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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先生哭了。

  晏映站在望月閣外麵, 踮腳向裏麵望了望,整個院子裏很安靜,能聽到掠過的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 她緊緊攥著手,踟躕良久,最終還是邁動步子走了進去。


  望月閣門外沒有人守著, 晏映推門進去,隻看到簡單的陳設, 迎麵的牆上掛了一副山水畫, 隱沒在山路間有道紅豔豔的背影,晏映來過幾次,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現在想來, 畫上的人應當是秋娘吧。


  卻不知道出自誰手。


  屋裏沒有人,晏映看了看旁邊的樓梯,腳步頓了頓,然後沿著扶手上了二樓。秋娘以前總是喜歡在閣樓的窗子外向她招手, 風吹動她的發絲和紅衫, 時光好像能永遠停駐在她最快樂的時候。


  她總是那麽美的,以至於晏映無法接受她形同枯槁一般虛弱地躺在床上, 眼中都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消瘦蒼白, 沒有一點生氣。


  謝九楨坐在床邊,肩膀塌陷下去,如同窮途末路的困獸,背影看著讓人心酸。


  她上樓時踩著木板吱呀吱呀得響, 可是謝九楨卻沒有回頭看,晏映看著屋裏除了二人之外再沒有旁人,連魏濟都不在,心知這可能就是秋娘最後的光景了,所以留兩人做最後的道別。


  秋娘聽到聲音,倒是先偏過頭去看她,等到看清了她的模樣,空洞的眼眸中好像終於煥發一點色彩,她扯開嘴角笑了笑,有些勉強地衝她招手。


  晏映一怔,心中有千萬跟絲線緊緊勒著她,可卻沒有表現出來半分,她走過去,在謝九楨身旁蹲下去,握著秋娘的手,還沒開口,就發覺喉嚨沉得厲害,竟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秋娘碰了碰她的臉,啞著嗓音問她:“怎麽了?”


  “有人欺負你了嗎?”手指在她眼角處流連,溫柔得像山澗細流,眼中淌著輕柔的光。


  晏映搖搖頭,抱著她的手貼在臉上。


  她有點無法直視秋娘的目光,她身上所有的苦難幾乎都因當年的那場冤案而起,而晏氏,是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若不是秋娘早已瘋癲,忘記了前塵過往,也不記得她的身份,晏映現在連出現在她眼前都不敢。


  秋娘笑了笑,把手從她掌心裏抽出來,似乎要撐著床做起來,但她四肢無力,看起來有些費力,晏映急忙起身扶她,一邊的謝九楨也猶豫著伸出手,兩人對視了一眼,他還是那副沉斂靜默的樣子,眼中壓抑的波動讓人琢磨不透,晏映看了一眼,就把頭偏過去了。


  她有些心虛,不知道先生希不希望她出現在這裏。


  秋娘坐穩了,雙腳踩在修鞋上,抬頭看向窗子,幽幽說道:“外麵是什麽時節?”


  晏映一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謝九楨開口回答了。


  “孟夏。”


  秋娘“啊”了一聲,眼底有些失望,眸中的光立時就寂滅下去,她幽幽地歎息一聲,聲音似乎飄了很遠:“看不到梅花了嗎……”


  沒有人回應,屋子裏陷入無休止的安靜,而這種安靜在摧殘人心。


  晏映發覺秋娘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樣的。


  她太沉靜了,少了往日的跳脫和瘋癲,晏映心中生出一個猜測,開始砰砰跳動,她瞪大了眼睛盯著秋娘,已經有些後悔要進來。


  秋娘卻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想去看一看梅園,”她還是看著外麵,“扶我過去看一眼吧。”


  她說著要起身,晏映收起混亂的心思,下意識伸手扶住她的腰,謝九楨攙著她那邊,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順應她的腳步一點點向前。


  在晏映印象中,先生的身邊總是有一兩株梅樹,翠鬆堂是這樣,侯府是這樣,原來的清河郡王府也是這樣。


  而現在看來,喜歡梅樹的似乎不是先生,而是秋娘。


  秋娘口中的梅園,便是郡王府裏麵那一片梅林。


  當兩人扶著孱弱的秋娘站在梅樹下時,晏映已經確信她恢複了往日的記憶,或者說,秋娘的瘋病好了,在她死期將近的時候。


  可她卻還是像往常一樣,對晏映溫和地笑,對她沒有一點推拒,也沒有一點怨恨。


  秋娘抬頭看了看葳蕤綠意,有日光灑下,透過斑駁陸離的樹葉,在地上畫出一道道光圈,她眯了眯眼睛,輕道:“其實夏天時,這裏的景色也很美,以後我死了,你就在墳塚旁邊種一棵梅樹,冬天時我聞著梅香,夏天時就為我遮一遮陰涼。”


  晏映聽她開始交代後事,難言的悲傷湧上來,心裏揪得難受,旁邊的謝九楨卻聲音清冷,隻道了一聲“是”。


  秋娘忽然揚起嘴角,偏頭看著晏映:“你說好要陪我去放紙鳶的,結果卻食言了。”


  晏映微怔,眼中疑惑漸漸化成抹不去的悲色,她點點頭,卻忍不住心中酸澀,把頭深深垂了下去,秋娘摸了摸她的頭,喟歎一聲:“你哭什麽呢?別哭了,嗯?我怎麽會怨你呢,當年的事發生時,你都沒有出生,又怎麽能怪到你身上?映兒,我很感謝你,沒有你,我一定會不放心留他一個人,現在好了,我知這世上還有人疼他,有人陪著他,我就沒什麽遺憾了。”


  秋娘抱了抱她:“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你去陪他放紙鳶,就當了卻我的遺憾了。”


  晏映已經泣不成聲,隻能不停地點頭。


  哭過之後,秋娘指了指旁邊的一棵梅樹,聲音輕得像棉絮:“扶我過去坐會兒。”


  晏映和謝九楨把她扶過去,秋娘靠著樹幹坐下,有些愜意地閉了閉眼睛:“景珩,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別叫那些仇恨蒙住了雙眼,好好過剩下的日子,讓娘放心。”


  晏映抬頭去看他。


  景珩,是他原來的名字嗎?

  蕭景珩。


  謝九楨垂下眼眸,又道了一聲“是”。


  “也別把權利看得太重,自己快樂最重要。”


  “是……”


  “也不用覺得對不起娘,娘覺得最後能認出你來,娘很高興。”


  謝九楨突然不說話了,他抬頭看著她,緊緊握著她的手微微發顫。


  秋娘把他的手放到晏映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跟映兒好好生活,不要欺負她,好好保護她。”


  晏映感覺手背一暖,握著自己手腕的溫度卻在悄悄溜走,秋娘已經靠在謝九楨的肩膀上,目光飄得有些遠,不知落到了什麽上。


  謝九楨剛道了聲“是”,就聽到秋娘一聲輕笑。


  “好冷啊……今日的雪下得這麽大……”


  晏映瞪大了眼睛,看到秋娘望著前方,眉眼溫柔,癡癡的笑,好像前麵有什麽人在等她一樣,秋娘伸出去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她好像輕輕喚了一聲什麽,劃過一陣風,正好將她那聲呼喚卷走,隻餘下沙沙的樹葉聲,下一刻,周遭像停滯了一般,那隻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最終無力得垂了下去。


  晏映恍惚間轉頭,就看到秋娘笑著閉著眼,靠在謝九楨肩頭,仿佛睡著了一般,在做一個很美好的夢。


  晏映摟著秋娘的肩,慢慢靠過去,還沒消散的體溫仍帶了些溫度,她埋著臉,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對有些人來說,死是解脫,可對活著人來說,留下的隻有無盡的遺憾和思念,晏映想著,如果自己沒有磕壞了頭,她一定會記得要陪秋娘去放紙鳶。


  而謝九楨呢?

  叫魏濟強行用藥吊著她的生命那麽久,明知她痛苦,明知她不怨再活著,卻依舊不肯放開,而這個不願麵對的時刻總要來的。


  謝九楨向後靠了靠,握著秋娘的手終於卸下力氣,他微仰著頭,慢慢閉上眼睛。


  秋娘的後事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沒有白幡,沒有靈堂,沒有法事,從頭至尾也沒有聲張,洛都不會知道侯府死了一個人。隻是望月閣徹底空了,再也沒有一個人,一身紅衣靠在窗邊,對閣樓下麵路過的人揮手。


  再盛大的喪禮是做給別人看的,可留給活人的痛楚卻需要自己來消磨。晏映親眼見著謝九楨是如何一點點料理後事,自打秋娘走後,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仍然有條不紊地處理侯府所有事宜,但晏映就是發現他在消瘦下去,原來刀削的下頷增添幾分棱角,眉間的疲倦之色也越來越明顯。


  晏映知道他並沒有表麵上看到那般無動於衷。


  如果哭過痛過還好,晏映最怕的還是如謝九楨這般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久而久之身體一定會撐不住。


  他本就是沉默的人,秋娘走之後,他開口的時候更加少了。


  他每天都讓自己忙碌起來,見了很多人,召府中幕僚說了很多話,他似乎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什麽,連後院都很少踏足,每天都歇在攬月軒。


  晏映私下問了星沉,星沉滿臉擔憂,搖頭無奈道:“主子不怎麽休息,每天睡不到一個時辰。”


  聽了星沉的話,晏映終於忍不住,踏著月色,她獨自一人去了攬月軒,遙遙看到裏麵點著燈火,裏麵卻安靜得可怕。


  將門推開,晏映以為自己會看到謝九楨挑燈處理公務的畫麵,卻不想入眼的是一尊雕像,他像是入定了一般在窗邊枯坐,身上的衣服沒有一絲褶皺,也不知維持這姿勢坐了多久,連她走進來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晏映心裏一緊,把燈隨意放到旁邊,邁著腳步快速走了過去,月光在他身上灑下一層銀芒,柔和的光暈鑲著邊,少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疏離,卻更加孤絕,冷到無邊,讓人不敢靠近。


  她匆忙走過去,伸手在他肩膀一碰。


  “先生!”


  謝九楨仿佛瞬間醒過來了,身子顫了顫,而後回頭看了她一眼,眸中光彩都凐滅了似的,空寂漠然。


  “你怎麽過來了?”他輕問,聲音還是溫柔的,卻沒有一絲波瀾起伏。


  晏映看著他的模樣,心疼得厲害,再堅硬的人,也有最脆弱的地方,這世上總有能傷人傷己的人和事,生老病死,沒能能跨越的一道溝壑,先生是個人,怎麽會不悲傷呢?

  她走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在他麵前蹲下去,仰著頭看他,眼睛裏的淚水卻奔湧而出。


  謝九楨神色終於有了變化,他眉頭輕輕皺起,抽出右手在她眼角蹭了蹭,聲音溫和:“怎麽哭了?”


  晏映覆上他的手,哽咽著道:“先生,我跟父親說了,我跟他說,要跟先生在一起,在永遠永遠陪著你,不管你討厭我也好,介意我也好,不管你會不會看到我就難過,就想起從前的血海深仇,不管我心裏會不會愧疚,會不會膽怯,不管晏氏跟清河郡王府的所有新仇舊怨,我都想陪在先生身邊,永遠也不想跟你分開——”


  她不停說著,眼淚也在不停地落,好像要將這些時日積壓的所有悲痛都一起發泄出來。


  或許就是造化弄人吧,非要在她跟先生之間豎起一道高牆,可是從始至終,晏映沒有做錯什麽,先生也沒有做錯什麽,這些往日為什麽要成為她跟先生之間的阻礙?

  謝九楨的神色慢慢發生改變,他睜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晏映會突然跟他說這個。


  “你……”半晌之後,謝九楨才開口,“你不會後悔?”


  她那日掙脫他離開之後,謝九楨就再也沒有強迫過她,他甚至做好了決定,倘若她真的無法坦然麵對這些苦澀,哪怕心如刀絞,也會放她離開。


  今後默默在她身後守護著,隻要她安然無恙,恣意快樂地活著,他隻要能藏在暗處看著她就好。


  他已經做好這樣的準備了,晏映卻說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晏映用他的手撫著自己的臉,輕道:“後悔?我不後悔。”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謝九楨看著她,沒說話,晏映自顧自地說著:“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冬日,在雪地裏,梅樹下,我看到你紅著眼睛回頭來,卻因為心中害怕而躲開了。”


  晏映抿了抿唇,細柔的嗓音因為哭腔而更加惹人憐惜:“我那時候,應該跑到你跟前,抱一抱你,跟你說,先生,你不要一個人難過,想哭就哭出來,你還有我呢。”


  謝九楨正愕然時,她忽然站起身,把謝九楨摟在懷裏,她抱著他的頭,側臉輕輕蹭著他頭頂,發絲上都透著一絲冷意,她卻在傾盡自己所有去溫暖他。


  “先生,你不要忍著了,秋娘走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從前你一個人,悲傷無人傾訴,哭也沒人安慰,所有事隻能壓在自己心底,但你現在有我了,我在這裏,通通都聽著。”


  謝九楨被她摟在懷中,身子微微向前傾斜。


  她站著,他坐著,她高出他那麽一塊,所以能如這般給予給他堅實的依靠。


  這世上的人,總要相依相偎得才能活,一個人時,沒有退路,也不懼生死,能賭上一切,輸了不過推翻棋盤,奔赴黃泉,無牽無掛。


  他曾是個瘋到對一切都淡漠無情的人,包括自己,此一生除了堅持去做的那件事,好像就再也沒有什麽能牽扯他的生命了。


  卻原來,他也並非如自己想得那樣冷漠。


  晏映感覺自己腰上一緊,懷裏抱著的人終於有了反應。


  漸漸起伏的嗚咽聲如林中孤狼的悲泣,在寂靜的月色下,他第一次有了切實的倚靠,在他最心愛的人的麵前,露出自己的脆弱。


  是人都是脆弱的。


  卻沒有多少,擁有可以互相舔舐傷口的人。


  晏映隻能把自己的懷抱收緊,再收緊,讓他感覺自己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感謝在2020-07-15 23:58:10~2020-07-19 06:48: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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