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喪亂帖 第五十六章 四診評脈
慕容俊道:“世人皆知此書玄妙,實乃活人寶典。今幸為先生所得,可是天意垂顧大燕。” 徐濟世聞言略一遲疑,忙躬身道:“世子所言極是。近年大燕國勢日盛,虎踞遼東,此乃王爺、世子雄才大略,治國有方,亦是上天眷顧垂憐,佑我冥冥。屬下定當苦心鑽研此書奧秘,以期醫術日益精進,好為我燕國征戰將士稍盡綿薄。”慕容俊笑道:“先生聰慧機敏,當能成功。”說罷一陣幹咳,一手輕按胸口,眉頭微皺。
拓跋承恩急忙上前服侍茶水,徐濟世道:“承恩兄且慢,容我看看脈象如何。”說著走至慕容俊跟前,道聲請,慕容俊伸出一隻手,拓跋承恩眼疾手快,忙把身子一屈,彎腰垂首立於二人之間,將慕容俊伸出的手臂托於其背。徐濟世微微一笑,以右手食指輕搭慕容俊脈搏之上,獨取寸口,閉目細診。
過得良久,拓跋承恩見他仍不言語,心中甚為焦急,終於開口道:“徐太醫覺得世子爺脈象究竟如何?快些給個痛快話罷。”慕容俊輕輕一笑,道:“不必心急,待徐太醫細細診完,再說不遲。”又過片刻,徐濟世緩緩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朝慕容俊道:“且容屬下為世子以針評脈。”見慕容俊輕輕點頭,便將醫具打開,取出三根寸許銀針,分別針於其少商、威靈、合穀三穴,然後再次以指搭脈,凝神細診。這次徐濟世越診越覺蹊蹺,隻見他麵色漸漸蒼白,手指微微顫抖。半刻後終於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朝慕容俊拱手道:“世子寸脈滯澀,關脈洪博,似是肺氣失宣之症。據《素問·脈要精微論》記載:夫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世子脈象顯示食氣入胃,散精於肝,濁氣歸心,淫樟於脈,脈氣流經,經氣歸於肺,肺朝百脈,肺氣失宣,則百脈滯澀,病人食物無味,就寢難安,幹咳不止,久則傷及肺腑。”拓跋承恩急道:“先生滿口奧言,終究不知何意。還請先生直言明示。”徐濟世輕捋髯須,慢慢道:“世子這病應是風寒引起,又兼飲食不當造成的。”拓跋承恩奇道:“如今正是暮春之初,氣候寒熱不調,世子偶感風寒確是有的。說到飲食不當,卻是難解。世子爺每日膳食俱是禦膳房親供,有專人負責,世子喜歡吃什麽,甚或什麽天氣該吃什麽,都是有定例的,怎會有飲食不當一說?”徐濟世雙目微閉,撚須不語。
拓跋承恩見他如此,急道:“先生究竟何意?似此踟躕不決,莫不是要急煞兄弟?”徐濟世心知時機已成,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敢問世子最近所服何藥?”慕容俊道:“這大半月來每日午間飯後服一劑安心散,乃川貝、當歸、丹參、天雄各一錢,龍葵、白微各半錢,再加些許白礬,以文火煎熬而成。”徐濟世聽完麵色蒼白,眉頭緊鎖,心頭撲撲亂跳。拓跋承恩見他神色有異,忙追問道:“怎麽了?”見他隻顧低頭凝思,一言不發,心頭閃過一絲不安,急道:“莫非這方子有問題?”說完便意識到不妥,自己言語太過冒失,忙看向慕容俊,想請他示下。慕容俊平靜的看著徐濟世,道:“請先生直言罷。”徐濟世上前一步,躬身道:“屬下從醫多年,自信未有錯診誤斷,但今日一事,茲事體大,屬下心內雖然已有分教,卻不敢武斷直言。”慕容俊聽出他話外有音,緩緩道:“你隻須放膽暢言,餘事與你無關。但若有絲毫隱言瞞語,便隻惟你是問。”徐濟世忙跪倒在地,正色直言:“世子深察明鑒,屬下便鬥膽直陳,此藥方看似無誤,實則暗藏機鋒。”此言一出,拓跋承恩大吃一驚,忙道:“此話何意?這藥方乃胡老太醫親自配製而成,難不成”一語未畢,急忙住口,不敢再說下去,隻偷眼瞧向慕容俊。隻見慕容俊麵無表情,沉默不語。
作為燕王世子,慕容俊自幼便生長在波雲詭譎的複雜環境中,平素耳濡目染之下,深受其父雄偉詭黠之影響,早已練就一身王霸之氣術,城府深不可測,喜怒不形於色。此時見徐濟世說藥方有異,心內雖不無驚,但表麵上卻氣定神閑,古井無波。
略頓片刻,隻聽慕容俊輕輕道:“此藥方有何不妥,還請先生詳述。”徐濟世道:“世子先前所患風寒,實乃微疾,以川貝、當歸、丹參、天雄為藥服之,並無不妥。然龍葵、白微乃祛熱滋陰之藥,於世子之病大相違背,再加以白礬相輔,乃是變藥為毒之術,長期服食,積微成著,便與溫性毒藥無異。世子近來咳嗽不止,食欲卻有好轉,乃是掩人耳目之處,實則病症已然更甚從前。”慕容俊聽完,暗想近日之況,果如他言,心下便已猜得七八分,卻仍不動聲色,緩緩道:“既然先生識得此藥方,便有破解之法。還請先生費心了。”說完輕輕閉上雙眼,不再說話。徐濟世見說,哪敢不識時務?忙道:“世子放心,此事包在屬下身上。我這就去另配一方,待藥煎熬好了再送上來。世子謹記,先前那藥不可再服了。”慕容俊輕輕一揮手,平聲道:“辛苦先生了。”徐濟世忙叩謝了,站起身朝拓跋承恩作個揖,轉身離去。
待徐濟世走後,拓跋承恩忙上前服侍詢問,輕聲道:“世子爺覺得身上如何?”言畢又恨道:“胡庸蓄意害主,其罪當誅。世子爺這就下令將他正法了罷。”慕容俊仍舊閉目不語,似乎在沉思什麽。拓跋承恩不敢攪擾,便在一旁默默侍立。良久之後,忽聽慕容俊輕歎一聲,道:“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父王先時謂我斯言,今日方才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