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童老師上海賣藝
當天晚上,田真真和女生們知道了任葦被罰款的事情,胡敏之內心無比愧疚,她想找應芙蓉當麵評理去,也想給任葦老師補上被罰的錢,但被田真真製止了。田真真說,這樣做幫不了任葦老師,反而會弄巧成拙,她會想辦法幫襯任葦的。
外地的學生每次放假,都有專車送和接,或校車或租車,每輛車除了司機外,都配有一名接送老師。這次放假,輪到了田真真接送,地點是上海,這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是,她受到了姚小帆的邀請,姚小帆過兩天有空,約她一起去舟山桃花島來次浪漫之行。對於真真來說,她的內心充滿期待,她不想放過和姚小帆親近的任何一次機會。學生放四天假,明天,送學生她有空,但大後天接學生怎麽辦?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任葦。
她找任葦替她接學生,一石二鳥:一,美其名曰幫襯她,補償她,因為送接學生是有辛勞費的;二是自己可以抽身和姚小帆耳鬢廝磨。
“任葦,這次放假我要和男朋友外出走走,你應該有空吧,麻煩你幫我接學生,我送,你隻負責接哦,好嗎?”一下晚自習,田真真早早地在宿舍裏等候,主動出擊。
“行,我有空,你有男朋友了?”任葦哪有拒絕的權利。
“我和他還沒最終確定下來呢,以後有機會,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你幫我驗收驗收。”田真真接著說,“接送學生有相應的補貼,這補貼歸你所得,你去接的那晚要在上海住一晚,有些麻煩的。”
熱鬧繁華的大上海,任葦隻在電視畫麵上見過,她很想一睹其芳容,眼睛綻放著期待的光芒。
“接送的有些細節,我告訴你,這是接送單,上麵有學生的姓名,家長和司機的電話號碼,接送的地點和時間,以及一些注意事項。”田真真走到任葦身邊,詳細向她說明。
放假的第三天,任葦要去上海了,而且晚上必須在上海住下,第二天早上和司機一起把學生接回。她撥通了司機的電話,司機說,他昨天送初中部的學生到上海,所以沒有回諸城,直接住在了上海。
任葦請求司機發了微信地址,孤身一人前往。幾經輾轉,花了三個多小時,身心疲憊的她終於找到了司機住的賓館,賓館規格一般。按照門牌號,她敲開了房門,門開了一條縫,一股強烈的煙草味嗆得她捂著鼻子,她乜了一眼,幾個大男人圍在一起嘩啦嘩啦地搓麻將。
她的搭檔司機看到她,彈了一下手中的香煙,說:“明天早上你五點半起床,我們在六點鍾在樓下一樓會麵,吃好早餐後,再去接送的地方,七點鍾準時發車,我們幾個司機擠住一起住,現在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你自己安排自己去,找個房間吧。”他說話頗為專業。
任葦邊往後退邊帶上門,其他幾個麻友擠眉弄眼地哄笑。
她下一樓來到服務台,找老板開房間,老板看了看台上的本子,說:“今天是星期天,房間早己住滿了,那你到附近去打聽打聽吧。”
任葦在附近找了七八家旅店,價位一百多的全住滿了人,隻剩下兩家價位在三百元左右一晚的高檔旅店有空房,她猶豫了一會,終於沒有住下,太貴了,三百元,幾乎是一家三口人一個月的生活費!她背著黑色的雙肩包,像隻無頭蒼蠅在大街小巷竄來竄去,雙腿幾近麻木,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肚子開始唱空城計了。
先找好住的地方再說吧,她不敢走遠,隻有以司機所住地為中心轉圈,萬一走遠了,明天怎麽和司機匯合?她四周漫無目的地閑逛,也打量著心儀已久的大上海。
還不錯。街道兩旁的各種霓虹燈灑下多彩的光暈,使林立的商場顯得典雅,仿佛步入長長的畫廊。寬闊的馬路上,樣式繁多的汽車穿梭來往,像一條彩色的河在流動,一城繁華半城煙,多少世人醉裏仙。這,是上海的一種特殊味道吧。此時,所有的高樓大廈,璀璨燈火,都與她無關,心神不寧的她彷徨在這異鄉的夜風中。
突然,一陣飽滿圓潤、深沉平靜的薩克斯樂曲隨風而至,攜著一種溫柔粘在她的耳膜上,她四下搜尋,終於知道這清澈透明的聲音,發自不無處的立交橋下,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如癡如醉地在演奏。
立交橋下有一拐彎處,騰出了一小片空曠地,空地上圍滿了人,她好奇地擠過去。地上立有一個小小的立柱音箱,一個帥小夥正在深情地演奏,一套合身的牛仔裝,白色的運動鞋,養眼,英氣逼人。這裝束,是那麽的熟悉,是那個童瑞君吧,她再看一眼,天啊,真的,就是童老師!
任葦不由自主地擠進去,融入人流,慢慢向他靠近。一曲《回家》,童瑞君演繹得蕩氣回蕩。把縹緲纏綿的意境表現得十分到位,高音部分的抒情無可挑剔。在這微涼的街頭,他的樂曲裏的質感光可照人,回味無窮,一種真實感直衝而來,又延伸而去,給人以憧憬和遐想……
《回家》的旋律,載著任葦悸動的心飛回了湖北老家的偏僻湖鄉,飛回到了童年的記憶,思家的霧嵐氤氳在任葦的心頭。在這異鄉的夜裏,借著童瑞君的音樂,她擁抱著父母幾乎陌生的溫暖,她強忍著淚水,不要把這苦澀的淚,滴落在這黃金般珍貴且甜美的城市。
一曲完畢,童瑞君轉身拿茶杯喝口水,猛然看到了身後的任葦,他驚喜萬分:“任阿姨,您也在這?”分明他比任葦大四歲,但是,他聽龔玉婷說,任阿姨的女兒葉葉有六歲了,估計她三十多歲吧。
“我今天代替真真來接學生的,剛到這兒不久,明早要接學生回校。”她向他解釋。
“我這次也是來上海接送學生的,阿姨,我今天收獲還不錯,您看看——”童瑞君壓低著聲,有些小小的得意。任葦看到了,不遠處地上的琴盒裏麵,有很多麵值不等的鈔票。
“你演奏得真好,以前,我隻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畫麵,今天,有一種親臨現場的愉悅感。我期待著你下一首的演奏?”
“下一首,我準備了一首《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阿姨,也希望您喜歡,就衝您這句話,今晚,我早點收攤,我們喝幾杯。”
在一家簡樸幹淨的小餐館裏,童瑞君叫了兩瓶啤酒。
任葦小口小口地飲著,酒過半瓶,頭,有點沉了。“童老師,你今天怎麽想到了賣藝?”她莞爾一笑。
“NO,不是今天才這樣的,我賣聲有幾年了。”他調侃道。
“哦,已滄為老江湖了。”她掩口而笑。
童瑞君知道坐在對麵的阿姨是有內容的人,他頓了頓,正襟危坐,呷了一口酒,侃侃而談:“自從畢業來到春雨學校上班,每次輪到接送時,我就隨身帶上工具。四天的假期,我就在接送點住上三個晚上,不回學校,這三個晚上,隻要不刮風下雨,我都會賣藝。
剛開始臉麵子扯不開,幾次過後,臉皮就厚了。我父母都是一家小廠的工人,北方小工廠的效益都不好,他們的收入供不了我讀大學,大學、研究生幾年下來,家裏欠了不少債。這些債,大部分都是我在這兒教書後,慢慢還的。
我一晚上表演的收入,可以抵父母兩人三天的工資,我平時多攢點錢,以後買車買房成家,就少向父母要一點。加上我本來喜歡音樂,感謝大學時代我在薩克斯演奏社團的經曆,讓我多了一技之長。幾年來,杭州、南京、溫州、寧波等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跡。這樣,我既掙了錢,又可以提高自己的技術,何樂而不為呢?”
任葦望著他點點頭,心生敬佩,是啊,有些臉的背後,是緊咬牙關的靈魂。自己和他一樣,隻有拚命地奔跑,忍愛所有的不容易,才能讓家人過上平凡生活。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身邊多了一位忠實的聽從,童瑞君的話匣子完全打開了:“我豔羨莫剛老師和章大姐,他們是公辦教師,以後一輩子有保障,他們有著幾代人的積蓄,有房有車,還有大把大把的花不完的零花錢。
我們信息大組,還有所在的辦公室,經常要組織聚餐,聚餐後還要去KTV唱歌,有時還要去附近旅遊景點遊玩,這些都需要錢。每一次,你不能不去,如果你委拒,就會遭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每次的飯局,我都要吃掉父母兩人一天的工資,說實話,我心痛,但不得不裝作開心的樣子。
辦公室裏,耿老師的處境比我更艱難,在老師隊伍中,他老人家的年齡到了金字塔的中上層,但地位、經濟能力卻還在底層掙紮,話語權被壓力和責任剝奪得一幹二淨。但我暗地裏知道,每逢這樣的發生,耿老師都是打腫臉來充胖子。
每次莫剛老師在辦公室對章老師高聲宣講,他們公辦教師住房公積金又調了,年終獎金又增加了,我和其他隻有羨慕的份……”
童老師的話匣子一打開,蜇伏在他心底好久的語言,紛紛鑽出,飄散在這微醺的晚風裏。“阿姨,今天,我是不是說得太多。”童瑞君的臉色有些潮紅。
“挺好的,沒有的。一個人,內心如果有想法,說出來也好,不然,憋在心裏不好受。”任葦拍了拍他手臂。
“昨天電話裏,爸爸媽媽說過些日子來紹興旅遊,這次的旅遊,是廠裏對工作滿三十年員工的一種獎賞。他們還說,來後要親眼看看我的女朋友。”
“普天下的父母都關心兒女的婚姻大事,那父母來後,你和女朋友好好款待老人家。”
“可是,我還沒有女朋友,是他們在電話裏一再催促我找女朋友,我隻有撒了個謊說有了,可不知他們當了真。”童老師有些無奈。
“車到山前必有路。童老師,時間不早了,明早還要早起,我們不要喝了。”任葦勸阻道。
童瑞君拖著音箱,背上薩克斯,和任葦走出餐館,往旅店方向走。他走了好幾步,一回頭,看到任葦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呆立在小餐廳門口,他折回去:“阿姨,你怎麽不回旅店早點休息?明天還是起早床呢。”
任葦猶豫了一會,還是如實相告:“我是今天下午五點才趕到上海的,可在司機住的旅店沒有房間了,今天星期六,附近大多數旅店都人滿為患,隻有幾家大賓館還有空房,可大賓館的房價……”
“那您也不能在這兒呆一個晚上啊。”他為她擔憂。
“你先回吧,等一會我再找找,看是否有合適的。”她的眼裏透著落寞。
“阿姨,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我房間裏有兩張床。”他聽龔玉婷講過任葦阿姨的困境,片刻之後,認真地說,“請您相信我的為人。”
任葦看了童瑞君一眼,他的眼眸清澈如水,如孩童似的純淨,可以融化歲月層疊的霧嵐,眼神如柔美的月光一樣歡樂,又略見清煙一般的惆悵。她哪裏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他,但她又擔心一同前往會給他造成不便,她遲遲邁不開腿。
他一手拖著行頭,一手牽著任葦:“阿姨,走吧!”他是那樣的真誠和熱情,就像她的一位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