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竹 第十三章 人間苦難何其多
忽然的變故,對常人也好,修士也罷,都有很大的影響。那些個大多數人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的古澤再次現世,影響最大的還是一地百姓。原本祖祖輩輩百年甚至幾百年都是種地的農民,有一天忽然門前多了個大澤,要多久才能變成漁民?
如今自己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力氣,大修士陸陸續續回鄉,一個小小元嬰?那就真是擺著好看的而已。
遠遊路上,好像從來不會孤單,今兒會有一個人結伴上路,哪怕明天他走了,後天也會再出來一個人。
這不,張木流身邊又多了個小丫頭,還一口一個叔叔的。
過了淮水氣候馬上便不一樣了,張木流一覺睡了三個月,如今已經十月份了。北地這時都要穿厚衣服出門了,這兒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江南,可依舊有些熱。
好像張木流很容易一場大夢錯過許多事情,這下要想和娘親一起過個生辰恐怕很難了!幫喬玉山送信?等自己到昆山,他都自己回去了吧!
前方就到了涿鹿,一路上莫淼淼笑意都是很少的,除非張木流允許遊方載著她飛一圈兒,她才會有些笑臉。
有一天下了一場大雨之後,路上爬出來許多蚯蚓,滿地都是。小女孩不小心踩到一隻後,就打死不走路了,要張木流背著或者遊方載著。
張木流把小丫頭放馱在肩頭,笑著問道:“你是不是看見小溪裏的幾尾鯉魚後,便不想吃魚了?”
莫淼淼輕輕點了點頭,怕張木流看不見自己點頭,就往往前墜了些,倒著與青年點頭示意,之後小丫頭脆聲道:
“我看到它們活蹦亂跳的在水裏,我就不太敢吃魚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特別不忍心。”
張木流笑了起來,與小丫頭說:“這麽說那花果樹木也一樣啊?都是長在土裏結在樹上,他們長大也不容易的啊,那你以後連麵都不吃了嗎?”
小丫頭把下巴抵在張木流的頭發上,陷入了沉思。不知過了多久,莫淼淼忽然問道:“那我們以後吃什麽啊?我剛剛想了一下,如果按你這麽說,那所有的東西都是活物,我們吃它就等於殺它啊?”
得嘞!韓乘第一個把自己問住,這丫頭是第二個了。不過這個問題倒是很有意思,張木流也陷入了沉思。
張木流不想對著莫淼淼說什麽萬物皆有其定數,因為自己從來不理這個。也不想對小丫頭說,因為餓便要吃。更不想對她說,它們與人不一樣,人會痛苦,它們不會,誰也不知道做個花草樹木或者豬馬牛羊,然後被殺被吃是什麽感覺。所以青年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莫淼淼的問題,這比韓乘的問題要難上很多很多!
已經走了好一段路,小丫頭不見青年回答,便小聲說道:
“是不是人都得這樣啊?”
張木流隻得說:
“反正人都得吃飯。”
小姑娘哦了一聲,接著又把手肘抵在張木流頭上,雙手托腮,說道:
“可是叔叔你是神仙啊!飛來飛去的,不吃飯也行的吧?”
張木流一臉苦笑,搖晃著肩上的小丫頭,委屈道:
“淼淼,打個商量行不行?以後叫哥哥,別叫叔叔了,我還很年輕的!”
莫淼淼被張木流一句話逗得開心不已,晃蕩著雙腿道:
“嗯!嗯?要不然你給我做一頓魚吃,我就叫一天哥哥?”
這天張木流到一處河邊,從劍候令牌裏取出一根兒魚竿兒,果真就開始釣魚了。隻是好久都沒有釣魚,又不想用修士手段,結果大半天沒釣上來一條魚。
莫淼淼撇著嘴,一臉嫌棄,故意在張木流身邊一口一個叔叔叫個沒完。
張木流十分無奈,上次釣魚還是十一二歲時,與喬雷喬玉山二人到離小竹山很遠的地方。那條河是從小竹鎮一路而下,到這裏與另外一條河匯在一起,叫做三岔峽。那日忙活了一天,三個人加起來的魚,哪怕揉成團子,也沒有個饅頭大小。
無奈之下便脫了靴子下水摸魚,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半個時辰,真給他摸到一條不小的草魚。
莫淼淼見張木流要殺魚,說是她撿柴禾去,轉身就跑了,遊方自行掠出跟在一旁。
張木流歎了一口氣,自己小時候也這樣過。過年村裏殺豬,很小很小的時候特別喜歡看,後來長大些,就不太喜歡看了。倒不是因為怕血腥,而是因為把豬從豬圈裏拉出來時,淒厲的叫聲,讓年幼的張木流有些害怕。自己當時也曾想過與莫淼淼一模一樣的問題,可後來慢慢長大,該吃還是一直在吃的,也從來沒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等到魚烤熟時,都已經太黑了。張木流撕了一塊兒肉,剔下魚骨後遞給莫淼淼。小丫頭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還是吃了,吃著吃著就眼淚汪汪,與張木流說:
“哥哥,你烤的魚有爺爺做的味道。”
……
進了涿鹿城,青年帶著小丫頭進了一間裁縫鋪,一個看著十分和藹的老婆婆笑著問道:“買布還是做衣裳啊?”
張木流從懷裏掏出來一塊兒淡藍色的布料,遞給這位老婆婆。
“老人家,我給妹妹做身衣裳,您看著做的漂亮些,我把定錢給您,您說需要多久來拿,我到時來取就是。隻不過可別需要太久,我們還要趕去金陵呢。”
老人笑著走到莫淼淼身前,蹲下打量了一番,拿了一截兒碳頭在地上劃了幾道,然後笑道:
“小孩兒的衣裳不費事兒,你明天晌午來取便是。”
張木流點了點頭,又從包袱裏掏出一把剪刀和一個木頭盒子,轉頭見老婆婆有些板著臉了,急忙道:
“老婆婆您別生氣,我這個料子比較貴重,需要用這些特別的用具。我也是聽人說涿鹿城裏您老人家手藝最好,這才找到您這兒來的。”
這位老婆婆原本是有些生氣,哪兒有去裁縫鋪自己帶剪刀針線的?這不是來砸場子嗎?直到聽青年說下半段話,臉色才緩和過來。
“唉!老婆子我做了一輩子裁縫了,還真沒有聽說過什麽料子需要用特定的剪刀針線來裁剪。不過有錢是大爺,你明天來拿就行了。”
張木流連聲抱歉,給了老人一枚五銖錢後便要轉身離開,那婆婆死活不收,嫌給的太多了,說要是傳出去她老太婆給人做身衣裳,還是自帶的布料,就收了一枚五銖錢,那以後就沒人來找她做活兒了。
青年十分無奈,隻得收回來那枚五銖錢,給了老婦人十個通寶錢。
拉著莫淼淼的手出門走了一小段兒路,小丫頭撇著嘴說:“騙子!你什麽時候去打聽裁縫鋪了,分明就是隨便找了一間。”
張木流歎了一口氣,心說帶孩子可真累,也難為老前輩把這孩子養這麽大了!
陳辛左比張木流小兩歲,但是兩家大人不怎麽來往,難得小孩間有一起玩兒的。
小竹山裏的孩子從前一直分成許多個小門戶。都是大人不怎麽來往,小孩便很少一起玩兒。可到了張木流這輩兒的孩子,不曉得怎麽啦,幾乎村子裏的孩子都玩兒的到一塊兒,大多第一次喝酒都是張木流教的。
聽說陳辛左找了一家鏢局做學徒,每天學武而已,倒是沒什麽活幹。隻不過鏢局的師傅收他時便說了“三年學藝兩年效力”,前三年教你本事,吃喝都不要錢,出師後兩年,賺的錢全部得給師傅。
陳辛左哪兒在意這個,說管吃管住效力十年都不要緊。
鏢局叫做禦風,聽名字倒是很快。隨便找了個人一打聽,便知道了鏢局方位,聽那人說便能聽出來,門風還是不錯的。
還沒有進城時,隻是到了人多的地方,莫淼淼便自己跳下來,說要走路。所以就有了一個白衣青年背著一把劍,拉著個小姑娘的手在這梁國邊城晃悠。
莫淼淼,也就比胡灑灑小兩三歲而已,可看著實在差的太多。身邊的小丫頭依舊是一副孩童模樣,胡灑灑卻已經有了少女的樣子。得虧自己才睡了三個月,要是睡個半年,等張木流到洪都時,小丫頭或許都成大丫頭了。畢竟女子將近二七,最是能變模樣時。
走到禦風鏢局門前,張木流打量了一番,倒是個大宅子!房間雖然小,可院子十分大,也是為了練武時能放開手腳吧。
陳辛左也是個築基修士了,對一般宗門來說都是天才人物了,想必藏拙的很辛苦吧!
張木流走上前輕輕扣了門,不多時便有個少年開門,直接問道:
“先生有事兒嗎?”
張木流笑著說:“找陳辛左,我是他哥哥。”
少年聞言便忽然哭了出來,十三四的少年抽噎道:“您怎麽才來,陳師兄受了重傷,已經臥床兩個月了。”
白衣青年聞言猛然便皺起了眉頭,放開神識找到陳辛左的房間,直接便衝了進去。
莫淼淼跑著跟在後麵也進去了,剛才張木流皺眉的一瞬間,把少年嚇得夠嗆,見人已經自己走進去了,急忙往後院去找師傅。
白衣青年一把推開一處房門,屋子裏正有一個少年躺在床上,一旁有一個少女端著一碗藥往少年嘴裏送去。門開後兩人都轉頭看去,一個白衣背劍的青年眉頭緊皺。
少年愣了一會兒,才木訥開口:
“木流哥?”
張木流站在門口,神情嚴肅道:
“怎麽回事?”
陳辛左苦笑了一聲:“沒啥事兒,就是打了一架打輸了,受了點兒傷。”
白衣青年板著臉道:“說不說?”
一旁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您是木流大哥吧?”
張木流轉頭看著少女,眼神冷漠。這時後方的小丫頭拽了拽他的袖子,很小聲的說:
“你好好說話嘛!”
張木流這才神色緩和
那少女站起身,輕聲說:“師兄是因為我受傷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陳辛左苦笑道:“木流哥!別這樣唄,我重傷在這兒你也不關心一下,來就板著臉,我現在這模樣你也不能打我呀!”
張木流歎了一口氣,丟了一粒藥丸過去,陳辛左接住便吃了。
“跑的這麽遠就算了,怎麽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一旁的少女道:“木流大哥,師兄是為了我才受傷的,他要是好不起來我就一直照顧他,您放心,我說到做到。”
莫淼淼走到近前小聲道:“你別生那麽大氣嘛!誰打的辛左哥哥我們找誰去嘛!”
張木流與少女說了一句抱歉,走上前去拉起陳辛左的胳膊好一會才舒了一口氣。
還好,沒傷到根基,隻是體內真氣損耗嚴重,氣海枯竭,加上筋骨髒腑都受傷不輕,才看起來傷情嚴重。
吃下張木流給的丹藥後,陳辛左麵色倒是紅潤了一些,也能稍稍動彈了。
張木流瞪眼道:“動什麽動?我給的就是仙丹?吃了就能治好?”
陳辛左訕訕一笑,果真便不動了。
張木流沒好氣道:“等一會我出去找幾味藥,喝了之後自己調息,能好的快一些。”
哪兒有什麽重傷時吃了就能好的丹藥,無非起到加快恢複的效果罷了。小丫頭的父親給自己的一擊,到現在也沒痊愈呢!這還要多虧自己是個元嬰修士。
門外有人說了一句:
“張公子,我沒保護好辛左,是我這個做師傅的不盡責。”
還不等張木流開口,陳辛左就著急道:“哥!真不關他們事兒,我看到有人欺負師妹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張木流抬手示意陳辛左不要說話,走出門去看著方才開口之人。一個三十四五的漢子,穿的幹淨利落,一看就是個常走江湖的人。
“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隻是我弟弟受了傷,我總要知道是誰出的手。”
中年人是這禦風鏢局的老板,也是總鏢頭,叫徐抱舟。
徐抱舟將張木流帶到正堂,讓徒弟沏上茶之後才慢慢說:
“涿鹿隻是個小城,一縣之地而已,可因為是與齊宋二國的邊界,所以有不少駐軍在此。前些日子太後的侄子到此,小女不幸被他撞見,便死纏爛打要抓走小女。辛左是修士這事兒其實我早知道,那天他為了保護小女,顯露了修士本領,結果那人身邊也有修士供奉,辛左護著小女離開,便被打成了重傷。
是我這個當師傅的沒本事,不能替徒兒報仇啊!”
張木流這才有了些笑意,心說我竹山的孩子就是有俠氣,說不定這小子能因此撈個媳婦兒也不一定。
“徐總鏢不必自責,您隻是江湖人,碰上修士也無可奈何,何況還是個呂太後的侄子。”
徐抱舟臉色複雜,最終還是無奈道:
“我知道你修為該是很高,我也知道你現在報仇心切,可現在畢竟是太後掌權,一人之力終究難以敵國。”
張木流笑道:“徐師傅不必擔心,我心裏有數的,你讓人把這個牌子掛在門口,如果再有人尋事,我便很好處理了。”
說著便遞出劍侯令牌,徐抱舟心驚不已。
張木流解釋道:
“宋帝給的,本來想著沒什麽用處,看來現在便用得上了。你隻管放心掛上去,哪怕引起兩國糾紛,鬧上霄仇府也不要緊,我有人!”
徐抱舟苦笑著叫來一個徒弟,讓把令牌掛在門口,既然這位年輕人都是大宋侯爵了,那就由他去好了。
張木流心裏還是高興的,到底是小竹山的孩子。
那隻土元現在是能派上用場了,找了幾味藥材與土元一起熬了藥湯,幾百年的土元精,好歹陳辛左喝了後過幾天便能下地了,內淤和筋骨疼痛還是極有作用的。
到底是小孩子,莫淼淼已經與徐婉禾打成一片。這個小姐姐照顧陳辛左之餘,便帶著小丫頭四處撒歡兒。
給張木流開門的少年叫欒沮池,倒是個不錯的名字。白衣青年就覺得,好名字都讓別人取了。如那個笑麵虎的沾霖,自己的朋友史嘉鳴,還有這裏的徐抱舟、徐婉禾,張木流覺得都是極好的名字。
自己家鄉的孩子,起名字都很隨意,唯獨藤霜有些意思。
欒沮池跟在這個背劍的張大哥身旁,說是幫忙熬藥,可眼睛一直盯著張木流背後的遊方,直到莫淼淼跑回來瞪著這個少年說:“看什麽呢?那是我的!”欒沮池方才作罷。
少年人,誰不想有一把劍一匹馬!
夜裏哄莫淼淼睡下後,張木流坐在陳辛左旁邊,看著滿臉笑意卻動彈不得的陳辛左,輕聲道:
“陳束城的事兒與你們陳家無關的,何必老是往自己身上攬,哪怕你幫他承受了所有,他也改不過來性子的。還有,你出了事也不知道喊人?”
陳辛左無奈道:“這不是想著你要來嘛,再說打不過就叫人,很跌份兒的!”
張木流笑著拍了少年一巴掌,少年頓時齜牙咧嘴的。
“我也受了點小傷,昏迷了三個月,醒來後便趕來,沒想到還是晚了。”
少年急忙問道:“你傷的如何?昏睡了三個月還了得?老藥也不曉得自己吃。唉!你這個當大哥的真讓人不省心。”
白衣青年笑罵道:“你們這些個渾小子壞丫頭,都覺得我不敢揍你們了是嗎?”
陳辛左訕訕一笑,過了片刻與張木流說道:“木流哥,我想到了一個搜集消息的好法子,可不知道怎麽去做,你幫我想想?”
張木流笑著讓其先說,少年開口道:
“我想著,我們可以開個鋪子,花錢買些別人的故事,所見所聞,或者一些新鮮事兒,以此轉而做成紙版,賣出去,以此賺錢,也收集消息。”
青年聞言也是十分驚訝,這個主意非常不錯,於是略微思考後說道:
“可行,我們可以先試著去刊登一些趣事,也可以在得到本人同意後,將其事跡寫在讀物上。不過這事兒得在大宋先開始,別國不太方便。可以先試著寫一些新頒布的國策,哪些大官兒都做了什麽,當然這些都要征求別人同意才能寫,不過在宋國就不必那麽麻煩,你哥我好歹是個侯爺了!”
陳辛左聞言非常高興,可馬上就有些臉紅,輕聲道:
“到時我帶著婉禾可以嗎?”
張木流笑道:“隻要你能有這個本事讓人家跟著就行!”
……
一處宅院內,院子裏幾人正在喝著酒,一旁的一個年輕人笑著說:
“公子,我聽說禦風鏢局門口掛起了一個宋國侯爵的牌子。”
正當中的錦衣男子聞言,不屑道:“在我梁國掛宋國的令牌,他是要造反嗎?”
說罷院子裏眾人都笑了起來,這時從門口進來一個中年人,對著這位太後親侄子說道:
“呂鍾雲,你還是想清楚,那塊兒牌子的主人,是宋國最權重的王爺的義子,你最好估量一下你的份量與他的份量。”
呂鍾雲依舊笑著道:“馬先生您也太多慮了,有您在我身邊,即便軒王來了又如何?”
被稱作馬先生的中年人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次日清晨,呂鍾雲大清早便帶了一隊人到禦風鏢局,一幫人在門前嚷嚷著,要將徐婉禾帶去做呂府夫人,活脫脫一副紈絝模樣。
隻是誰也不敢去門前把那塊兒牌子摘下來,弄不好就是要挑起兩國紛爭。呂鍾雲雖然是個草包,卻也知道些內幕消息。如今各國都忙著治理水患,特別是宋梁兩國交界處忽然多出了幾處大澤,需要兩國攜手治理。而梁國境內的雲夢澤與彭澤也是將將穩定下來罷了。這時但凡有些小摩擦,都夠他呂鍾雲喝一壺了,他那位才三十多歲便做了太後的姑姑,也難給他好果子。
所以一幫人隻得站在遠處叫罵,而不敢上前推門。
呂鍾雲身旁的馬先生臉色難看極了,給這個不學無術的敗類做護衛,真是把自己的臉丟光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白衣背劍的青年緩緩打開門,伸手取下門環上的牌子轉而係在腰間。
隻見張木流笑盈盈的走出大門,朝著那位金丹期的馬先生道:
“請問是誰打傷我弟弟的?”
馬先生皺了皺眉頭,一旁的呂鍾雲一步走上前,笑著說道:
“我!大梁北山伯。”
張木流哦了一聲,一揮手便將這位北山伯拍飛數十丈,狠狠撞在地上。馬先生剛要有動作,又是被青年懸空一巴掌便拍飛,更遠。
白衣青年看著還站在門前打顫的一夥人,冷漠道:
“你們可以去喊人!晚上或者明天我都在的,要是不來,那我就要去登門拜訪。”
那位馬先生已經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笑著說: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封侯,這麽年輕的金丹,也是不易了。”
張木流又是一巴掌甩過去,這個看似不與呂鍾雲是一路人的中年修士,撞爛了一排房屋後便不再動彈,起碼也要躺上幾個月。
白衣青年冷聲道:“你隻會比他更惡心人。”
青年說完便轉身進門,門前一夥人跑過去將倒在地上的二人抬起,飛快離開了這裏。
一個金丹修士再怎麽樣,都不可能當這個草包的狗腿子。那兩人若是一起時,肯定是以那位馬先生為首的。
就像兩人在河邊發現一個溺水的人,一個不會遊泳,站在一旁看著。一個水性極好,也在一旁看著。前者是愛莫能助,後者是見死不救!
院子裏已經站了一堆少年,特別是欒沮池,一副崇拜不已的樣子。莫淼淼跑過去抓住張木流的手,小聲道:
“你好凶啊!”
張木流把小姑娘抱起來,笑著說:“可是他們把辛左打的都下不來床,我這樣對他們也不是太凶吧?”
莫淼淼點了點頭,說好像是。
這天的午飯是徐抱舟強拉著青年一起吃。張木流對自己判人高低的本事已經不再有任何信心,但對分人善惡,卻頗為自得。徐抱舟絕對就是那種願為他人不平的江湖漢子。
張木流笑著說:“您是辛左的師傅,那便要高我一輩兒,我叫您一聲叔叔您不會不樂意吧?”
徐抱舟也是笑著答道:“你小子是想著讓婉禾與辛左一起去洛陽吧?”
白衣青年笑道:“果然瞞不過您的法眼啊!”
這位禦風鏢局的總鏢頭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可是辛左是修士,婉禾隻是個常人而已。我當然看得出他們兩個互相喜歡,可若是將來婉禾都老了,辛左還是個年輕模樣,那該如何是好?”
張木流拉住徐抱舟的手,此刻這個漢子就隻是一位父親。青年輕聲道:
“婉禾與沮池都有修道潛質,這個您大可放心,隻不過……”
張木流欲言又止,那漢子卻十分豪爽,對青年笑道:“隻不過我不是個修道的材料是嗎?”
張木流無奈點頭,可徐抱舟卻如同大口飲了酒似的,起身大聲道:
“修士也好,江湖人也罷,我少年時便看開了。即便沒有那份資質又如何?我行走江湖心中有義,便是俠客!”
青年聞言,心中一樣豪情萬丈!
……
呂鍾雲其實傷勢並不重,隻不過他不是修士,看起來很狼狽而已。這位北山伯清醒之後就瘋狂砸東西,吵著讓人送信給姑姑,讓護國真人來教訓那個小子。
一直被人叫做馬先生的中年修士倒是十分鎮定,同時也有些後怕,那個白衣青年隻是兩巴掌而已,哪怕自己剛剛結丹,也不至於被一個青年兩巴掌打成重傷吧?況且那人是背劍的,劍未出鞘。恐怕即便護國真人來,也奈何不了他,如今隻能看那個草包在太後眼裏有多大的份量了!
張木流拉著莫淼淼往裁縫鋪去,走在路上便一直在想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戰力。兩次重傷,修為倒也是緩緩提上去一些,即便如今傷勢尚未痊愈,可打個元嬰其實不太費力,除非是那些久負盛名的天之驕子,否則自己當真不怵。暗自比較一番,張木流便把自己的戰力劃分到最弱的分神修士,就是遇見合道修士,沒法兒打,但是能逃。
修士合道後便是煉虛,要想到渡劫期,最低也要將一條虛無縹緲的道意煉化為實質。所以但凡煉虛修士,已經是得道高人了。所謂渡劫,就是度過劫難而已,不過倒是沒什麽天雷滾滾追著劈打修士,隻是幾道心魔劫罷了,但是也不比被天雷劈打輕鬆半分。
張木流從前聽人說過一句話,大致意思是說“別相信苦難是值得的,苦難不值得被追求,以其磨練自身是因為躲不過去。”
張木流認同後麵兩句,不認同前麵一句。
青年始終覺得,多走一步路就是多一分資曆。苦難臨頭,誰都是因為躲不過去才硬著頭皮去頂,可人活一世,壽命短的也有數十年可活,就隻有那一次苦難嗎?一次過後,第二次是不是會輕鬆點兒呢?
苦難撐過去了就是破魔,撐不過去就是成魔!
不多時便到了昨日的裁縫鋪,老婆婆手藝還是很好的,莫淼淼換上一身淡藍色長裙後,果然看起來愈加像個惹人憐愛的小丫頭了。
莫淼淼微微撩起裙擺,蹦著在張木流身旁轉圈兒,開心的說:
“你快看你快看,好看嗎?”
張木流笑著點了點頭,那位老婆婆也開心不已,可笑了一會就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張木流走過去問道:
“老人家?可是有什麽事嗎?”
老婆婆趕緊把臉上的淚水擦幹淨,笑著說:
“沒……隻是忽然想起來閨女小時候的樣子,也與這小姑娘一般十分漂亮,這一轉眼,她都沒了十餘年了。”
那老婦人看張木流眼神變了變,又笑著為這個心地善良的背劍青年解釋道:
“別瞎想,沒什麽意外事情,隻是她命薄,與丈夫遊河時碰上了山洪,兩個人都沒了。”
張木流隻得抱歉道:“讓您老人家想起來往事了,是我多嘴了。”
老婦人說不打緊,都是些粘在肚腸裏的陳芝麻爛穀子,你翻,它也在那處不動,不翻也在那處不動,吃飯喝水都要在那處走一趟,所以哪兒有哪天不痛的。
換了一身新衣裳的莫淼淼跟著張木流走在大街上,忽然就抓緊了青年的手,皺著小臉不解道:
“為什麽總要有這些讓人不開心的事兒?為什麽總會有人離開?為什麽總要留下一些人獨自去想離去的人?”
張木流輕輕抱起小女孩,伸手幫其擦掉眼淚,溫柔道:
“有些人的離去,是因為有些事兒他必須去幹,而更多人是因為沒法子不離去。留下的人往往都是最傷心的,因為留下的人總會不經意想起一些事,便很難不去深想,可回頭一看發現那人都不在了,便會很傷心。”
小女孩摟住張木流的脖子靠在其肩膀上,聲音極小:
“那留下的人怎麽才能開心些呢?”
青年摟緊了懷裏的小女孩,輕聲道:“那你知道離去的人怎麽樣才會開心嗎?”
莫淼淼腦袋在張木流肩膀上蹭了蹭,白衣青年便笑著說:
“當然是活下去啊!”
夢裏夢外走過許多路的青年,見過不少讓人很久難以釋懷的事情,隻是人世間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樣的事,見到了,能幫則幫,那見不到的呢?
張木流曾在一間藥鋪抓藥時見過一幕讓人很難忘記的畫麵。
老醫工在櫃台開方子,一個年輕女子在後方抓藥。此時來了一個喘著大氣的小孩,把女子拉到角落說了一句話,那女子又問了一遍後便全身無力,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醫工急忙過去詢問,那女子也隻是雙目無神,結巴著說了一句:
“我弟弟沒了!”
人間苦難何其多!
……
在此處三天了,陳辛左終於能勉強下地,這也多虧了那位土寶真人的英勇就義。到底是幾百年的老藥,藥效就是強。
呂鍾雲倒也沒再來找麻煩,張木流心說要是再不來我就找上門去了。打死兩人雖然有些難辦,打個半死是沒得問題的。
欒沮池已經離開,張木流給了他一封信,他去南山求道。徐婉禾也被張木流傳了一本煉氣法門,隻是開辟氣海哪兒那麽容易,徐婉禾也並未沮喪,而是找到張木流,有些臉紅著說:
“張大哥,我能不能以後再自己修煉,我想先陪著辛左把傷養好。”
張木流點了點頭,心說這小子可以啊,陳師兄都不叫了。
又過了許久,陳辛左總算是差不多痊愈了,不過換成了他一天陪著徐婉禾煉氣了。已經差不多十一月,大家都換了厚衣服,張木流依舊一身白衫,大家都知道這位劍侯大人是個修道神仙,便也不覺得納悶兒,可為什麽那個小丫頭也時常隻穿一身藍色長裙?
一天夜裏,陳辛左給張木流搬來了一個酒缸,兩人坐在院子裏閑聊起來。陳辛左也不愛喝酒,所以就隻看到一個白衣青年拿著一隻瓢,隔一會兒舀一勺。
“大哥,我雖然不是張家人,可你也是我的大哥,我其實真的一直覺得挺對不起大家的,要不是二爺爺臨陣倒戈,大家或許不會那麽慘的。”
張木流使勁兒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硬是灌了其一勺酒,灑的滿臉都是,自己又舀了一勺喝下後才輕聲道:
“你小子一天淨是瞎想,他之事又與你何幹?小竹山出來的孩子什麽都可以不能,唯獨不能做不義之舉,他就是我們的例子了。”
其實張木流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人都可以為自己找後路,但是不能沒有底線。
少年搖了搖頭,換了一副嬉笑臉的模樣,繼續說道:
“那你什麽時候走?也不能一直在這裏啊,你不是還有許多事情嗎?”
白衣青年笑道:“放心,最多明日,就會有個結果。”
果不其然,第二日剛剛吃完午飯,便有一個少年跑來說有人找張公子。
張木流緩緩走出大門,看到一個長相一般,還算看得過去,但十分精神的少年,幾步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
“你小子藏得夠深啊!”
少年苦笑著回話:“張大哥是你藏得太淺了!”
當年之所以打了一幫刑氏修士,又錘了一頓越國太子,全是因為眼前的少年啊,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是梁國新皇!
張木流再次笑道:“那麽說當年你無故失蹤,是趕回金陵登基?”
少年點了點頭道:“當時確實不是有意不告而別,隻是母後派來的人直接把我拎著就回了金陵,我也沒法子啊!”
張木流也不管遠處藏著的幾個金丹修士,拉著蕭磐就往院子裏走,還一邊走一邊朝裏麵喊道:
“你們大梁的皇帝陛下來了嘿!怎麽沒人出來迎接啊?”
徐抱舟再是不戀朝堂的江湖人,也架不住他是個土生土長的梁人,看到自己一國的皇帝陛下來了,也是很拘謹的。陳辛左是個渾小子,什麽梁國皇帝他才不在意,看到這個同齡人在大哥麵前乖巧無比,頓時沒了與其閑聊的心情,轉身跑去助婉禾妹妹開辟氣海了。
所以,偌大的後院便隻剩下張木流與蕭磐二人。
張木流把昨夜沒喝完的酒搬出來,另外找了一隻葫蘆瓢遞給這位少年皇帝。蕭磐苦笑著接過酒瓢,舀出來喝了一口才無奈道:
“張大哥你一點兒沒變啊!”
張木流在這個當年自己很喜歡的小孩麵前,全然沒有什麽前輩風範,隻是大笑道:“現在都是皇帝了,你看宋國都給了我個侯爺了,你怎麽找也得封個公爵吧?”
蕭磐聞言笑道:“隻要你願意,我回去就寫聖旨,封張大哥異姓王。”
頓了頓,少年皇帝接著說:“呂鍾雲之事,我得對大哥說句對不起……”
還沒說完,就被張木流一手摟住肩膀,青年喝了滿滿一瓢酒,對著蕭磐輕聲道:
“臭小子,你還活著就是最好了!”
蕭磐被這麽一抱,眼眶也有些發熱。
當年被抓回去當皇帝,忙活了足足半年才有時間去打聽事情,雖然坐上了龍椅,可大權都在太後那邊,蕭磐又花了一年時間才籠絡了一支聽自己話的隊伍。派出去打聽時才知道,一位手持黑槍的少年,將越國太子差點打死,若不是越國護國真人攔著,可能真就死了。
後來這個做了皇帝的少年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有人說越國太子派人抓走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
張木流現在也覺得,那位被自己打了一頓的太子,好像有些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