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冬，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綿幾日，姑蘇驟然變得濕寒無比。
與外界不同的，寒室裏攏著碳盆，香爐裏升起的嫋嫋雲煙散發出的檀香也顯得有點暖融融的，琴桌上置著一把七弦琴，皎皎仍是穿著藍氏校服，手指強撐連貫的彈琴。
悠揚的琴聲從寒室傳出，泠泠作響，不絕如縷。
琴桌不遠處正對廂房門的地方還有一張案，案前坐著一男子，束著抹額，同樣白衣雲紋，除了藍色雲紋，衣麵還有低調的幾不可查的月白色繡雲紋，衣襟也與是上等絲帛，可見身份不凡。
男子麵若冠玉，此刻閉著眼靜坐，紋絲不動，柔和的輪廓猶如一尊完美玉像。
待琴音止，也未睜眼，隻聽得和煦溫雅的男聲道：“勾、挑、摘三指技法生疏。”
即使是在指正錯處，也沒半點讓人不自在，明明常聽到他說話，但這人的聲音悅耳到說什麽都聽不夠似的。皎皎不語，又聽藍曦臣道：“習琴入門頗難，不必急於習曲。”
望了一眼那裏打坐一直未睜眼的人，皎皎道：“我隻想學《清心音》。”
皎皎對寒室的東西也十分熟悉，習字之後讀了一些書，在書櫃找到了一本《清心音》譜，看了簡單的介紹提出習琴。
藍氏琴修最多，藍曦臣早年也習琴，琴技精湛，隻是他在洞簫方麵難得天賦極佳，得到裂冰後用琴的次數便少了，常年一管白玉簫與裂冰隨身。
皎皎提出習琴，藍曦臣沒有拒絕，將自己早年的烏木琴“流光”給她使用。
而此刻聽得這句，原本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露出一雙澄澈黑亮的瞳眸，雖然眼神平靜，麵上的表情也仍是令人如沐春風，但皎皎卻覺得藍曦臣的情緒波動了。
“《清心音》。”藍曦臣看向桌上的流光琴低聲重複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麽，一種說不上難過或是失望亦或是愧疚後悔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最終平複。
——已經過去四年多了。
“你怎麽了？”見藍曦臣隻重複了一句“清心音”不做回答，又感到他情緒有些微妙的變化，皎皎關切問道。
消失一年後再跟藍曦臣回到雲深不知處，皎皎仍是住在寒室，藍曦臣也如過去百般照顧另外還教她言語習字，除了保持一點距離，皎皎提出的事都得允準，少有這樣猶豫的時候。
藍曦臣回過神，搖頭：“我沒事。清心音難習，需紮實指法基礎。”
然後從打坐的狀態中出來，優雅起身望著皎皎道：“我今日將離開雲深不知處前往揚州辦事，少則四日，若你想留在寒室，我自安排門生同往常一樣送飯食，若……”
“我跟著你。”不等藍曦臣說完，皎皎難得的打斷了他的話。
藍曦臣現已出關自然不像從前日日都留在寒室，有時候忙碌不見人影，但晚上總歸回到寒室，每日清晨還是一同習劍的，如果真這樣離開了幾日，皎皎不願意，藍曦臣也不甚放心。但他一直尊從皎皎自己的想法從未逼迫過皎皎做什麽。
皎皎回到雲深不知處便安安心心在寒室，很是習慣留在寒室，也不知她那一年去了何處回來仍是不慣人類的行為，現在是時候帶她去民間見見正常的人。
修仙之人都裝有乾坤袖，常用之物都放在乾坤袖裏，出門幾日不需要大收行裝，二人這便離了雲深不知處。
至彩衣鎮時已過傍晚，夜幕漸漸籠了下來，彩衣鎮上擺起了夜市，街邊亮起許多紅燈籠，熙熙攘攘的人群晃過，少了白日的喧囂多了幾分安寧。
“糖粥嘞，晚間新出鍋的豆沙糖粥。”樓下一大娘低聲叫賣，講著又蘇又柔的吳語，即使是有些成熟的女聲聽起來都有些嗲嗲的。
藍曦臣看著微微側身目光從窗間探出去被吆喝聲吸引的女子，嘴角彎起笑道：“皎皎，先用晚膳。”
皎皎回過神來，此刻他們正在彩衣鎮一家酒樓的雅間，桌上擺著的幾道菜不全是雲深不知處一般的青青綠綠和藥膳，還有幾道姑蘇名菜。
往日在寒室，大都是皎皎取回食盒獨自吃飯，二人還是第一次這樣麵對麵同桌吃飯。食不言，倒也沒有多餘的話講，正正常常的吃過飯二人便各自回房了。
未至亥時，皎皎一進自己的房間便關上門，沒有上榻歇息而是從後窗小心越出去，仿佛有東西指引她方向一般來到了離客棧挺遠的一偏僻巷中。
“出來吧。”皎皎突然對麵前的一片黑暗道。
“喲，哪裏來的小娘魚。”黑暗中晃出一人影，走的極慢，還未見麵目，這句話雖然是綿軟的吳語卻說得有點陰森森的，大約這人的嗓音就是如此。
“什麽小娘魚。”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改喚了一聲“小白”。
黑暗中的那張臉越發清晰，是一張白的不正常的臉，麵頰瘦削，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容貌也是男子裏極好的，但神色間隱隱有些凶戾。
“我有名字，皎皎。”這句話是回那聲“小白”。
男子從鼻息中哼出一笑：“容貌姣好，很適合你。”
皎皎嘴彎也勾起一笑，卻不是在回應這男子的一笑，好像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皎皎君子之皎。”
“哈，幾個月不見，會說話還會認字了？”男子笑的有些陰陽怪氣，抬眼打量了一下皎皎的打扮道：“姑蘇藍氏的人教你認的字？”明明記得這白兔三個月離開前還幾乎不會言語，現在卻對文字都熟悉無比。
皎皎不答，神情卻已給出了答案，男子雙手環抱在胸前，皺著眉故意擺出擔憂的神情嘴角卻挑起有些狠厲的笑：“人類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小心被騙了，不如繼續跟著我修煉吧。”
“不。”見男子手裏隱隱握著一枚不知材質的黑刺，皎皎立馬後退幾步，擺出防備的架勢：“你又來這樣。”
一年多前在雲深不知處她便是被同樣的召喚引出結界外，中了安眠咒醒來時已在一僻靜山穀，這黑衣男子喚她小白，除了教她提升修為便無其他動作，不曾加害於她。
“不是又來，這次不一樣。”
男子得意的聲音剛落，皎皎頓覺眼前模糊，安眠咒作效需要幾息時間，她防備了這人突然出手卻沒防備這人在開始就下了咒。眩暈之間看到這男子伸出手笑道：“還是跟我走吧。”
皎皎恍惚正想後退，被輕輕攬進一結實的懷抱，眼前一道月白色的劍光打斷了黑衣男子的動作，低頭見到衣麵上繁複的藍氏卷雲紋，皎皎心下安定了些，努力支撐著神識清明抵抗安眠咒。
熟悉無比的悅耳男聲此刻少了幾分往日的溫潤和煦，而是帶著不容冒犯的氣勢問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冷哼笑了一句便一躍而起，靈活的幾個閃現身形消失在黑暗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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