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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泥鰍爺爺的相助

  在屋後的那片樹林裏,爺爺荒蕪的墳墓旁邊,又多了兩座新墳,埋葬著父親母親狼藉的壯年。


  晚風吹過,有落葉飄下,覆蓋父母的墳頭,也落在奶奶的雙肩。


  楊田貴背著天堂,說:“奶奶,走吧,人死不能複生。先到我家去,小軍沒有了,我就是您的兒子,我的家,也是您的家。”


  奶奶牽著任葦,一動也不動。


  奶奶的大腦裏突然有種奇特的想法,帶兩個孫子去南方吧,投奔姐姐一家,她實在沒有能力撫養兩個孫子,她幾乎被擊垮。可是,她努力地思索了好半天,大腦一片空白。老屋的樣子,老家的街道,姐姐的模樣,她已完全記不清,竟然連江南那個小鎮的方向也沒有了概念。


  這場災難令她深受刺激,大腦出現了紊亂,奶奶出現了間歇性的失憶。


  有幾隻鳥撲騰著翅膀在樹林間轉來轉去,它們要回巢了。


  “奶奶,天快黑了,兩個小娃肚子也餓了,我們走吧。”楊田貴再次催促,奶奶才緩過神來。她木然地跟著田貴,拉著任葦,走上了田壟,朝田貴家走去。


  楊田貴是任小軍的拜把子兄弟,這個堅守信義的男人,關鍵時刻站了出來。


  說來也巧,田貴和小軍結婚後,都有了一雙兒女。田貴的女兒叫金枝,和天堂一般大;兒子叫楊馳,和任葦一般大。


  兒女們尚在搖籃時,兩家就定下了娃娃親,這樣,兩家親上加親。


  楊家離任家不遠,隻有一裏的路程,走過一座橋,拐兩個彎就到了。當奶奶三人來到楊家,秀嬸嫂早已做好了飯菜。


  席間,秀嬸抱著天堂這個未來的女婿,直犯愁。這個小崽,麵黃肌瘦,渾身沒有一點力氣,現在右腿又壞事了,以後會長成什麽樣子?

  奶奶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金枝和楊馳吃得滿頭大汗,今天桌上多了幾個好菜,難得一遇。小任葦實在是餓了,她吃了一碗又一碗。


  飯後,田貴叔對金枝說:“你帶弟弟妹妹到外麵去玩玩,我們大人在家裏說說話。”秀嬸順手給了每人一個鹹蛋。


  “媽,你以前經常給我和弟每人兩個的,今天怎麽隻給一個?”楊金枝不高興地噘著嘴巴。


  秀嬸看了看任葦手中的鹹蛋,沒說什麽,狠狠地瞪了金枝一眼:真不懂事的丫頭,從來不知謙讓。


  捉了一會迷藏,也玩累了,該回家了。金枝看到任葦手裏的鹹蛋還沒吃,一手奪了過去,塞進嘴巴裏。任葦不敢反抗,隻好悶悶不樂地低下頭。


  楊馳見狀,把手裏的鹹蛋遞給了任葦。他喜歡這個恬靜又好看的妹妹。楊金枝又要出手了,楊馳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任葦的麵前,對金枝說:“姐姐,你再敢要任葦的東西,我就回家告訴爸爸,看爸爸怎麽對付你。”


  金枝有些害怕了,她知道爸的厲害。況且,她也知道她在家的地位絕對比不上楊馳,但她還是不依不饒:“楊馳,你不要護著她,她是別人家的人,專門來我們家吃吃喝喝的。你看,她身上還穿著我的衣服呢!”


  這件紅色的襯衣,是剛才秀嬸為任葦換上的。這件衣服金枝穿小了,扔了也可惜,小任葦身上的衣服實在太舊了。


  “我要護著她,她以後是我媳婦。是媽媽告訴我的。”小楊馳一步也不退讓。


  屋裏,三個大人在商量。田貴提議讓祖孫三人搬到他們家來住,家裏糧食有的是,秀嬸也點頭同意。奶奶謝過了。


  出門時,奶奶堅持自己背天堂回家,任葦懂事地一手扶著奶奶。剛走出門沒幾步,任葦折了回去,將身上的那件紅襯衫脫下,塞到了金枝的懷裏,我才不稀罕你的衣服呢,哪怕凍著。


  好要強的小女孩!秀嬸看在眼裏。


  第二天,到了吃午飯的時候。按照約定,奶奶要帶上天堂和任葦去田貴家去。奶奶把屋裏屋外掃了一遍,背上天堂,準備出門。可任葦死活不肯挪腳。


  任葦紋絲不動,低著頭,把衣角搓來扭去,仿佛心中有無限事。


  “快走吧,不然遲到了,秀嬸會不高興的。”奶奶低聲勸。


  “不去,不想去。”她嘟噥著嘴巴。


  “是不是金枝和楊馳說你什麽了?”奶奶追問。


  她頓了頓,搖搖頭。


  “那我和你哥吃了後,給你帶點飯菜回來,你在家等著。”奶奶向任葦交待了一番。


  奶奶走後,任葦拿起一把小鐵鏟,打開後門,向菜園地走去。


  她餓了,她不想去楊家,她看不慣楊金枝那囂張的樣子,爸媽在世的時候,她也去過金枝家好幾次,每次,楊金枝總是欺負人,連哥哥也一同欺負,真不喜歡她。在不喜歡的成分裏,也夾著一絲害怕,她懼怕楊金枝的眼神,那眼神,像哥哥削鉛筆用的刀。


  她走到一片紅薯地,彎下身來,學著大人的樣子,先將紅薯藤慢慢鏟掉,再開始挖土。這套流程,她見過奶奶操作很多遍。


  好久沒下雨了,泥土太幹,她試著挖了好一會,隻鬆動了一小塊土。三歲多的小姑娘,麵對莫名的饑餓,有了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她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搓了搓手裏的泥土,又俯下身去,用力挖掘。


  時值中午,不遠處的墳頭,爸爸媽媽是否午睡了?如果你們醒來,偶爾回頭,遠遠望著,請不要流淚。


  因為用力過猛,鐵鏟沒有插穩,任葦摔了一跤,跌在田地裏的一塊碎磚上,鼻子滲出了血。她剛爬起來,一雙大手扶起了她,她抬頭一看,是二爹:任泥鰍。


  任泥鰍是來池塘喂魚食的,遠遠地看到了菜地的小任葦,多年了,兩家沒有走動,他的心腸漸漸僵硬。侄子侄媳的死去,他心裏有些震動,由於老婆的胡攪蠻纏,促使他表麵對任葦家漠不關心,但是,他心裏還是有些惦掛,畢竟,這兩個娃是任家的後代啊。


  他知道老婆視她為眼中釘,他擔心這個小姑娘。


  前來看個究竟的泥鰍明白了——任葦餓了,他便接過鐵鏟,隻兩下就刨出了兩個大紅薯。任葦拍拍小手,笑了,接過就往嘴裏送。


  泥鰍按著任葦的手,將兩個紅薯在自己的衣服上反複擦來擦去,用手背抹去了任葦鼻子上的血痕,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炒好的花生米裝進任葦的口袋。


  不能過久逗留,不然,刁蘭花撞見了又會兵刃相接的。


  望著泥鰍離開的背影,任葦甜甜地叫了聲:“二爹,謝謝——!”


  任泥鰍聽到這叫喊,心都融化了。


  這一聲叫喊,讓枯萎的時間返綠,讓冰冷的時間變暖,讓逝去的時間留駐,讓塵封的雪山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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