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喪亂帖 第八十六章 如影隨形
待得小二將下酒菜擺上,又端上一壺茶水,那大漢自顧自吃喝起來。
念奴朝他瞧了一眼,自斟一杯酒,心道:“這個漢子好生古怪,放著好酒不要,偏要喝茶,既然喜歡喝茶,何不去茶館,卻要來這酒肆?”忽然心念一動,將手中酒杯緩緩放下,悄悄轉頭,朝那大漢仔細瞧去,見他體格粗壯結實,舉止沉穩有力,一碗滾燙的茶水,竟能端起來一飲而盡,且吐納恒常,麵不改色,顯是內力深厚的練武之人。她正想著,忽見那大漢也朝自己瞧來,四目一對,念奴隻覺對方目光銳氣逼人,頓感一絲寒意,忙看向別處。待回過頭來,暗道:“此人似非善類,倘是過往路人便罷,若是專意針對我來,則著實不妙,倒非懼他,隻是不願多生事端,徒增麻煩。”因此再飲兩杯,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當下起身離去,出了酒肆坐上馬車,自城南大門通過,繼續趕路。
半晌後,離城漸行漸遠,再走約莫十數裏路,來至一片楊樹林,官道自林中貫穿而出。林子靜謐安詳,偶有風過,吹得樹葉婆沙作響,馬車緩慢而行,念奴坐在車內百無聊賴,此時酒勁湧上頭來,隻覺昏昏欲睡。便在此時,忽聽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不疾不徐,跟在馬車後麵。念奴自車內後窗瞧去,見十丈之外跟著一人一騎,騎馬之人正是酒肆內那個大漢。
她暗道:“此人鬼鬼祟祟,不知有何圖謀。”即命車夫駕馬快行,車夫道聲是,揚起馬鞭,在空中打個鞭花,喊聲:“駕!”那馬奮起四蹄,奔跑向前,念奴隻覺兩邊樹木向後疾退,車窗風聲呼呼作響,奔得片刻,她轉頭向車後瞧去,卻見那大漢仍在十丈開外,緊緊相隨。此後她慢走,那大漢亦慢走,她快行,那大漢亦快行,始終跟隨在馬車之後,如影隨形。至這日午後,出了林子,前方一條大河,橫亙麵前,寬逾百丈,水流湍急,中無橋梁,亦無舟楫,官道至此,沿河東折,通往別處。念奴見他如蛆附骨,擺脫不掉,不禁激起爭強賭勝之心,暗道:“你有尾隨計,我有開脫策。想追上本姑娘,就看你有多大本事了。”瞧見麵前大河,燦然一笑,“好,看你如何追我。”叱命車夫打馬飛奔向前,勢如投河自盡。那大漢亦快馬跟上,麵對大河,仿如不見。
眼見將要奔至大河岸邊,馬夫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要拉馬韁繩,意欲停下,念奴殺心頓起,飛起一腳,將那馬夫踢斃馬下,自駕車前,一掌拍在馬臀上,那馬吃痛不過,發命狂奔,衝向河水,就在臨近岸邊瞬間,她玉足一點車轅,雙臂輕展,身子淩空飛起,再看腳下時,那馬帶車早已掉下河去,她隨即展開輕功渡河,衣袂飄飄,身形婀娜,在這波濤洶湧的大河之上,體靜態怡,渺如宓妃,當真可謂“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鬱烈,步蘅薄而流芳”。
與此同時,那大漢亦以輕功踏浪跟來。隻見他身形魁梧,長袍舞動,袍底已被浸濕,在水麵上終難如履平地,然則以他壯碩之體型,能踏浪渡河,已屬不俗輕功。
念奴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渡至南岸,回頭一瞧,見那大漢又追上來,微感意外,暗道:“此河不過百丈,未見本事。咱們再來比過,本姑娘定要教你心服口服。”心下一橫,展開輕功,飄然而去。
那大漢追上南岸,口中微喘粗氣,腳下鞋襪衣袍已經濕了一片,頭上氈帽也已掉落河中,露出頭頂兩排戒疤,正是踏月和尚。他騎馬南下追蹤念奴,欲要得知越王寶藏之訊息,終於在洛陽城那家“醉伯倫”酒肆中追上她,於是一路緊隨其後,意欲順藤摸瓜。經此渡河,自知以輕功而論,遜彼不少,然則追尋寶藏乃極重大之事,即便力有不逮,亦要拚死而追,否則師父座前無法交差,更有趙王降罪之虞,因此提一口氣,奮力追去。
念奴一心要與他見個高低,因此一路飛奔向南,徹夜不休,至翌日辰時,自忖與他拉開距離,一時追不上來,這才尋了塊青石,躺下睡了。
踏月輕功本就不如她,再兼身沉力滯,追到半夜實在支持不住,便倒地睡了半宿。至天明起來,再奮力追去,與念奴之間的距離已經越拉越遠。
二人你追我趕,如此日複一日,至梅月初,俱已至江淮地界。
自古以來,神州南北以淮水而分,風物人情殊為不同。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確是如此。此時正是初夏時節,淮水以南處處桃花映水,柳絮隨風,荷盤立蜓,柳浪聞鶯,當真是人間仙境一般。
這一日,念奴來至廬江郡臨湖縣,接連多日奔波,嬌容不免多了幾分風塵之色,然而終究再沒有被踏月追上,一念及此,登覺滿意,多日勞累之苦便即煙消雲散。自思待他追來,少說也要兩三日,這臨湖美景數不勝數,不如在此休憩一兩日,洗洗風塵倦姿,也可一覽這異域風光。當下走到集市,尋了間客棧,進入房間關起門來,沐浴更衣,對鏡梳妝,片刻後,嬌顏如昨,俏眼似初,又回到了千嬌百媚、媚惑無倫的狀態。她瞧著鏡中的自己呆呆出神,半晌後,喃喃低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念了一回,輕輕歎一口氣,道:“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摩坷寺一別,已經二載未見了,又當是幾多月兮?”出了會神,即又歡喜起來,自襟內取出那圈金鎖,細細瞧著,不覺間俏臉泛紅,已經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