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結局
容璟已經有兩日沒有來了, 絮絮不免有些奇怪。
其實他不來絮絮倒落得清淨,可這事詭異就詭異在容璟不來,以他的性子, 不應該啊。
“寶兒,近日你可見過你父皇?”絮絮拉過要開溜的容慎, 言語裏有一絲緊張。
容慎搖了搖頭,一雙大眼睛裏滿是不解, 這孩子心大得很,很多時候對身邊的變化都沒那麽上心,絮絮眉頭深鎖著將容慎的手臂放開了, 問他等同於無。
“皇後這些日子可有什麽動靜?”絮絮最先聯想到的是皇後,畢竟若容璟真出了什麽事,絮絮也隻能想得到是她所為。
翠屏道:“並無, 奴婢瞧著啟祥宮近兩日都安靜得很。”
可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後宮這麽安靜?怎麽會呢?
“往日裏她隔三差五來找咱們的不痛快, 我倒也習慣了,可是這兩日她這麽安靜, 倒叫人怪瘮得慌的。”有句戶叫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莫非正是前兆?
“娘娘, 清河崔家小公子到了。”主仆兩個正說著話呢,外頭通傳的小宮女前來通傳。
算著日程,也該是今天到了。
絮絮有些緊張。
“翠屏, 你瞧我的衣衫可得體?他許久不見我,會不會有生疏之感?會不會.……”她總有許多的疑惑,許多的顧慮。
翠屏笑著看她:“娘娘是太過緊張了。”
絮絮捂著嘴:“是嗎,我太緊張了嗎?他會不會嚇到?寶兒呢,快叫他出來見一見兄長。”說到“兄長”二字, 絮絮眼眶猛得一酸,連忙用帕子將眼淚擋了回去。
“快叫他進來。”小宮女張望了半天,才明白貴妃口中的“他”是指的小崔公子,忙急吼吼地出去請。
“娘娘,小崔公子到了。”
她的阿寶,就站在她麵前。
崔采扣頭問安:“侄兒見過姑姑。”他梗著脖子,嘴裏一口一個侄兒、一口一個姑姑,禮數十足的樣子,隻是絮絮心頭卻酸澀得很。
她怎會聽不出,阿寶是在怪她。
“好孩子,快到姑母這兒了。”她說姑母的時候,口中微微頓了一下,然而翠屏拉著她的袖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是在宮中,有些話決計不能出口。
出口便是禍害了小公子。
崔采站在下首卻不肯挪動。
“經年未見,不知姑母可好?”最後一麵,還是在舅舅的葬禮上,那時匆匆一瞥,一句話還未來得及說,卻不料,眨眼就是經年。
“我好,我一切都好得很。”但隻要你比我好,便也是無憾了。
她最初進宮的目的,多半便是為了這個孩子。
“你長大了,越發挺拔俊俏了,你同你爹……真的像極了。”那也是個故人,卻是個今生都不得再見的故人。
自皇城一別,絮絮再沒了薛辭的下落,亦不知是生是死。
“大人怎麽了?”外殿小宮人冒冒失失的,撞了薛采隨身帶著的先生,這先生麵貌不堪,身形佝僂,可嗓音卻很好聽:“隻是風沙迷了眼睛。”
方才崔小公子進來時囑咐他們不要怠慢自個兒的先生。
裏間,崔采自然曉得絮絮話裏的爹並不是舅舅,而是自己的親爹薛辭。
他一直都記得,他不是姓崔,而是姓薛,娘給他起的名字該是叫“薛見采”,如今也該是薛采。
可薛姓不能麵世,他隻能從崔姓。
其實從什麽姓他自個兒倒無所謂,他沒見過自己的老爹,隻曉得在世人口中,老爹是個愛國愛君,才情卓越的光風霽月的才子。
這些特質同他八竿子打不著。
崔采覺著自己更像個商人,在他的世界裏,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有可以權衡的方法,而他要做的就是將利益最大化。
此刻入京也是如此。
縱使麵前那人是他的親娘。
“三皇子來了。”容慎剛才去書房寫課業,可是寫著寫著卻不慎趴在桌上睡著了,此刻還是睡眼惺忪的。
“母妃。”那小小少年高聲喊著,不由分說地跑進他母妃的懷裏,而絮絮自然而然地張開臂膀,將他攬懷裏,麵上還帶著情不自禁的笑。
崔采低下頭去。
絮絮悄悄將手放下,麵上的笑容也散了幾分,對著容慎道:“這麽大人了,像什麽樣子。”而後將容慎推開。
崔采四處打量,似乎事不關己。
“寶兒,這是你兄長崔采,他的乳名叫.……”
“姑母,侄兒如今沒有乳名了。”他輕微頷首致意。
絮絮的話凝在喉嚨口,不知該吐還是不吐,卡著難受極了,終還是說了“阿蒙”二字。
“是姑母疏忽了。”氣氛有些尷尬。
寶兒拉著絮絮的袖子:“崔家兄長帶了好醜的一個人來,寶兒從來沒見過這麽醜的人,宮女們說要讓他給我做夫子,寶兒才不要。”
這孩子肖似容璟,是個十足看臉的“顏控”。
崔采蹙著眉,糾正道:“宮人說得沒錯,侄兒這回帶他來就是給姑母掌掌眼,看他是否能夠勝任三皇子的夫子一職。這位先生雖麵貌奇特,但是學富五車,知識淵博,侄兒相信有他在,三皇子的課業必能突飛猛進。”
絮絮有些猶豫:“這不大好吧,陛下早已安排了先生給寶兒。”
再怎麽說人家也是個大儒,雖為人迂腐了些,可肚子裏也是有經世之才的,她便是再愧對阿蒙也不能拿寶兒的將來開玩笑。
阿蒙輕笑道:“姑母過慮了,隻是讓謝方來輔導三皇子的課業,並不是要代替侯大人的位置。”
如此一說,絮絮便放心了,笑道:“那往後你們兄弟倆便一起吧,你多帶著寶兒些,他若調皮你隻管約束著他,他日後能否成才,全看你了,阿蒙,你明白姑母的意思嗎?”
她殷切望去,眸光裏含了一絲懇求,崔采沒再糾正他的叫法。
“侄兒定然不會辜負姑母的期望,孰輕孰重,我心中明白。”
不拘是他還是絮絮,他們的未來,全係在這個小兒身上,其實說來也可笑。
絮絮沒有見謝方,若微殿出了一檔子事,絮絮忙著去處理了。
“說來也是奇怪,怎麽皇後這些日子全然沒個響動,方才若微殿那麽大的事,她都不出來瞧瞧。”
絮絮卸了鬥篷,翠屏與她去了釵環。
“奴婢也不曉得。”
絮絮突發奇想:“總不會是皇後有什麽陰謀?陛下是不是好幾日都不曾臨朝了?”
這麽一說,翠屏倒也有些揣測:“這麽說來,陛下的確是好幾日都未出承歡殿了,可是四喜隻說陛下是又犯老毛病了,太醫也進進出出的,按理說,若是有什麽,咱們不該不知道的。”
絮絮搖了搖頭:“不見得,容璟身邊那幾個人,越發.……”
主仆倆的眼神一觸在一塊,便立馬想到一塊兒去了。
人心是最難揣測的,難保容璟身邊的人不會背叛他。
奴婢想起來了,前些日子三皇子跟奴婢說過,有一天傍晚他在禦花園見過皇後,隻是皇後急匆匆地朝著什麽地方去沒注意到他,三皇子說瞧那方向是陛下的承歡殿。”
如此一來,倒也有跡可循,可是絮絮有些拿不準主意,或許皇後隻是碰巧要到承歡殿去,畢竟,皇後從前也是這麽殷勤的。
“那娘娘,咱們去一趟承歡殿?”翠屏提議。
絮絮點了點頭:“那咱們就去承歡殿走一遭吧。”
這是絮絮回宮之後第二次到承歡殿去。
路上碰見個端著銅盆的小宮女,一路慌慌張張的,怎麽也不敢瞧人,碰了絮絮一身,末了見著絮絮跟見了鬼一樣,慌不擇路地跑了,連個問話的機會也不給。
“這承歡殿的宮人也太不像話了。”翠屏道。
絮絮衝她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再說。
很快便到了承歡殿門口,稀奇得很,竟是四喜親自守著,這大冷的天,隻套著一個手捂子,凍的直哆嗦的,見了她忙帶著笑臉迎上來:“貴妃娘娘來了,隻是今日不大湊巧,陛下在同韓大人議事,您也曉得,陛下病了這許多日,朝臣們都急壞了,外頭一堆的政事等著陛下處理。”
翠屏朝裏頭探了探,沒什麽動靜。
絮絮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宮人,一個個都老是木呢地掃著學,值著勤,瞧不出來有什麽異樣的。
“既如此……”她話剛說完,裏頭就響起了一陣咳嗽聲,聽著該是容璟的,咳嗽聲連成一片,沒有分毫喘息的時候。
絮絮衝四喜點點頭:“天氣多變,公公要勸陛下保重龍體。”
她轉過身,翠屏將暖爐遞過來:“陛下和韓大人議事,為何打發四喜在這外頭守著,像是刻意防什麽人進去似的。”
可如今在前朝陛下最信任的人是薛知,若是有什麽緊要機密的事,也該是同薛知商量才是。
“這事有蹊蹺。”絮絮的聲音極低,是離了承歡殿好遠後兩個人才悄悄地討論的。
“你去請崔敘進宮,記得要悄悄的,勿讓旁人曉得。”
她這個庶弟,也有許久不見了,前些時候絮絮回宮才剛解決了他的牢獄之災,陛下順道將他從外地調回來,如今正在京城做一個不大不小的閑散小官。
他無功勞,又不是什麽大才,便是容璟想要重用也得憑資曆,否則定是難以服眾。
隻是絮絮一直都記得這個庶弟,多年前匆匆一麵,她能瞧得出,自個兒這個庶弟是有幾分哥哥的性子在裏頭的。
論起天賦才學或許不如哥哥那般驚才絕豔,可也絕不是庸才,可堪提拔。
這一回,若是成了,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崔敘按照翠屏給下的指示星夜來到宣化門前,小太監遞了他一套衣裳,趁著宵禁將他偷摸帶進了宮內,著他在此等待貴人。
貴妃果然如約而至。
絮絮脫下兜帽,衝他點了點頭:“皇城怕是要變天了。”
然而聞此言語,崔敘麵上並無什麽太大的波瀾,似乎此種情境早已被他預料到。
“自那年在崔家宅邸,我偷偷看了一眼陛下,便大致能料到今朝。”他麵沉如水,直視著絮絮。
“我是崔家長女,我生,崔家生,我死,崔家亡,你可明白我的話?”自古家族與族人總是休戚與共,一榮俱榮。
崔敘又怎會不知道。
隻是……
他兀自苦笑:“憑我如今的身份恐怕幫不上長姐的忙。”
他不過是一京城小官,要人脈沒人脈,要武力沒武力,聽著長姐話裏的意思,恐怕是要大動幹戈,憑他們幾個,怎麽鬥得過曾是鄭家嫡女的皇後?
“這些年她在朝中的勢力越發壯大了.……”
他話還沒說完,絮絮將腰上的令牌取下,交到他手中:“拿著這支金釵,去找陛下的外祖父,他會來的。”
這是當年,容璟在瞧見她脖子上與薛辭的信物後隨手給她的。
好在是沒扔,絮絮後來才曉得,這個容璟隨手給她的東西竟是當年景妃的愛物,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世上隻此一根,上頭嵌了頂好的東珠,又得了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喬娘子的手藝,絕無可能仿製。
那時容璟下江南,走之前曾對她說,若出了什麽事隻管拿著這跟拆去肅州找他外祖父。
江南比肅州要遠許多,她若求救,外祖父必然兩日之內就能到京,反而江南,來回就得十來天,加上容璟為政務所煩擾,行路不順,必不能那麽快的趕回宮中。
那時候沒用上,如今倒是有地方使了,還好當初離宮的時候沒丟了,到底是景妃的東西,她總是多了一份敬重的。
崔敘猶豫了一下,而後將那金釵攏在袖中:“定不辱使命。”
此去便是千山萬重,千難萬險,他也得拚了命地去。
為了崔家,為了長姐,更為了他自己。
雪化了,皇城內的氣候越發惡劣了,倒叫絮絮懷想起從前在揚州的那段日子來。
“那會子我最愛吃揚州的蟹黃獅子頭,他也縱著我,雖然我和他銀錢不多,可他總是……”寢宮裏隻剩下絮絮和翠屏時,她偶爾會說起一嘴,隻是在意識到自己提了一個不該提的人之後,立刻就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一下子緘默不言。
“陛下還是不上朝嗎?”這細數著日子,也有將近十天了,皇帝再不上朝,恐怕朝野震蕩。
翠屏也是歎了一口氣:“崔大人那兒還沒消息呢,按理說早該到了,隻怕.……有什麽事耽擱住腳步了。”
這會子還能有什麽事比救命更重要的呢,隻怕皇後察覺到她們的動作,在路上安排了人攔截崔敘了。
“總不會有什麽危險?”她昂頭看翠屏,滿眼都是焦急。
正在這檔口上,忽有人通傳:“薑公公來了。”絮絮隻覺得滿身的涼意不知從何而起。
四喜笑眯眯地進來,道:“陛下醒了,吵著要見您呢。”
絮絮定了定心神,麵上不慌不忙的回他:“你且去外頭候著,待本宮換件衣裳。”
實則心亂如麻,四喜一去了外頭,絮絮便問翠屏:“寶兒是不是快下學了?你去攔著,別讓他回來,帶他到安全的地方去,若我回不來.……便帶他離開皇宮,去哪兒都好。”
“娘娘,您不帶著奴婢了?”這些年她陪在絮絮身邊,什麽榮辱險境沒經曆過,然而事臨今朝,她卻不帶著自個兒了。
“我們倆,總要活下一個的嘛。”她言語輕鬆,不大像是去赴難的。
“況且,這回是凶是吉還未可知呢。”
“娘娘,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四喜在外頭催促了,絮絮推一把翠屏:“你快去吧,我也該走了。”
絮絮看了她一眼,而後離去了。
翠屏等到外頭腳步聲遠了,才從寢殿裏出來,拐出承慶殿她略微停頓了一下,而後便往右邊的居賢館去了。
容慎今日在居賢館學作畫。
薛繾,還有崔采都在一塊,容慎滿臉的墨筆痕跡,翠屏心疼地替他擦了去,而後牽著他的手道:“三皇子,咱們回去了。”
容慎依依不舍地望著薛繾:“明日你真不來了?”
薛繾眨著眼睛,弱弱地點了點頭,翠屏摸了摸薛繾的頭 ,微有些苦笑:“明日、後日這些日子都先別來了。還有崔小公子。”
她轉過頭,眼神傳遞到崔采眼裏,崔采立即就明白她什麽意思。
“我姑母呢?”狀似無意地問道。
翠屏麵上擠出一絲微笑:“方才聽了傳召,這會子往承歡殿去了。”
崔采聽了這話,麵色驟變,猛得闔上書,撐著桌子跳出來,跑著往外頭去,真似著火了一般,走之前與翠屏吩咐道:“看好他,莫讓他出了什麽差錯。薛繾,快出宮去,用跑的。”
心急火燎。
然而心裏卻一直想著:她萬不能出什麽事。
她怎麽那麽傻,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崔采暗恨。
崔蘭音,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兒子。又如是想著。
“大殿下……你怎麽在這?”他腳步一頓,瞥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容禪。
容禪同他一般的年歲,隻是少時從城樓上摔下,雖性命無虞,卻斷了一腿,此生再無緣帝位。
這也導致他的性子日漸陰鬱,皇城內的很多人都漸漸將他這個人忘了。
容璟前些日子封了他作江東王,且他這些年與皇後母子關係不睦,所以數日前,容禪自請出宮開府,如今已不住在宮內了。
容禪衝他點了點頭,便不打算再同他搭話。
崔貴妃的侄兒,同他一樣的年歲,早些年的時候那女人曾提過崔采,言語間很是不屑。
今日一見,才知道那女人對崔家人抱了多大的惡意。
隻是他無心思同崔采周旋,他的世界該是安靜的。
容禪正要走,卻被崔采攔住了.……
承歡殿
直到昏迷醒來,容璟才知道,自己身邊的那個內鬼不是別人,正是他深信不疑的四喜,難怪查了這麽多年,始終都查不出什麽名堂。
是他大意了。
此刻皇後在他榻前,陰陰衝他笑著。
塗了蔻丹的長指甲劃過他的臉,帶起一陣顫栗,容璟想起身坐著,卻發現自己還是全身無力。
“你給朕喝了什麽?”他眸光沁著火。
鄭柔嘉卻不著急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整個人越湊越近,直到完全望進他的眼眸裏。
“陛下的眼睛真好看,鼻子、嘴巴、胸膛、腰無一不好看。”她嘻嘻笑著,視線停留在他手指上:“若不然,臣妾當年也不會鐵了心的要跟著陛下。”
“為了你,臣妾失去了太多東西。”
她失去了家族、榮耀、父親、兒子的前程,隻為了容璟那點點的憐惜。
“朕從來不曾強求過你。”他目光如炬,毫不留情。
皇後突然伏在他胸前,語氣變得很柔:“陛下就不會說些好聽的哄哄臣妾嗎?”
“我等了那麽多年,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不是為了給別人做嫁衣的。”忽然,她又歇斯底裏起來。
“所以朕一直縱著你。”然而這並不是她能造反的理由。
“可是陛下,你的江山與其給一個不愛你的女人的孩子,不如給臣妾呀,臣妾記得當年你曾誇我,若卿為男兒,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容璟閉眼,悔不當初。
“容璟,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和崔蘭音還有她的孩子,隻能活一邊。”皇後循循誘導。
容璟忽然笑了:“結果不都一樣麽?”
皇後卻道:“不一樣,若是陛下你死了,臣妾絕不為難她們母子,隻要昭兒登上皇位,臣妾立刻貶他們做庶人,崔蘭音不是喜歡過平淡的日子嗎,那就讓她去過好了。當然,您得留下立昭兒為太子的遺詔。”
“承歡殿外早都是臣妾的人了,您今日逃不過的。”她微微一笑。
“朕選.……”他目光下移,不知會說出什麽樣的話。
鄭柔嘉卻道:“慢著,把人帶出來。”
兩個侍衛架著絮絮從屏風後轉過來。
容璟有些愕然,顯然是始料未及。
絮絮一臉平靜:“你不必逼著陛下選。”
“皇後娘娘!外頭有人闖宮!”忽有人報,鄭柔嘉眉頭緊蹙,繼而來到絮絮身邊,捏著她的下巴,厲聲問道:“是你?”
絮絮冷笑:“既然皇後可以使手段,那麽臣妾自然也可以。”
然而鄭柔嘉仿佛沒事人一樣,冷笑著盯著絮絮:“你以為你今日逃得過?隻要你和你兒子一死,容璟後繼無人,隻能選擇我的兩個兒子。”
“蘭音.……”容璟掙紮著從踏上爬過來,他本就很虛弱,這麽一兩步竟將冷汗全逼了出來,甫一過來,便整個人撲在蘭音麵前,衝她搖了搖頭:“你不要做傻事。”
鄭柔嘉抽過侍衛手中的刀:“死到臨頭還這麽深情,可是陛下,臣妾是最知道你的,你這輩子辜負了太多女人,包括崔蘭音,你得到了她卻從未好好珍惜過她,你得到了我們每一個人,卻從來都沒把我們放在眼中,你真的愛崔蘭音嗎?不,你隻是,忘不了你的過去罷了,你為什麽不肯承認?”
“不……朕是真的愛你……蘭音,從第一眼開始,朕便認定了你……她們都不是朕的本心……”他看著蘭音,隻是蘭音的眼中毫無波瀾。
“崔蘭音,我是真的恨你。”皇後緩步走來,蘭音麵色不改。
皇後提起刀子捅過去,容璟想為她擋,卻被絮絮推開了,如今她已不需要容璟為她擋刀子了,他自顧不暇。
皇後的刀近在麵前,蘭音閉上了眼,似乎在等待死亡的來臨。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一根箭破窗而來,擦過皇後的手指,將她手中的刀擊飛。
皇後冷著臉問:“誰?”
容禪一腳踢開承歡殿的大門,冷聲道:“母後,你是真的想殺了父皇。”
皇後有些愣神,連聲質問旁邊人:“為什麽禪兒會在這?誰讓他來的”底下人噤若寒蟬。
皇後衝著容禪問道:“我問你,誰叫你來的?”
所有母親都不想讓孩子瞧見自己最醜陋的一麵,更何況她現在是要殺了孩子的父皇。
弑父殺君,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她做了全,她還有什麽不敢做的,隻是……不想叫容禪瞧見罷了,她還想在他麵前保留一絲美好。
“大皇子請回吧,這兒不是您能來的地方。”四喜如是道。
容禪背著箭匣,緩緩朝他走過去,迎麵便是一個巴掌:“我父皇是如何待你的,你竟背叛他?”
他受聖人禮教,通讀經典,這些都是兒時母親的教誨,可如今怎麽,母後自己倒反著書上來,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他全然崩潰。
四喜垂頭,紅著眼一字一句道:“皇後娘娘給奴才的體麵,您們這些尊貴的人上人這輩子都不會懂的。”
為了,她的那一笑。
是他在這世上所感受到的,最初的溫暖。
“今日隻要有我在,誰也不能動父皇。”他發了狠,小狼崽子一樣的眼神盯著皇後,盯得她手足無措。
“娘娘!”四喜驚叫。
鄭柔嘉低頭看向痛處,胸腹間插了一柄箭,方才被容禪擊飛的那炳箭。
她緩緩栽下去,身後浮現出容璟的麵孔來,是他悄悄撿了箭將鄭柔嘉捅了個對穿。
“禪兒,殺了容璟……替.……母後報仇……”她大喘著氣,血汩汩往外流,容禪早已被嚇得回不過來神。
四喜跪在地上不住地喊著:“皇後娘娘您挺住,奴才這就去給您找醫官。”
隻是剛出了門,就被黑甲兵給包圍住了,而後亂箭射死。
四喜死前,轉了身子,臉朝著皇後所在的方向,輕輕磕了一個頭。
這輩子的恩,奴才報完了,來世莫再相遇了。
容璟失了全部的力氣癱倒在地,隻是此時終於可以放心地倒下了,他瞧了一眼蘭音,而後輕笑道:“朕沒有食言。”
他總算是……護住了她們母子。
後來,他們也過了些安生日子,隻是鄭柔嘉死後的第四個年頭,容璟也去了,禦醫說是毒物深入肺腑,回天無力了。
這結局,倒也算安穩,那一年,正是景泰十四年,容璟一共做了十四年的皇帝。
後記
景泰十三年,崔氏小公子崔采因縱馬踩踏皇三子而獲罪於上,上震怒之下遣崔采去往南安戰場,同年崔小公子遭遇敵襲,險死還生,其謀士謝方替主擋箭而亡,貴妃數月不入承歡殿。
景泰十四年,世宗容璟沉屙難愈,回天無力,崩於承歡殿中,皇後謀逆,長子容禪受其母牽連被發配皇陵,次子容昭亦同其兄,唯有三子容慎,係崔貴妃所出,被立為太子以承大統。皇貴妃崔氏被尊為太後,居慈安殿。
很多年以後,絮絮老得行將就木之時,囑咐容慎道:“娘死後,不要給娘冠上皇後的稱號。”
容慎不解:“皇後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娘怎麽這般嫌棄?”
她笑了笑:“娘這輩子,都隻是一個人的妻子。”
容慎雖好奇,卻終歸沒有刨根究底,他聽過很多關於自己母後的傳言,對其中的大多數都是嗤之以鼻,隻是這一回,他有些動搖了。
從前父皇在世,皇後之位空懸,父皇提議了很多次要立母後為皇後都被她拒了。
早前容慎還聽信那些宮人們胡扯,什麽妻不如妾之類的。
可如今想來,還是母後自己不願。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然而我的心,與你始終在一塊兒,薛辭。”她含笑望他,都是彼此最好的模樣。
他來接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