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心中一緊,暗道:“莫非是他?依我推算,此人要趕上來少說也要兩三日,沒想到竟來得這麽快。是了,我以比試輕功腳力而論,他則不管這些,隻要能追上我便了,因此騎著快馬趕來。”黃有道見她似有心事,道:“姑娘怎麽了?”念奴微一沉吟,笑道:“有人前來尋我的晦氣,道長幫不幫我?”黃有道笑道:“姑娘之事,即是貧道之事,我很久未與人動手了,正好舒舒筋骨。”
此時那馬蹄聲已奔至跟前,念奴朝樓下一瞧,見來人果是“醉伯倫”酒館那個大漢,隻是此刻他已除去頭上氈帽,露出戒疤光頭。念奴仔細一瞧,忽然冷豔一笑,道:“原來是摩坷寺踏月和尚。”踏月坐在馬上,昂首道:“念奴姑娘輕功一絕,小僧佩服,隻是不該如此冷落朋友,貴寨此等行徑,實教我摩坷寺心寒齒冷。”念奴朱唇輕撇,道:“大師言重了,敝寨雖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然而勢單力微,豈敢與貴寺稱朋道友。近些年摩坷寺在河北闖下諾大名頭,想必早已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裏了罷,大師千裏尾隨奴家,不知有何指教?”她這一番話既暗諷摩坷寺門風不正,惡名昭彰,又挖苦踏月行為鬼祟,暗藏鬼胎。踏月本是個長大漢子,若論城府深沉,可說萬人難及,若論巧舌機辯,哪裏是念奴對手,吱唔半晌,隻好道:“小僧自去江南,正好路遇姑娘亦往南去,不過是湊巧同路,何曾尾隨你了?難道這大路隻許你走,不許旁人走麽?”念奴輕輕一笑,道:“官道自然人人可走,如此說來,是奴家錯怪了好人。大師既然急著趕路,那便請上路罷。”玉臂一展,作逐客狀。踏月被她這一番擠兌,麵上不由得紅一陣白一陣,卻又不好說什麽。
黃有道聽了半晌,心下已明,見他窘態連連,笑道:“大丈夫本該磊落坦蕩,大師又是空門中人,何故緊跟一位妙齡女子?定是見色起意,意圖不軌。嘿嘿,摩坷寺聲名赫赫,沒想到門下弟子竟都是登徒浪子。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徒猶如此,師何以堪?哈哈哈,看來貧道要重新認識滅法老和尚了。”此話之毒,甚於鴆羽,一言未畢,踏月勃然變色道:“牛鼻子老道,怎敢如此無禮?”雙足一點馬鐙,身子直衝樓上黃有道而去,左手作勢禮佛,右掌擊向他肩頭。
黃有道輕蔑一笑,嵬然不動,待他掌到近處,身子輕輕一轉,側身躲過。踏月一擊不中,隨即登上樓頭,雙手化掌為拳,臂膊大開大合,舞得虎虎生風,直取黃有道麵門而去,使的正是羅漢伏虎拳。黃有道見他這套拳法來勢凶猛,不敢怠慢,亦以雙手還擊,鬥得數個回合,心中已知自己武功雖稍勝於他,但若想殺他,卻也不易辦到,因此凝神相鬥,不敢疏忽。踏月惱怒他出言惡毒,一心想教訓他,因此鬥至後來,出拳淩厲迅猛,招招直擊要害,一時竟逼得黃有道攻少防多,頗感狼狽。念奴在旁冷眼觀去,見踏月勢若癲狂,似要以命相拚,暗道:“摩坷寺乃我銀蛇寨宿敵,此人又暗隨我後,不知有何圖謀,不如今日乘機除去,永絕後患。”心念一動,覷準時機,趁他正麵猛攻黃有道,背後露出破綻之隙,迅即合身攻上,以手中金笛直點他“大椎”、“肺俞”二穴。
踏月正全力猛攻黃有道,忽覺背後風起,知是念奴從後偷襲,忙欲轉身回防,怎奈黃有道有意緊緊糾纏,不容他回護身後,情急之下踏月施展輕功縱身躍起,躲過二人前後夾擊,不過胸口已中黃有道一掌。念奴見他躍起閃避,隨即亦以輕功縱起,左手抓向他肩頭,踏月伸手去擋,不料念奴右手輕揚,香袖微微一振,三根銀針激射而出,這招“牆裏開花”的暗器功夫正是銀蛇夫人所授。踏月大驚之下避之不及,雙目登時被銀針射瞎。
念奴見他雙目已瞎,媚眼帶笑道:“哎呦,奴家出手太重,大師勿怪。”踏月以一敵二,本就落了下風,此刻雙目又已失明,再戰下去隻有妄自送命,暗道:“今日權且認栽,須得設法保住性命,他日再思報仇良策。”昂首挺胸,闊聲道:“小僧技不如人,甘拜下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自知敗局已定,此刻欲要活命,隻有向死而生,以凜然之態打動對方,或有一線生機。果不其然,黃有道見他雙目已瞎,兀自神態慷慨,心下暗生敬意,道:“我輩行俠仗義,原不為多有殺傷,你既已得其咎,那便饒了你性命,日後好自為之罷。”念奴有心趁此機會除了他,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摩坷寺門人詭計多端,睚眥必報,道長莫要縱虎歸山。”纖手翻作蛇形,瞬間抓向踏月咽喉,隻要勁力一吐,立時便取了他命,黃有道笑道:“今日若是殺了他,實在易如反掌,然而此事如果傳揚出去,說我二人倚多取勝,反為江湖同道所笑。此人若再行不義,他日必定自斃,姑娘何必自汙玉手?”輕輕搖頭,示意不可。念奴見他有所暗示,收回玉臂,轉身走至一旁,笑道:“今日切磋武藝,多有得罪。大師請便罷。”踏月麵色鐵青,一聲不吭,大步下了樓,騎馬而去。
念奴瞧著他遠去,道:“道長何故留他一命?”黃有道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很多時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念奴不解其意,也就不再理會此事。二人相約翌日結伴而行,同往建康城去。末了,黃有道告辭而去,下了落潮樓,自回客棧去了。
此時已近黃昏,湖中漁翁釣月,岸邊農夫耕霞,好似一幅水墨丹青。念奴憑欄遠眺,想到建康近在眼前,不由得心神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