷自己一刀,從而設計死中求生。
如果要清醒自知,對於他剛才的話,應當付之一笑。隻是一想到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見到這個人,就突然覺得心如刀絞,仿佛呼吸也是徒勞。
司馬明禹蟄伏多年,越隱忍對於心中所念就越誌在必得,於皇位如此,於天下如此,於青櫻也是如此。
慕容青櫻跟著林軼習得演先天之數,知天下之興衰,卻跟林軼一樣堪不破情之一字,不知在山中的寒暑歲月中,一起走過的小路,一起說過的話,一起偷摘的野果,都已經或深或淺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裏,此生或愛或恨,必要有血肉相連的故事,才不辜負。
“我這一生,可能做的事還有些會讓你傷心難過,但是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再自作主張,都會告訴你。”司馬明禹接著道,“此番來蘭陵郡,我打算娶蘭陵侯之女李芳旭為妃,你會介意嗎?”
他說完,心中也甚為忐忑,竟有一絲搖擺不定,不知是希望她說介意還是不介意。
青櫻方才本是百轉千回,怔怔回憶兩人從前的時光,乍聽他說要娶別人,心裏驀地一疼。他今日不說,她也許永遠不知道在一起的美好。可是他何以轉瞬又要娶別人,他們的回憶中何嚐有過別人?
好在她的權謀縱橫之術學自林軼,即使並不用心,以林軼之才,邊角餘料也夠揚名天下,何況青櫻是他的親傳弟子,略定下神來,尚能冷靜搖頭道:“我不會介意,我不過是你名義上的王妃,隻不過是宮中為了掩人耳目罷了,現在出宮了自然不需要了。況且現在有求於蘭陵侯,聯姻一事向來就是簡便有效的計策。”
話說來推心置腹,卻有些苦澀。
司馬明禹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再說吧。”他並不想輕負,但是這天下錦繡,更不能辜負。
況且,既要天下,也要她,他一直是自信的。
此時已經進了蘭陵侯府所在的忻州,兩人下車購置了衣物,司馬明禹本來器宇軒昂,一襲紫衣愈加顯得氣質清貴,即使不拿出親王的金冊,那等天潢貴胄的氣度也是與生俱來的。
青櫻則挑了一身男裝,扮作司馬明禹的仆從,畢竟女兒家出門在外總是不便的。
蘭陵侯現下雖然並不得勢,然而貴在封地山高皇帝遠,又水土肥沃,整個蘭陵郡就像一個偏安一隅的小國一般,而蘭陵侯府便是這小國的朝廷。
隻見侯府上一塊烏漆大匾,上書五個金字:敕造蘭陵王府。
蘭陵王分明已經被貶為侯,卻公然不取下這塊匾,朝中卻沒有人來斥責強行取下,可見宮中定然因為皇上晏駕,明禹逃脫而大亂,已經顧忌不到這些了。青櫻和明禹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層,青櫻一喜,司馬明禹卻不流露。
他們二人出身顯貴,自然知道正門是不開的,便直接去了角門。饒是青櫻和明禹兩人談吐衣著不俗,門房的執事去通傳了之後,也隻來了一位管家模樣的人。雖態度不算傲,也隻微微作了個揖笑道:“二位有什麽事,可否先告訴我,我家侯爺身子不爽快,沒法見客。”
青櫻回禮道:“我們是神醫,侯爺的病自然是藥到病除的。況且不光是侯爺,隻怕少侯也不身體不適,不能見客吧?”
這人見她神色並不似開玩笑本來心中便有些打鼓,再聽她言語中暗指小侯爺遲遲未歸的事……這可是整個府中三緘其口的事,這人如何得知?當下也不敢怠慢,便要去通傳。“慢著!”
司馬明禹叫住他,取出一枚通透的綠翠玉佩在他眼前一晃,他手法極快,立時又收了起來,但是管家卻一眼認出這可不是皇上當年冊封郡主之時賞賜下來的東西嗎?
頓時結舌道:“你,你,你是……”司馬明禹微微一笑,並不跟他多言,隻吩咐道:“侯爺倘若不便見客,郡主也是一樣的。”管家連忙答應著去了。
青櫻雖然對這塊玉佩並不似侯府管家那般熟悉,卻也知道必是女子貼身之物,心中一忖度便明白了明禹定是和蘭陵侯郡主有千絲萬縷的舊情。
想起一個時辰前他在車上說的話,心中隱隱地難受。
忽然聽到聽到司馬明禹在一旁低聲道:“沒有人會影響你的位置。”
青櫻猛地驚覺,心中一慌卻又不肯承認,立刻惡言道:“那當然了!我們什麽時候認識的!以後你至少要封個王侯給我,難道你想賴賬?”
兩人說話的俄頃之間,那管家已然一路小跑地回來了,這次臉上果然殷勤非常地笑道:“我們郡主有請二位,小的這就給貴人領路。”
這蘭陵府極大,從角門進去後有數處亭台樓閣,過了垂花門,再穿過一條遊廊,才看到麵前的三間上房,雕梁畫棟甚是華麗,隻是皆不及亭亭玉立地一位颯爽少女搶眼。
那少女便是蘭陵侯郡主李芳旭,她一見司馬明禹,登時眼圈一紅,怔怔道:“王爺……”
司馬明禹站定,微微一笑,尚未言語,李芳旭竟也不顧還有旁人,像小鳥一樣撲到他懷中,緊緊抱著他不放手道:“王爺傷在哪裏了?我在府中等了王爺和哥哥數日,才接到回報說王爺受了重傷,要是你再不來,我就要去涼城親自找王爺了。”說著更起誓道:“王爺要是有事,芳兒絕不獨活!”
司馬明禹任她膩在懷中,溫言寬慰道:“一點小傷而已。我答應過你的事,什麽時候沒有做到過?”
他並無甜言蜜語刻意討好,這卻也正是叫李芳旭傾心的所在,她本為郡主,又是蘭陵王寵愛的女兒,自然從小眼高於頂,等閑王孫公侯並不在她心上。
唯有十六歲時外出狩獵邂逅了當時剛從鳳鳴山返回的皇長子,司馬明禹紫衣清逸,一箭射中她追了多時的野鸛,她淺笑盈盈的上前道謝,他也隻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自行離去。
青櫻眼見他們久別重逢,親密不已,忍不住小聲道:“一點小傷?我在客棧裏找到你的時候,你可是半死不活的……這個大恩,你這一輩子都報答不盡……”
李芳旭自幼隨父兄習武,耳力是很不錯的,青櫻聲音雖小,她卻聽得明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當下收起方才的小女兒情態,自持地冷道:“你是什麽人?”
司馬明禹正要說話,青櫻已然先道:“我自然是王爺的謀士。”言語間不卑不亢。
李芳旭性子剛烈,心中並不藏話,她喜歡一人也見不得那人身邊還有別的女子拉扯不清。她出身顯貴,自然知道司馬明禹已經娶過親,所忌憚的正是趙王正妃一人,其餘的妾室美姬並不放在眼裏。見青櫻自稱是謀士,不是趙王正妃,雖然去除了她的心頭大患,卻仍是疑惑道:“父王麾下謀士無數,我倒是第一回見到女子為心腹謀臣的。”
“回稟郡主,慕容青櫻是鳳鳴山月落莊‘鳳潛’林軼的弟子。”“鳳潛”之名如雷貫耳,料想李芳旭不會不知。
這是她不多的驕傲。
誰知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李芳旭立時就變了神色,聲音一顫道:“你姓慕容?”
青櫻不知自己竟已經這樣有名,連此前從未行走過的蘭陵郡都聲名遠播,正覺得不對,李芳旭已然一疊聲急問道:“你就是慕容妃?”她深戀司馬明禹,怎會不知他去年在京中成婚娶的便是慕容尚書之女,此刻有一個姓慕容的女子與明禹千裏相隨,哪裏這麽巧的事,除了慕容王妃還能有誰?她心中本來深恨慕容妃,當下高聲道:“無影何在?給我拿下這妖女!”
她愛恨強烈分明,在她心中,除了自己,司馬明禹身邊的女子都是妖女。
無影,便是蘭陵王府重金豢養的死士,武功出類拔萃,以一敵十。
兩個灰衣人應聲躍出,竟叫人一時看不出他們之前的藏身之所。
他們身法鬼魅,呼吸之間已經到了青櫻跟前,司馬明禹深知以青櫻的功夫便是沒有受傷,也斷不是對手,情急之下,一把推開李芳旭,身形飄動,同時喝道:“芳兒,別胡鬧了!”
青櫻一麵閃避一麵大叫道:“明禹,快來幫我!”
就跟從前無數次一樣,第一反應是叫他。
她被兩位灰衣人逼得左支右絀,李芳旭冷眼立在一旁。
司馬明禹身形飄入三人當中,李芳旭見他不顧自己的傷勢維護慕容青櫻,氣得一跺腳,銀牙一咬喝道:“住手!”眼圈都紅了,冷笑道:“這是謀士?王爺對自己的謀士真是關心,都不顧自己的性命。”說著冷哼了一聲,瞪了司馬明禹一眼轉身奔進屋去了。
灰衣人為她的命令是從,見她叫住手,立時收了攻勢,身法詭異地一飄一蕩又不知隱匿到何處去了。
她這一生氣閉門不出,便把司馬明禹和青櫻撂在院中,在屋中一步不出,府中大小事都是管家進去稟報。
想來也是,李芳旭十四歲時豔名便在北地遠播,又是蘭陵王的掌上明珠,唯獨傾心於司馬明禹。倘若不是她在父王麵前意決不可回地要跟定他,蘭陵王斷不會同意她以郡主之尊去做一個側妃。
府中管家老於世故,方才已經聽到自家郡主稱這年輕人為王爺,當下絲毫不怠慢明禹和青櫻,立刻安排人打掃和熏香兩間上房,奉上茶點和衣物。又想到郡主到底年輕任性,一折身去回稟了尚在病中的蘭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