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

  這幾日,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的日子,不禁感歎時光無情的飛逝。


  枝頭的櫻花又散落下數片花瓣,鋪墊在石板路上,不到一夜的功夫,粉嫩的花瓣就把門前裝扮成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雜樹林裏有幾十戶人家,深居幽處,虯枝盤旋。密密麻麻的樹林裏長滿了高矮不一的灌木叢,除了枝頭的鳥叫,還有潺潺溪水做伴。


  如同每一個普通的清晨,沈禾小小的身軀上,麻繩一圈一圈纏繞著籮筐,一隻小手緊握著一把斧頭,另一隻小手揪了揪吸進屁股裏的褲子。


  他看似有些不高興,圓圓的臉蛋上掛著一張鬧著別扭的小紅唇,兩條踉蹌的小短腿快速的往前奔跑著,把跟在身後的我遠遠甩開了一大段距離。


  我叫沈臾,奔跑在前的這個小家夥則是我的弟弟沈禾。


  那時候爹娘病逝沒多久,為了能照顧沈禾,我早早就扛上了斧頭跑到山間劈柴賣柴,惡毒的太陽將我曬的黑黢黢的,可我不在乎。


  爹娘重病借了鄰裏街坊不少銀兩,為了還債,就算是拚了老命也要把錢都還上。


  沈禾從小就很聽話,在村裏的學堂也有乖乖念書。直到那天他發現我背柴勒在身上的紅血印時,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痛哭了一場,第二天連學也不上了,替我背上了籮筐,拿起斧頭上了山。


  我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可沈禾好像比我還要生氣,氣的大大的眼睛裏麵都布滿了通紅的血絲。


  於是他一氣之下,本應是我扛起的斧頭,卻換成了他。


  而那天半路又下起了暴雨,我躲在山洞裏冷的直打哆嗦,看著暴雨中小小的身影不停的揮舞斧頭,然後又笨笨的將柴火捆綁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有個弟弟真好!

  沈禾,真好!

  就在我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出神時,不知從哪躥出來一隻虎皮紋樣子的野貓,被暴雨淋的毛發緊貼著皮膚,渾身都在瑟瑟發抖。


  它瞪著一雙圓圓的琥珀色眼睛,充滿警惕的怒視著我,我一動也不動,生怕再把它嚇跑了。


  見我毫無歹意,虎皮貓終於拖著狼狽的身軀,貼著牆壁伏身鑽進了山洞裏。


  我在山洞牆壁的一側,虎皮貓瑟縮在另一側。


  我抬眼小心翼翼的瞥著它,它就抬著爪子虎視眈眈的回敬我。


  後來,虎皮貓仰著腦袋抻了抻脖子,我從縫隙中看到了它圓滾滾的肚子,嘴角一咧,原來是要做媽媽了!


  我翻遍了全身,隻從衣兜裏找到一個藏到現在已經幹癟的橘子。


  橘子已經皺皺巴巴,我艱難的一層層剝下外皮,抖著雙手遞到了虎皮貓的跟前。


  它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眨啊眨,似是在對我懇求,又似是在對我言謝。


  我放下橘子,又躲回到牆根處,此時沈禾已經扛著滿籮筐的柴火過來找我,他被大雨淋的像極了落湯雞,一出現就嚇的虎皮貓連連後退,齜牙咧嘴的發出陣陣低音的咆哮聲。


  眼下時刻,在沈禾與虎皮貓的抉擇中,我想也未想的選擇了後者。


  我一個匍匐上去,輕鬆的護住了虎皮貓,讓它趟進我軟軟的懷中,又扭頭對沈禾嚷道:“你先出去!”


  沈禾:“老姐,外麵大雨傾盆,我還是不是你親弟呦喂!”


  沈禾記仇的很,打那以後,他見了貓就躲著走,原來那一幕山洞下的回憶徹底寒透了他的心……


  **

  再後來,我靠著背柴一點點還清了欠債,等日子過得終於讓我喘過氣來的時候。一日,村裏學堂的先生在我家門口堵住了我。


  我一愣,見對方是位仙風道骨的老人,仔細看看還有些——眼熟。


  可是在哪見過他呢?我這笨蛋腦袋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隻能揶揄的笑著,緩解大腦空白的尷尬。


  誰料胡子花白的老爺爺意味深長的對我笑了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和藹的說道:“老夫是沈禾學堂的先生,若我沒認錯,你就是沈禾的姐姐沈臾吧?”


  哦哦哦!我說怎麽看他如此眼熟,當年沈禾沒錢上學,情急之下我將一背的柴火堆在了學堂門前,高聲大呼:“學生沈禾以柴抵學費,求先生們能寬厚仁慈,網開一麵。”


  那時候是見過老先生的。


  也不知為啥,從那後沈禾說啥也不去上學了,見到同村的幾個同窗還捂著腦袋繞道走。不過在我的威逼利誘下,他最終還是乖乖去了學校。


  沈禾告訴我:“全同窗都在議論,說咱姐弟倆要拿著柴火把整個學堂給點了,嚇得他們沒一個敢靠近我!”


  我苦笑!

  思緒回來,我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又立即收回笑容對他說道:“先生您好,我是沈臾,請問找我有何事?”


  老先生又繼續捋著胡子,笑盈盈道:“哈哈,當年你那個詞語用的不好,不應該說網開一麵,而是大發慈悲。”


  時隔多年還要來糾錯?沈臾懵怔的眨眨眼睛,麵無表情的看著老先生頑皮的模樣,總覺得他是在等著看我笑話。


  “不過——你弟弟倒是個可塑之才,老夫瞅著他也是個苗子,將來定有大出息!”


  “哼——他能有啥出息?家裏的爐子都不會生火……”


  “非也,非也!”老先生說的頭頭是道,“沈禾是塊璞玉,不是塊石頭,若是叫璞玉放在石頭堆裏,被層層壓住,難以重見天日,難以發光發亮。”


  老先生說的雲裏霧裏,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後來老先生笑嘻嘻的告訴我,這就叫對牛彈琴。


  我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他繼續道:“沈禾品學兼優,一直名列前茅,老夫水平有限,隻能教他到此了。他日後必定會有大出息,你一定要好好培養他,所以帶他去清河縣找秦先生,三年後一定能參加鄉闈考試,從中脫穎而出!”


  這些話我倒是都聽明白什麽意思了,思緒繁雜,滿是不信的看著老先生,他又神神秘秘說道:“你們姐弟倆一定要去清河縣,以後——人生會完全不一樣的。”


  我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又遲鈍錯愕的定了定神,結果那晚夢到了一位仙人,他有著跟老先生一樣的仙氣,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衫,隨風乍然擺動,對我夢囈著:“帶著沈禾去清河縣吧——還有,記得你將來的孩子一定要單名取一個慈字,日後定能有所作為,名垂千古!”


  還真是個奇怪的夢呢。


  **

  隨意聽信了老先生的話,導致我與沈禾饑腸轆轆的走在清河縣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繁華喧鬧,顯得我們是如此卑微渺小。


  “姐,縣裏就是不一樣哈!”


  “那是,等著你有出息了咱就當個知縣,風風光光的坐著轎子巡視一圈,叫老家那些等著看咱倆笑話的人都叫來,氣死他們!”


  正說著,我又看到一群穿著捕快服的大哥們急匆匆的排著隊伍走過,他們捕快服可真好看,尤其配著身後長長的彎刀,真是又霸氣又威風。


  我暗戳戳的想著,眼睛就盯著打頭的那個大哥不放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楊東瑞,跟孫大力一樣都是濟南府的人,在清河縣當捕頭已有多年了。


  楊捕頭在告示牌上簡單粗暴的刷著漿糊,後又隨手一搭,白花花蓋著縣衙大印的紙張就貼到了上麵。


  我一個箭步跟上去,粗略的看了一眼,發現根本認不得幾個大字,後又拉扯著沈禾給我讀著,待聽到一月有七文錢時,我的整個身子都開始蠢蠢欲動。


  我立刻拉著沈禾擋住招人告示,生怕叫別人發現再搶了去。然後又跳起來一把將它撕下,連背麵粘著的漿糊還濕濕嗒嗒。


  手裏緊攥著那張紙,快步上前追上了楊捕頭。


  “大哥您好,我想當捕快。”


  楊捕頭停下步子看了看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心想我肯定是有毛病了。


  “女……女,女的?”


  “唉!正是女的!”


  “女的怎麽當捕快?”


  “女的為何不能當捕快?”


  我與楊捕頭暗戳戳的較量片刻,良久,孫大力從隊伍裏探出了頭。


  “你是個姑娘?”


  我當時有些生氣,雖然穿著沈禾小時候的衣衫,臉蛋也曬的黑了一些,但好歹來說——我長的也算是秀氣吧!


  恰在此時,臨邊一位賣菜的攤戶正收拾籮筐裏的生菜,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天際,我還記得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嚇的麵如菜色,一把將手裏的籮筐扔出去,滿眼的綠色生菜都傾翻出來。


  “有——有蛇!”婦人抽搐著身子,踉蹌坐在地上,兩條腿來回的蹬著地上的塵土。


  一聽有蛇,楊捕頭與孫大力不約而同的連連後退,在這片熙攘的街頭,一下把我晾到了最顯眼的位置。


  “嘁!不就是蛇嘛,這有啥可怕的!”


  以前山上劈柴時,見過的東西多了去了,還怕區區這麽一條……小青蛇?


  我隨手抓起身旁人的一把折扇,也沒仔細抬眼見那人是誰,豪氣道:“借用一下,多謝!”


  很快,我用折扇把小青蛇的身子挑起來,笑嘻嘻的朝楊捕頭走過去,隻是他的樣子好奇怪,見我過來,像是見到了菩薩,立刻嘴上點頭說道:“你,你,你被錄用了,錄用了!快拿著告示到縣衙報到吧!”


  我霎時笑了起來,沒想到抓了條蛇就能被縣衙錄用,還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於是楊捕頭領著我給馮知縣做自我介紹時,張口第一句話便道:“她不怕蛇!能做捕快!”


  **

  我坐在與宋大人前往京城的馬車上,看著宋大人慢悠悠的挑起窗紗,過路的市肆從眼前匆匆掠過,他愜意的舒暢一口氣,那好看的眉眼又映出燦爛的笑容,自言自語道:“三年前我曾路過此處,見街口圍觀了一眾人群,剛把身子伸進去想探個究竟,結果身旁一位衣衫襤露的小飛賊立馬搶過我手上的折扇,說要借用一下……哎,那時就對清河縣印象深刻,飛賊到處跑,這還了得?”


  我:“???”


  仔細想來——那把折扇,我好像——一直忘記還給那位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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