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竹 第二十四章 渡海
贛巨人說的其實不錯,人傷他族類,他吃人,禮尚往來罷了。這些事兒就是讓人糟心,誰都有理由,哪怕追溯到最初,去判定誰是誰非又能怎樣?他殺我先輩,我殺他,他後輩殺我,我後輩殺他後輩,誰都有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
離秋水感歎道:“想那麽多幹嘛?越想越煩,不如飲酒。”
青年笑了笑道:“你還能比我糟心少?”
紅衣女子瞪了張木流一眼,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心說你總算能想替別人想想了。
張木流看到離秋水撒嬌模樣頓時打了個冷顫,這也太嚇人了。倒不是不好看,實在是與自己心目中的女子劍客太不相符了。
兩人並肩往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言許久後離秋水才問道:“是打算從雷州渡口乘船還是去駱越?”
張木流還真沒有想過這個,想要禦劍渡海是不可能的,煉虛巔峰才勉強有這個能耐,這還是在沒遇到妖族的前提下。天下所有陸地加起來不足須彌山一角,可須彌山若與鹹海比起來,也占不到百之五六。青年曾經看過一副山海堪輿圖,這天下如同一個盆似的,須彌山居中而坐,四大部洲圍著須彌山分布在四個方位。而那些零零星星的小州,大的也有勝神州南部那麽大,小的便是數座島嶼連在一起,如同碎萍一般鋪在海上。
其中巨妖無數,其實與妖族相比較,人族相對是有些弱勢,古天庭分封的四海龍王依舊勢力龐大,隱世不出的巨妖何其多。三十六重天破碎而形成的秘境無數,陸地上才發現幾個?據說古時天庭的三十六重天,現在唯有三座至高天高懸天外,剩下的三十三重天皆破碎跌落人間。
想了許久,張木流還是苦笑道:“我現在是越國最不受歡迎的人了,去雷州渡口或許有不少麻煩,可我實在是不想去駱越,對那出地方感官極其不好。”
離秋水聞言古怪道:“你是不喜歡和尚吧?自從佛陀渡海來到勝神州,千年前開始那個部族就一直往南,現在都快脫離百越部族了。”
張木流沒說話,的確是對佛家感官不好。由不得你去分辨什麽教義,有些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法子的。
“那我去夷洲渡口吧,禦劍過去也就是一刻鍾,就是吳國渡船忒慢了。”
紅衣女子點了點頭,手指摩挲著下巴怔怔出神。
張木流驚恐道:“你不會還要跟著我吧?我說大姐!你不回家的嗎?”
離秋水沒搭理他,隻是暗自想著那日李邚真與她說的悄悄話。臉上劃過一抹詭異笑容,這位紅衣女子低著頭,猛出了一口氣道:“我還哪兒有家?”
青年無奈道:“行吧!就當是帶個打手了,瞻部洲的青年豪傑可不好打。”
說的是實話,那位跨洲而來打了自己一頓的青年,就那無甚氣象卻凝結為實質的劍意,自己打死都學不來的。不過現在打贏打輸就不好說了。
一路提升境界還算快的,可踏上修途時便是一腳直入築基,空有一座碩大氣海,連個黃庭與靈胎都沒有。所以張木流從來沒元神出竅過,是因為連個元嬰立足之地都沒有,出個什麽竅?樂青在張木流氣海中睡醒時,見一望無際的氣海居然沒有黃庭,巴掌大小的元嬰連個靈胎都沒有,差點兒把那頭上古異獸笑背了氣。
好像彭澤的那位老人知道青年會有如今這麽個尷尬處境,那氣海水意十足,張木流卻是個有無名真火的火修。水火不均便是大患,不過但凡日後修出一座水殿黃庭,再補齊火靈胎,陰陽趨於平和後,對張木流來說就是個莫大機緣。不過也隻是說起來容易,分別以何物凝結黃庭與靈胎還是個未知數。
修士很少有先天帶有屬性的,都是後來慢慢修行中去感悟。如同張木流的火焰,便是如今修士口中爛大街的五行法門。金木水火土除外還有雷法、風法等等。按理說五行屬性最為頂尖,奈何不論什麽屬性,都得看用的人是誰。世俗江湖總喜歡論誰家拳法天下第一,誰家槍術冠絕江湖。一家拳法吃了敗仗便會引來無數人嘲諷,張木流覺得,勝敗都不是拳法之功,是看什麽人出拳。
所以這一路得好好琢磨怎麽修出一座黃庭,一道靈胎了。修行之路,枯坐是常事兒,好在這個暴脾氣硬要跟著,一路上也斷然不會孤單了。
吳國如今偏居東南角,一座夷洲島名屬吳國卻實為三不管的混亂境地。於普通人而言,一輩子都不大可能離開本洲,幾處渡口便都是給修士準備的。真正能跨洲的渡船,一洲最多兩隻罷了,夷州渡口更類似於一種小渡船,隻行個幾萬裏左右到一處島上,再由島上一次次換乘,最終跨越鹹海到達另外一洲。
小島也是有不少住戶,這些飄零海上的小島也不全是法外之地,多數都是受三教正統敕封的島主城主,境界高低是按照所處之地來定的。當然也不會白白庇護一方,但凡接任城主或島主,都是會受一地供奉的。好像四大部洲就隻有勝神州的百姓對修士接觸不深,其餘三洲也好海上的小洲小島也罷,都是對修士見怪不怪的,特別是各種小島上,散修極其多。
兩人沒用多久便到了夷洲,也沒什麽興趣去四處閑逛,直接就去了渡口。兩人都是打扮成一副窮酸散修模樣,也不背劍了,為了讓離秋水答應壓境到築基,張木流可是沒少費唾沫。
整個修士世界到如今也沒個標準的流通貨幣,拿丹藥的,用靈石的,以物易物居多。不過這些年隨著一些靈石礦脈被大肆開采,三教修士不得不出麵維持秩序,慢慢的也有了以靈玉作為貨幣的趨勢,隻是暫時還尚不能完全實施,隻是試著發行了一種以靈玉為料,仿照世俗界方孔錢製作的貨幣。所以如今的修士貨幣五花八門,隻是慢慢有了個以靈玉為根底的雛形。
不過但凡有了這種雛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大肆實施。
張木流這種坑人三百兩銀子都要樂嗬幾天的人,看也看得出是個窮光蛋。於是他有些慶幸帶著身邊這個富婆了,不過這講價也太厲害了。
一張船票售價是要等值一枚三教發行的靈玉,非要對比出個購買力,便隻能說,相當於普通凡人一個月的收入,所以不便宜的。
青年打死都沒看出來,離秋水居然這麽會砍價!硬生生把兩張船票砍成一張價錢。
渡船設有陣法,抵禦罡風之外還能抗住合道期妖修傾力一擊。這也是為何連煉虛修士都不輕易獨自跨海的原因,但凡離開陸地千裏,每一道罡風都十分消磨道行,若非體魄驚人的修士,煉虛以下貿然渡海,十死無生。
船票是兩張,可屋子就一間。隻堪堪擺了兩張床鋪,中間放著一張桌子,還沒個尋常百姓家居室大。離秋水一見這麽憋屈的地方就要出去罵人,張木流好說歹說才給拉著,無奈說道:“我說大小姐!這是小船,有個單獨住處已經不錯了。咱這是天字號,你看看那黃字號的都是一排一排擠在一起的。”
離秋水轉頭如同看敗家子兒一般,瞪了青年半天才說道:“我這都是血汗錢!”
張木流無奈拿出一粒藥丸丟給女子,離秋水接過後疑惑不已,問道是什麽丹?
隻聽青年說了一聲“定坤丹”,人就已經不見蹤影了。留下獨自皺眉的離秋水,心說:“聽名字好像很厲害。”
張木流要是聽到離秋水說這句話,估計會笑死。看來離秋水絕對還不過四十歲。若是說給莫淼淼聽的話,小丫頭是絕對會知道這是什麽藥。
小渡船就是慢,沒法子。不過可別看這小小渡船,也是有金丹坐鎮的。
走到甲板上發現還是許多人的,渡船在海麵行駛千裏後便會騰空而上,在雲海飛行。一直到進入下一座島的千裏之內才會落在水麵。所有漁民都不得離岸超過五百裏,這是從古至今的規矩。
盡管如此,也不是普通客船能比的,這速度與一般金丹修士禦空飛行速度差不多。
張木流走到一個渡船小廝前,先是規規矩矩拱手施禮,接著才笑問道:“小兄弟,咱們下一站是到哪兒?”
年輕小廝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心說這人看著也不像傻子啊?怎麽連去哪兒都不曉得就敢上船了?不過在這船上做事兒,不論人家貧窮富貴,有問就得有答。於是小廝笑著答道:“我們這條船是往返於夷洲渡口與巷兒潭的,所以終點便是巷兒潭。”
張木流疑惑道:“潭?不是島嗎?”
小廝正要回答,便聽的一個穿著十分華麗,一看就是個富家子弟的男子譏笑道:“這是從哪個山溝裏出來的野修,第一次坐渡船吧?”
張木流點了點頭,那人斜眼掃視青年,不屑道:“我巷兒潭是與夷州大小相差不大的一座環形島,外麵兒是茫茫大海,裏邊兒卻是一處淡水湖泊。甭管你從哪處巷子走進,但凡你堅持往前走,必定會到湖邊。”
離秋水也已經走了出來,看著青年十分不解,暗自傳音道:“你真不知道?”
張木流隻得說:“當真不知道。”
“看來真是個十足的土包子啊!連我巷兒潭都不知道,還是個築基修士呢。”那錦衣男子譏笑不停。
此刻張木流有些疑惑,這人哪兒來的如此強大的自信心?難道不該是我勝神洲修士嘲笑你們這些小島居民嗎?這不與那棒子國似的“天下是你們的,天下是他們的,天下早晚是我們棒子國的。”
你看看,這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
張木流不再與那人言語,轉身往海麵看去。渡船行駛了小半天了,這會兒該是已經要升入雲海了。就連不愛看熱鬧的張木流這會兒都十分好奇這麽一艘渡船上天是個什麽場景。
床底猛然一陣響動,低鳴聲使得整艘渡船輕輕顫動,兩側海麵也有水珠抖動。渡船先是緩緩升起數十丈,待略微平穩後才猛然往上躥去,瞬間便穿破雲海,如同平常船舶浮水一般浮在雲海。雖然劍客禦劍穿破雲海如同吃飯喝水般,可架不住禦劍是身外無物,坐船是身在其中,大不一樣。
離秋水在一旁撇著嘴道:“不如夜裏來此賞景,一個破船升空有什麽好看的。”
“哦?姑娘想賞景?在下巷兒潭車聚成請姑娘一同觀賞如何?”這位死命作死的富家子弟也是夠能插話的。
終於不穿紅衣的女子其實換了一副麵容,還是張木流求了半天,這位姑奶奶才願意變成個一般漂亮的女子。不過也是夠瞧的,這位車公子或許長這麽大沒見過好看女子。
離秋水轉過頭眯眼笑道:“你怎麽不問問我張哥哥願不願意與你娘攜手賞景?”
車聚成臉色如同蜀地變臉兒似的,瞬間黑了下來。隻不過他也沒答離秋水,反倒是轉過頭陰沉著臉問道:“你敢嗎?”
張木流伸手撓了撓頭,憨笑道:“你娘願意就行,我不挑的。”
眼見這兩幫人就要嗆起來了,年輕小廝急忙跑過來打了一通馬虎眼:“兩位客官,出門在外,大家都和氣一些。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各位可都是前世苦修百年才有緣在我們船上相聚,可千萬不能……”
話還沒有說完,車聚成一巴掌就甩了過來將小廝拍倒在地上,儼然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模樣。
他手指著張木流卻死死盯著小廝,嗤笑道:“你說我與他修?”
從張木流一副憨憨模樣卻說出十分惡心人的話時,看熱鬧的便聚在甲板了。人嘛!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雙方打起來最好。張木流尤其不喜歡這種人。
張木流輕輕扶起小廝,轉頭看去時猛然“啪”一聲,那位一副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車公子,轉了幾個彎兒一頭撞在欄杆上。張木流猛然轉頭看向離秋水,誰知這位十分喜歡錢的姑娘努著嘴望著天空,像是後知後覺才發現盯著她的青年,大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在說:
“看我幹嘛?你有什麽證據嗎?”
車聚成晃著身子站起來,指著張木流還沒開口,便聽這個窮酸散修說了一句:
“看我幹嘛?你有什麽證據嗎?”
離秋水翻了個白眼。
那紈絝聞言黑著臉喊了幾聲,從船艙裏出來兩個金丹修士。離秋水都不好意思出聲打擊,這兩個稀碎的金丹,怕是挨不住一巴掌。
車聚成沉聲道:“守船客要是不給我個交代,本少爺便拆了你這渡船!”
話音剛落,又是啪一聲,這位車公子與先前如出一轍,隻不過換了一側臉頰,轉了幾圈兒一頭撞向另一邊兒欄杆。好家夥這算是平衡了,不至於一邊兒臉腫了把身子拽歪。
張木流與離秋水在一聲巴掌響後便同時攤開了雙手,都是一副不是我的樣子。緊接著又是對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互相傳音道:“這守船客也是暴脾氣啊!”
兩個紙紮人似的金丹扈從皺著眉頭像是要發怒,結果又是啪啪兩聲,兩人應聲倒地,不愧是金丹,都沒轉圈兒。
張木流拽著離秋水回了船艙,免得這位火爆脾氣看著看著手癢了又賞人家一個大耳刮子。車聚成被兩個扈從攙起來灰溜溜回了船艙,也是沒太敢說話。其實方才守船客給車聚成傳音說了一句:“你家有錢是真的,可你爹是島主嗎?敢打我的手下,我宰了你能惹多大禍?”
車聚成心裏苦啊,這他娘的是一條黑船!
離秋水剛剛走進船艙,方才被打的小廝便跟了上來,站在門口感激道:“我家掌櫃說,若是兩位想賞景,也不必那麽麻煩,我們還有一間天字上房,躺在床上便可賞月觀景。”
張木流走上前伸手消掉小廝臉上掌印,笑著說道:“那就卻之不恭了,也幫我與守船掌櫃說一聲,好眼力!”
這守船客不論境界如何,就這眼力確實讓張木流佩服。
從來都是扮大爺容易,裝孫子難!壓境容易,強撐著跨境難。
所謂的“天字上房”,是在船樓最頂部,據小廝說這艘船上也隻有兩間。張木流猜測其實是給一些渡船需要重視的大人物留的客艙。
一進門兒離秋水已經驚喜不已,原來是有一個極大的窗戶,是以陣法所化,一麵能清清楚楚看到外界的窗戶,幾乎一麵牆大小。躺在床上便能賞月、觀景。
張木流以手輕輕觸碰了一番,看似什麽都沒有的窗戶泛起一陣漣漪。張木流笑道:“倒是個不錯的手段,借著罡風給大陣助力,能省許多錢。這陣法也能完全隔絕外界探視,起碼煉虛以下窺視不進來。”
說完後張木流就後悔了,搞的好像自己想做什麽似的。轉頭看向離秋水時,發現她已經變換回原來的絕美麵容,雙手抱著頭躺在床上,看著船外雲海臉上笑容不斷。
果然啊!女子哪兒有不愛美的。
終於等到了夜幕降臨,守船客也是個妙人兒,故意將渡船下降數百丈,隻懸停在半空處。這樣一來,天色與海色相接,天上有繁星點點,映在水麵便成了一道又一道藍色波光。一條天河橫在夜空,如同七彩玉帶,漂亮極了。
一位漂亮女子抱著膝蓋蜷縮在床上,從見到這幅絕美景象時便怔怔盯著外麵,臉上由始至終溢滿笑容。
另一張床鋪則躺著個青年,一手扶在腦後一手拿著酒囊,右腿直直放在床上,左腿屈起。不住往嘴裏灌酒,不住唉聲歎氣。
離秋水忍無可忍,轉過頭惱怒道:“你歎什麽氣?陪我看個星星這麽為難?”
張木流無奈道:“也不是,主要是我還是第一次跟個女的一起看星星。”
絕美女子臉上又泛起笑意,隻不過一瞬間便收起來,反倒打趣道:“那就是陪不少男的看過嘍?”
張木流翻了個白眼正要嘟囔幾句,另一邊的女子猛然站起身,趴在窗口驚呼不已。
隻見海麵從目光所及之處泛起深藍色熒光,不多時整片海麵都亮了起來,將這片天地變成如夢幻般的藍色世界。
離秋水十分開心,轉頭問道:“這是什麽啊?”
隻聽張木流皺著眉頭苦笑道:“我們往瞻部州去,其實不是往正南,而是往西南,所以此處還算是東海,這座天下的東海。”
離秋水不解道:“所以呢?”
青年吸了一口氣,神色凝重道:“鯤魚朝發昆侖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瀦。”
離秋水眉頭猛然皺緊,一字一字說道:
“次日遊東海?”
張木流點點頭,苦笑道:“它們是在逃命,我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們這位守船客的本領了。”
海麵猛然躍出一隻通體黝黑的萬丈巨獸,就連天幕也被其遮擋住。渡船一陣轟鳴直直往上飛去,也顧不得乘客舒適與否,大陣已運轉到極致,渡船疾速往西南去,隻要進入陸地千裏之內便能活。
二人耳邊響起人言,是那守船客。
“請二位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