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停在雲深不知處的一間屋子,屋前開滿淺藍色的龍膽花,白衣男子負手立在花間,抹額順著微風飛揚,與藍曦臣七分相似的臉龐上此刻眉眼含了幾分柔情看著坐在屋裏的女子,隻是這女子並未看向立在花間的人,而是神情含笑看著案前的人。
案前坐著一個小孩,一身白衣,隻衣襟處繡了藍氏卷雲紋,還未佩戴抹額,瑩白透嫩的臉頰看起來吹彈可破,此刻正目不轉睛看著紙上的字,幼小的手掌堪堪握住毛筆在紙上寫字,有些奶聲奶氣的聲音認真的念著《雅正集》。
女子挪動著不太方便的身體小心走到孩子身旁,扶住高高凸起的腹部坐下,伸手將小孩的手握在自己手間,輕輕揉動這軟嫩的骨肉柔聲道:“阿渙,你已習了兩個時辰的字,該歇息了。”
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看向女子:“叔父說,阿渙是藍氏嫡長子,切不可懈怠課業。”繼而又彎起一個好看的笑,“阿渙要給弟弟或是妹妹做好榜樣。”
畫麵匆匆閃過,夜深人靜,還是這間屋子,門外的龍膽花被白茫茫的雪壓著,不見了立在花間的男子,也不見了室內美麗溫柔的女子。冰天雪地裏,小築的門緊閉,門口坐著兩個人,兩個孩子。
一大一小都是一身白衣,頭上都佩了卷雲紋抹額,大的那個明明神色淒苦但轉向更小的男孩時勉強彎起溫柔的笑,一手將弟弟攬在懷裏另一手輕輕拍著弟弟的背,略顯稚嫩的聲音卻在強作成熟道:“阿湛別怕,哥哥在這裏陪你。”
懷裏的弟弟仰起頭,露出幾乎與藍渙一模一樣的臉,琉璃色的眸子看著藍渙一眨不眨,仿佛難過又仿佛不解的問道:“哥哥,母親什麽時候開門。”
藍渙笑容一滯,嘴唇輕輕顫動著,他再怎麽從容溫潤,喪母之痛對一個九歲孩童來說依然難以承受的打擊。
過了好久才穩住了情緒,輕輕開口道:“母親已經不在了。”
沒有得到弟弟的回應,藍渙低頭去看,弟弟已靠著他的肩睡著了,臉上還留著未等到母親的失落,隻是這失落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弟弟向來沒什麽表情,隻有自己才能看懂弟弟的情緒。
藍渙雙手輕輕環住弟弟,將弟弟抱回房間,為他蓋上棉被後神色如常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門合上的刹那,眼淚止不住的從那張向來從容溫和的臉上滑落,藍渙背靠著門緩緩坐在地上抱住膝蓋埋頭無聲的哭起來,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沒有別人了,沒有藍氏子弟,沒有父親和叔父,也沒有弟弟,他也隻能無聲的哭起來,沒有人能像他攬著弟弟一樣攬著他,哭完他還是要當一個從容的藍氏嫡長子。
……
雲深不知處陷入一片火海,已及冠的藍曦臣現在是青年模樣,一身白衣上雲紋繁複白玉冠一絲不苟昭示藍氏嫡長子的地位,然而藍曦臣此刻卻腳步微亂的行走在雲深不知處後山的後山秘道,心裏難得升起了惶恐的擔憂——
他帶著藍氏的藏書,臨走前看到父親為護藍氏子弟被溫氏重傷,看到弟弟堅守著藏書閣不讓溫氏進入侵犯,掩護他逃走卻生生被溫旭打斷一條腿……
身為藍氏嫡長子卻不能上前相助於父親,也不能保護弟弟,隻能顧全大局聽從叔父的安排攜著藏書離開雲深不知處避難。
他雖幼年便受到叔父嚴格的教育,但他亦是姑蘇藍氏尊貴的大公子,自小不曾吃過這樣的苦,更沒有過這樣落難的時候——流落在外,他第一次褪下了繡著藍氏卷雲紋的外袍換上了素白的衣服掩飾身份,悄然匿跡於人少的地方,連衣服都要自己親手浣洗,直到識得孟瑤,他逃難的日子才稍好過些。
……
藍曦臣獨自跪在藍氏祠堂裏,麵前的靈位裏多了一個他熟悉的名字——青蘅君。
他記事以來隻在母親過世時哭過一回,此刻獨自麵對著藍氏的列祖列宗,他並不想哭,但心頭的抗拒和畏懼讓他愧疚的無地自容。
叔父今日提出讓他接任藍氏宗主之位,身為宗主之子,叔父教導他與弟弟甚是嚴格,而他還更多的受到了其他的教育譬如如何當好家主,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到來,但未曾想到這一天到來的這樣突然。
雲深不知處剛剛遭遇大難,他自小生長的仙境化作一片廢墟,隻有他現在跪著的祠堂是最先修繕出來的。叔父忙的焦頭爛額,弟弟剛從暮溪山回來傷重未愈,明明是百廢待興需要他擔起藍氏的時候,他卻帶著幾個月流落在外的失措,一回來就麵對了父親的死訊,還沒從悲傷的情緒裏緩和過來就要擔起這樣的大任。
他還沒準備好。
從小到大他都把自己的情緒藏的好好的,向來待人溫和有禮,遇事從容,從來沒在父親、叔父和弟弟麵前袒露過自己的難過或是害怕。
叔父見他臉上難得的迷茫,意料之外的沒有厲聲苛責而是讓他獨自跪在這裏對著藍氏先祖,對著自己的父親靜思。
……
數千個畫麵匆匆閃過,此刻定格在一座廟宇中,高大的觀音像俯視著眾生,廟內燭火搖曳,光明晃過藍曦臣此刻怔然失神的眼,顯得白玉一般的臉十分蒼白。
金光瑤啞聲的憤怒咆哮猶在耳邊。
“可我獨獨從沒想過要害你!”
“救你於水火的是誰?”
“後來姑蘇藍氏重建雲深不知處,鼎力相助的又是誰?”
……
“我何曾對不起過你和你家族?”
“何時向你邀過恩!”
藍曦臣腦海裏轉過數個阿瑤的麵目,有初見時唯唯諾諾受人欺淩的阿瑤,有慈眉善目相助他的阿瑤,有手段淩厲偷襲溫若寒的孟瑤,有和顏悅色在清談會上大展身手的斂芳尊,有真誠與他秉燭夜談的阿瑤,也有最後這露出本來麵目愧於他卻仍然敬重他最後憤怒的金光瑤……
這些麵目在藍曦臣腦海裏不停的打轉,停不下也定不下,就像他心裏真的認不清金光瑤到底是哪張臉一樣。
他總以為自己了解金光瑤,最後竟發現自己一無所知。
他自小便被嚴格教導,是弟弟和藍氏子弟的榜樣,也是仙門楷模,才智過人,擔宗主大任也是兢兢業業幾乎未出差錯,但如今才發現自己對世事世人知之甚少。
他怔怔然坐在一直被他照顧扶持的“一問三不知”旁邊,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看著獨當一麵的含光君和怒不可歇的質問他怎麽了的叔父,藍曦臣隻覺得痛苦之外,迷茫無力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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