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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任葦失手燙傷顧客

  那年春節回家後,香姐看到剛上初中的兒子磊磊太瘦,成績也不好,老師家訪時叮囑孩子需要陪伴,加上在武漢做生意和鄰家積冤越來越深,所以,夫妻二人決定就呆在安福鎮,不再出門。


  喜柱哥在鎮上有套臨街自建房,三層,一樓用來做早餐,二三樓用來居住,房子已建三四年,花光了所有積蓄,還向親戚朋友借了好幾萬。


  今天,夫妻倆是來七星台鄰村的舅舅家做客的,舅舅嫁女兒,吃過晚宴後,二人正準備回家,突然遇到一大群人在圍觀,不料,香香一眼看到了任葦。


  任葦的模樣,令香香感到吃驚,她掏出紙巾,擦幹任葦的淚水。


  拉起葉葉,扶著奶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走吧,你們跟我來,上我家去!”


  善良的喜柱二話不說,就把葉葉抱在車上。


  沒過多久就到家了,任葦發現上次找工作時踏進的網吧,就離香姐家幾步之遙,好多事,就是這樣陰差陽錯。


  好久沒有這樣痛快的衝澡了,真是酣暢淋漓,塗上香姐的洗發液和淋浴露,任葦在水龍下反複搓洗,細碎的水珠和著她的淚水恣肆直流,鑲著白色磁磚的地板上的汙水流了一波又一波。


  洗過澡,香香拿著自己的一堆衣服擠過來,任葦向她斷斷續續地講述著最近發生的一切。


  她敘述平穩,早已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歎惋,仿佛在轉述一部跌宕起伏小說的情節,香香姐聽後,覺得太不可思議,命運怎麽會把一個人如此無情摔倒,再蹂躪,最後碾得體無完膚。


  她覺得任葦目前的處境至少有一部分源自姚一帆。


  “你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我來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在香香姐的心裏,姚一帆不是那種見異思遷、三心二意的男孩,她想弄個水落石出。


  電話撥過去,再複撥,始終是空號。


  香香姐以過來人的身份,開導任葦說:“事隔那麽久了,如果他在意你的話,他不會換手機號碼的,根據事情的發展,他可能去國外留學了,國外有多少誘惑?幾年後,他還會是當初的他嗎?而且,你已不是當年的你了。忘掉他吧,不要想他了,不要折磨人了,好好地過以後的日子吧,像我這樣。”


  香香姐的話語,令任葦陷入深思。是的,每個人,原本就是風塵中的滄海一粟。愛過了,便也塵埃落定。


  曾經的姚一帆,就像喝過的中藥,吃過那麽多的苦,不管是否對生命有效,現在隻是剩下的渣,應該慢慢倒掉。


  她告誡自己,不要回憶,因為回憶是審視自己生活的過濾器,因為回憶模糊不清,隻會給自我欺騙提供機會。


  香香的家不處安福鎮的主要街道,是安福鎮的旁支,不過,也還熱鬧的,她的家離農貿市場不遠,加上她為人和善,手藝不錯,生意一直很好。


  喜柱在樓房前做了一個簡易的大棚,棚美觀實用。在棚的一角蒸包子饅頭,剩下的空間擺著幾張桌子,一切整整齊齊。


  棚子前邊是兩棵大楊樹,兩人多高了,一年四季綠油油的。左邊是一家不大的超市,右邊是賣手機的商鋪,對麵是居民樓,街道兩旁栽有花花草草,也有車輛經常駛過,熱鬧之中也顯安靜。


  喜柱早年跟著父親學過釀酒,技藝不錯,最近被鎮上一家公司請過去當師傅,任葦的到來,正好幫香香姐打下手,奶奶幫著打掃垃圾和清洗碗杯,香香姐的負擔減輕了不少。


  任葦最初幾天裏,感覺自己像一隻蟑螂,在小小的安福鎮上探頭探腦。早上四點多起床,忙到傍晚,晚上,幫磊磊複習當天的功課,不出門半步,偶爾站在三樓的陽台上,仰望頭上星空的同時,也觀望著這座小城,她隻希望多在這兒呆上一段日子,好好療傷,最好,和香香姐一樣,找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把自己嫁掉,這也是她所希冀的平安。


  半個月後,那個憔悴的任葦慢慢變了模樣,臉上有了紅潤,漾著笑意,削弱的臉也圓潤了,發辮梳得利索,係上白圍裙,看上去挺舒服。發麵,打堿,搓揉,聞氣味,蒸包子的火候等,她全掌握了,有時,任姐偶爾走親戚,她可獨當一麵。


  以前隻是早上營業,現在,傍晚也能賣些花卷饅頭,方便那些晚下班的人們。香姐姐看到營業額上升,知道這是任葦的功勞,開玩笑地說:“葦,以後你出嫁,姐給你一份厚嫁妝。”


  任葦回過頭衝她一笑,做了個鬼臉:“我才不嫁呢,就這樣在你們家生活一輩子。”


  生活就像河水一樣,平靜地流淌,平靜地流淌著苦澀和艱辛,也平靜地流淌著恬靜和自得其樂。


  有一段時間,任葦發現有一雙眼睛,經常在暗處觀察自己,有時是她在蒸包子,有時她在為葉葉梳頭。每次他來過早,她為他撈麵或者遞給他包子時,他總會說“謝謝”二字,露出幹淨的笑容,這笑容,像春風。黑色的皮鞋一塵不染,像剛從專賣店裏捧出來似的。在這個小鎮,如此懂禮節的中年男人很少,每次聽到謝謝二字,她的心頭總是一暖,覺得生活過得並不謙卑,反倒有點春風得意的成分。


  是啊,如果你春風得意,他人也在為你春風滿麵。


  一來二去,她知道他住在對麵的小區,那是安福鎮最好的小區,站在小店裏,能看到小區外牆上那高貴的閃著潤澤的瓷磚。


  那天,磊磊的外公六十大壽,香香交待了幾句,三人早早地出門了。


  八點左右,是顧客最多的時候。任葦一個人簡直手忙腳亂,撈麵,調料,裝碗,抻皮,和餡,包包子,出鍋,她恨不得長出十雙手。


  蒸鍋裏的水快燒幹,冒著青煙,鍋幾乎要燒破了,任葦立馬提著一壺早已燒好的開水,準備倒入鍋裏,當她剛把熱水瓶的蓋子擰開,一個男孩猛地衝過來,一不小心撞上了開水瓶,頓時,人和瓶糾纏在一起,滾燙的開水全部淌在小家夥的胸前。


  這是隔壁手機店老板的兒子,讀小學,今天星期天,和同班同學來吃早餐的,兩人在做遊戲,你追我趕。


  小男孩發出淒厲的慘叫,聞訊過來的老板娘雙手托著孩子,在街心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往醫院狂奔。


  安福醫院做了簡單的包紮,又轉到枝江。


  最終,小男孩在枝江人民醫院接受診治,醫院告之老板娘,由於胸前大麵積的燙傷,小男孩後續需要做換皮手術,醫院預算,所有費用需三萬左右。


  手機店的老板和喜柱沾親帶故,人也本分,夫妻倆沒有過分的埋怨和責怪,也沒有提出索賠。


  喜柱哥主動將兩個月的工資送過去,兒子磊磊定的早餐牛奶取消了,香香把最近賺的錢全拿過去,隻湊夠一萬元。香香姐和喜柱哥急得快白了頭,他們不想讓鎮上的人指著脊梁骨罵。


  晚餐時,香香對喜柱說:“明天我找爸爸去借錢,他老人家前幾天過生日,手頭應有幾個禮金的。”


  喜柱說:“你不用找老人,前天我們也沒送多少禮錢。明天上班,我找同事借借吧。”


  “小鎮上大家的工資都不高,隻能養家糊口,哪有多餘的錢借給我們,再說,你笨口笨嘴的,把話也說不清楚。”


  奶奶一臉愁容,這飛來的橫禍令她不安,在這兒,三人吃住給香香添了多少麻煩,如今又給人添亂,這如何是好!

  任葦停住了手中的筷子,把饅頭放下,對香香堅定地說:“姐,我想嫁人!”


  香香姐愣住了:“怎麽了?你為什麽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住在我們家不是好好的嗎?”


  “姐,謝謝你和喜柱哥收留了我們三人,我感恩不盡。現在的禍,是我闖下的,應該由我來解決。”任葦認真地說,“我嫁人,前提必須要收彩禮,最少三萬,隻要他肯給彩禮。不管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我都願意。醫藥費的事,我來買單。”


  “任葦,我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錢的事,我和你喜柱哥再慢慢想辦法,萬一借不到,我們準備拿點高利貸,辦法總是有的。再說,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那個小孩也有一部分責任。”


  “畢竟我是成人了,當時我的手再攥緊一點,熱水瓶就不會滑落。姐,你家的情況,我也知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嫁人,明天,我就去醫院賣腎。”任葦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良心,是她心頭的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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