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真香(求收藏/推薦)
秦先生在房間裏踱步,口裏默念著《雨霖鈴》上闕,而後又用伴著曲調哼哼起來,良久才說道:“不知下闕是甚麽,此詞或許恰如信上所言,可使江清館在秦淮河畔立於不敗之地。”
本來想要出門辦事的江陵,聞言停了下來。何媽媽最是驚訝,緊接著是不信,反問道:“秦先生,莫要說笑,就憑這?奴家雖說才華遠不及先生,不過自小彈唱無數詞曲,便是官家一首詞作,豈不就能壓過它了。”
秦先生在椅子上坐下,眼眸裏霧氣潺潺,緩緩道:“這曲《雨霖鈴》,原是唐朝教坊曲,相傳乃玄宗陛下獨坐殿內,聽到雨聲、鈴聲,思念起客死馬嵬坡的楊貴妃,一時間往事上湧,百感交集,作《雨霖鈴曲》,遙寄哀思。不想竟有人借舊曲之名,另倚新聲,同為生離死別,數百年依舊。此曲牌非是小令,篇幅較長,曲調較為緩慢,更適合彈唱抒情。
詩詞一脈,最難者化繁入簡。此作從日暮雨歇,城門送別,設帳餞行,蘭舟催發,到兩人淚眼相對,執手告別,層層白描離別場麵,字字寫景而字字含情。曆曆在目,幾乎如同一幅戀人送別的畫卷。那離愁別緒,纏綿悱惻、深沉婉約卻又意境深遠宏大。‘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寥寥十一字,極盡戀人心境,江淹《別賦》曾言:‘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莫不過如此。若是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而歌,最是撩動人心。”
何媽媽和江陵兩人聽得麵麵相覷。何媽媽連忙湊過去再看,逼著自己根據秦先生的點評融入其中,似乎真的感到了真真切切的離別之情景,如泣如訴。可是真有這麽好嗎?寥寥數十字竟得秦先生如此評價?她不禁低聲詢問:“秦先生,此詞果真比官家和馮忠肅等人寫得更精妙?”馮忠肅指的便是前宰相、諡“忠肅”的馮延巳,乃是開創“以景寫情”手法的一代詞人。
“此詞曲調風情最適合秦淮河畔,而且妙在與館裏的蘭舟小娘子最是貼切。三娘可記得,重陽節當日,蘭舟小娘子去城門外送別那位與她情誼深厚的恩客?”
何媽媽眼珠子轉了轉,不屑地道:“秦先生說的可是那被貶去清江縣任縣令的右拾遺?本來品級不高,可好歹也是殿中侍禦史,職權不弱,前途遠大,隻因上書言事得罪了皇甫大將軍,便被貶了四級,還遠走數千裏,這與發配何異?這輩子或許再也難回京了。虧得蘭舟還惦記著去相送,回來後竟然連續兩天不接客,真是個賠錢貨。”
秦先生搖搖頭,道:“三娘,你看著上闕,不正是當日送別濃情別意的場景麽?此事在仕子圈裏還有秦淮河這些姊妹們口中都已經小有名氣。這詞作其中還有蘭舟之名,一語雙關。若是蘭舟小娘子在某一重要場合,再度講起她和那清江縣令可歌可泣的故事,然後吟唱此詞,你覺得會是如何光景?”
“哎呀,我怎麽沒想到!”何媽媽一拍腦門,臉上陰鬱一掃而光,滿臉瞬間紅潤:“怪不得先生說此詞可幫江清館在秦淮河畔立於不敗之地,原來如此!本來這詞便是絕佳,往後有人作《雨霖鈴》,或是想起這故事和詞作,必會想到江清館,想到我們這裏的娘子重情重義,風姿卓絕。倒是便宜了蘭舟這妮子了,沒想到還能有成為江清館頂梁柱的一天。”
嘴上說是便宜了蘭舟,其實何媽媽心裏已經樂開花了。管她是便宜了誰,隻要是江清館的小娘子,就都是她的資本。
這首詞,真香!
“等三娘取回下闕,不妨遞給妾身一觀,或許真能成為秦淮河新詞風開篇之作。”說罷,秦先生便起身離開。在此話題麵前,本來要談論的事都不值得一提了。秦先生剛走出房門,眼淚不自主地刷刷落下,毫無征兆。
何媽媽興奮得手舞足蹈,仿佛江清館崛起便在眼前:“陵哥兒,快,去請甄掌櫃填下闕,兩家的恩怨一筆勾銷,他要的條件我都答應了。”
江陵本來也很高興,聽到甄風的名字,有些拉下臉來:“若是甄風的條件太苛刻呢?”
何媽媽馬上恢複了理智,現在自己的另一半命脈還掌握在甄風手裏,以甄風今日坑江清館和江陵的做事風格,確實很難把控。當下隻有自己出馬,才能盡快促成此事。
已是三更半夜,何媽媽披上外套,帶著江陵等護院便急急忙忙前往望江樓,她甚至等不到天亮了。再過兩日便是寒衣節,秦淮河畔又將是個爭奇鬥豔的日子,每一座歌館樓台都會選派當家花魁同台獻藝,豈不正是一個大好良機?
何媽媽正好發愁自家的詞曲太老,新意不足,花魁紅葉小娘子名氣偏弱,江清館永遠隻是陪襯。若是能夠借此新詞和曲調重編,先以情感、故事感人至深,再以詞作取勝,江清館必然可以異軍突起。而用蘭舟替代紅葉,就不值得一提。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很快甄風就教會了何媽媽這個道理。
何媽媽的到來,讓望江樓如臨大敵。馬丁和張確幾乎可以肯定地認為是江清館來尋仇了,直到何媽媽在門外和顏悅色地說話,並派人送上拜帖,然後在甄風的強烈要求下,他們才極不情願、帶著戒備地開了門。
整個大堂隻剩一套桌椅,甄風悠閑地在那喝水。何媽媽隻帶了江陵一人進來,甄風聳聳肩道:“讓何媽媽見笑了,我的兄弟們以為江首領會去找道上弟兄過來報仇,把大部分桌椅都搬去擋住了門窗,要不是在下極力挽留,此刻都沒處可坐。”
何媽媽尷尬一笑,剛才若非秦先生及時趕到,差點就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旦撕破了臉,江清館又將和崛起的機會擦肩而過。
何媽媽不愧是歡場老人,快速調整了情緒,調動了對話氛圍,然後說明了修好的來意,示意雙方握手言和,忘卻此前所有不快。
“敢問這是甄掌櫃所作?”何媽媽並不信甄風有此才華,能夠折服秦先生,並且力壓官家詞作。但是她留了一手,並不說裏麵是什麽。
“不是,這裏麵的內容乃是一位柳姓書生所作,他窮困潦倒之際某家曾搭把手,他以此道謝罷了。”
此話一出,何媽媽自然不信,若是有如此才華的書生,應該早就名揚江寧,再不濟坊間也該有所傳言。況且寫的是前不久蘭舟小娘子送別戀人之事,這麽短時間怎會如此巧合?她看向甄風身旁的人,發現他們也很詫異,這就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莫非還真是甄風自己填的?反正是誰填的無所謂,隻要詞作上佳便可。
她提出了自己想要下闕《雨霖鈴》的想法,結果等來了甄風的一個條件:“沒問題,我也希望望江樓和江清館親密無間,合作雙贏。隻要何媽媽允許把江清館的三成份子給到在下,某家立馬送上信上的後半部分內容。”
何媽媽再次血衝大腦,幾欲拍案而起。她不能以詞作不佳為由壓低籌碼,對方早就將其視為可讓江清館立於不敗之地的地位。她從未見過如此心狠手辣、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一首詞就想吃進三成的江清館,怎麽不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