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五章我帶你走
龐良難以置信地看著朱振喜手上的匕首,沒有再動了。他略顯茫然的臉上同時露出了一些悲傷,大概是因為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朱振喜會對他刀劍相向。
朱振喜同樣痛苦,她準備匕首並不是為了對付龐良,她白天地時候也不確定龐良會不會再來。
畢竟他已經得手了,他帶走了淳美,現在沒有什麽可讓神界圖謀地,神族怎麽可能會再讓龐良來這裏。
盡管她心裏是想要見到龐良,但是目前的一切都讓她意識到再任意妄為地代價有多大。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不能再任人宰割,她也要為向淳美做點什麽。
一整個白天朱振喜都在想這件事,自從言顏離開後,她就在為自己做準備。
她在床底下藏了一把匕首,以便能夠讓自己在意識昏沉時割開皮膚,用肉體地疼痛刺激,從而清醒一點。
那天就是從失去意識開始地。朱振喜一直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從言顏的神情也能看出來她對此感到遺憾,朱振喜一直覺得很抱歉。
但雖然她不能回想起過去,卻能為自己避免重蹈覆轍。
所以這一次龐良真切出現在她麵前,而她還清醒,正得益於手臂上揪心疼痛的傷口。
她好像有點太用力了,朱振喜想。
龐良盯著她看了很久,似乎是在看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朱振喜額頭冷汗直冒,要不是為了不在龐良麵前露出端倪,她都忍不住要呻吟出聲了。
割傷處的血往外冒,撕扯的感覺讓朱振喜的心一陣陣抽疼,這下真的太過清醒了,連痛感都仿佛放大了幾倍。
最要命的是,朱振喜懷疑自己會因此昏迷。
她有點後悔下手太狠,剛才看見龐良的時候心情激動,一時沒注意,現在就後悔莫及了。她本意是為了保持狀態,這要是因為失血過多昏迷,豈不是又失去意識?
朱振喜正在想入非非,龐良突然開口說話。
他聲音有些奇怪,像嗓子裏灌了沙一樣:“你……你做了什麽?”
朱振喜回過神,看著龐良,心裏的難過又湧上來,她冷靜下來,唇色蒼白,卻還有力氣。
“這話應該我問你,龐良。”
“你現在在做什麽,你拿著刀做什麽?”
龐良說話很慢,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
朱振喜看著這張臉,她的愛人的臉,手上的痛楚忽然就消失了一樣,隻有心裏的難過放大了無數倍。她一下子想起來他們過去的日子,他們幸福的生活,他們對彼此許下的承諾。
他們本該是這世間無數平凡卻幸福的夫婦中的一對,他們本來擁有屬於他們的家庭、孩子,她會成為合格的妻子和母親,她還曾經幻想擁有自己的花園。
那些如夢似幻的曾經讓她痛不欲生,她垂下手,鮮血沾滿床單,她渾然不覺。
她說:“龐良,為什麽會這樣?”
我們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麽會對你充滿警惕,害怕你會傷害我。你為什麽要在深夜當我意識模糊時才能來到我身邊。
我們隻能在這樣的戒備下才能看到彼此嗎?龐良。
她一聲一聲叫著自己丈夫的名字,低聲詢問他們為何要遭受這樣的痛苦,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有此遭遇,否則他們憑什麽要比別人多此一舉?
她又問該怎麽做才能讓你變得正常,身邊沒有陰邪怪氣,而是能夠堂堂正正走在陽光下和她一起生活的樣子。她說如果你回來,我們的家就還在。
朱振喜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實際上她說了什麽,絮絮叨叨把自己所有想說的都說了。她不在乎龐良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她隻是在發泄。
她的右手仍舊拿著匕首,沒有放下,即便她在這樣恍惚的狀態下,心裏還是有一根弦緊繃著。
龐良清楚,朱振喜也清楚。
他們始終說回不去了,那些生活已經成為過去,承諾實現不了,他們沒法在一起了。
龐良叫她:“振喜。”
振喜……振喜……
朱振喜停下說話,注目看他,卻見龐良的目光盯著她的另一隻手,那裏血流不止,已經染紅了床單。
龐良沒想到朱振喜對自己這麽狠心,竟然當著他的麵傷害自己。他一時竟然不敢問,難道她就不怕他難過嗎?眼睜睜看著她這麽對待自己,他難道不會心痛嗎?
朱振喜了然地笑了笑:“你不用覺得有什麽,這是我自己做的,和你沒……”
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到龐良站在那裏,暴露在月色下的臉上,兩道清淚流下,但還沒到下顎就消失不見了。
憑空消失的眼淚……朱振喜方才還因為他的眼淚有所震撼,此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臉色頓變。
她剛剛都做了什麽,她竟然對著麵前這個鬼物述說自己的難過。他又怎麽會懂,他不是龐良!
龐良死了!
朱振喜不情願地想,龐良的確是死了。她不能再被神界牽著鼻子走了,利用龐良外表來迷惑,讓她也為神界效力這種事想都不要想。
龐良不在,向淳美就是她的摯友,她已經沒什麽牽掛,必要的時候自然也能為摯友一死。
她寧死也不會讓神族得逞。
“向淳美在哪裏?”她質問龐良。
但龐良沒有說話,站在那裏無聲哭泣。
朱振喜強行忍耐不讓自己去看他悲傷的眼神,她提醒自己,帶走向淳美的就是麵前這個人。他一定知道向淳美被關在哪裏。
隻要有了準確地址,百裏迦烈就能帶人去救。
她不顧手上疼痛,朝龐良靠近了一些。
“向淳美到底在哪裏?你不用再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騙我了,你不是龐良,我心裏清楚。你害死了魔族人,百裏迦烈要你性命,這我……也清楚。現在你還要再害淳美。龐良,如果你真的是龐良,你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朱振喜深呼吸,壓下心裏不適。
“你要麽告訴我向淳美在哪,要麽離開,從此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龐良沒有搭理,他上前兩步,朝她伸手。
“跟我走。”
朱振喜一臉陰沉:“你說什麽?”
龐良小心翼翼,認真道:“我來帶你走。”
“我跟你走,去哪裏,去神界嗎?原來神界答應庇護你了,是不是?你不僅替神族帶走淳美,現在還要帶著我躲在神族繼續苟且偷生?”
朱振喜幾乎冷漠的詞語讓龐良的動作有些停滯,他原本衝她伸出手,這會兒已經有些動搖地晃了晃。
苟且偷生這個詞實在太殘忍了,朱振喜自己說完也有些訝異,她沒想到自己會用這種詞匯形容龐良。
畢竟現在變成這樣,龐良也不會希望看到,一切都是神界的錯,龐良又有什麽罪過呢。
朱振喜有些心軟,剛要再說些什麽彌補的時候,龐良突然動了,他徑直過來,要帶朱振喜離開。
這把朱振喜嚇了一跳,她抬起匕首,大喊“別過來!”
龐良臉色變得堅毅,說話也快了:“我帶你走,你不會有事。”
“我不相信你。”
“振喜……”
“你告訴我向淳美在哪裏,或許我會考慮跟你走。”
龐良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條件。
他今天來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帶走朱振喜,不管她說什麽,他已經做好決定了。
這種感覺讓朱振喜覺得很不舒服,她像被安排好了一樣,沒有自己的主意。龐良以前不會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情,現在卻已經不容分說地強硬了。
她仰頭看他:“龐良,你過來一步,我就對著這裏刺下去。”
匕首對著心髒,她不是在威脅他,而是告知一個步驟一樣。
她要龐良離開。
但龐良絲毫沒有這個意思,他仍舊不管不顧上前。朱振喜眼神一凜,咬住後槽牙,對著胸口揮下匕首。
她說到做到。
龐良發出一聲驚呼,朱振喜隻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她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手裏的匕首是否進入自己的心髒。
當左手割傷的痛感重新清晰起來,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龐良伸手擋住了匕首的尖端,沒有讓刀鋒進入她的心髒,但是刀刺入龐良手中的那一刻,龐良灰飛煙滅。
朱振喜親眼目睹龐良就這麽消失在自己麵前,那時她才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她扔掉匕首,放聲痛哭了起來。
這一次是她錯了。她終於親手對龐良下手了,她不能再怪罪任何人。
她傷害了龐良,她說了那麽難聽的話嘲諷他,她讓他離開。她親手把他推開,她放棄了他。
她怎麽可以這麽做?
如果說龐良至今還不願消失,寧可為神界所利用,寧可和以前的秉性相違背,都是為了能夠再見到她,再和她在一起。所有人都可以指責龐良,隻有她不可以。
龐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連她都放棄龐良的話,這六界他還能為誰所容?朱振喜難過地大哭,已經顧不及自己還有傷口。現在身上所有的疼痛都不及她心裏的痛楚。
她到底都做了一些什麽啊!她才是罪不可赦的廢物!
龐良這一次灰飛煙滅,還能不能再回來。她徒勞伸手,想在空氣裏抓住什麽一樣。
但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那個無聲落淚的男人再一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