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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美人傷。

  晏映坐在台階上, 哆哆嗦嗦地抱著肩膀,緊扣著衣服的指尖泛白,被風吹動的發絲拂過, 毫無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茫然無神的雙眸才恢複些光彩,她抬頭看了看天, 墨藍色天空碧波如洗,星辰都變暗淡了, 有幾朵雲浮動, 天邊的紅日冒出半個頭。


  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一樣。


  門前值守的護衛都看傻了,不知道夫人為何要挑燈在這裏枯坐一夜,碧落也跟著站在旁邊等, 請她回去的話說得嗓子都幹了, 連鳴玉都看不過去。


  晏映就是擰啊,她非要在這裏等著謝九楨不可,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在求一個答案,謝九楨徹夜未歸, 是被太後叫到宮裏去, 什麽事兒白天討論不行,偏要徹夜未歸?


  她腦中閃過諸多猜測, 每一個猜測都讓自己的內心倍受煎熬,她在這等著, 無非就是想見到他時, 可以義正言辭地質問他一句,知道不知道有人還在家裏盼著他回來。


  晏映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坐得久了,腿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 碧落眼疾手快,急忙去扶。穩住身形後,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長街。


  靜得像是一幅壁畫。


  對麵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驚訝的叫喊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阿姐?”晏歸麟正邁過門檻走出來,身上背了一個包袱,不知要做什麽去,他看到晏映站在這裏,眼裏都是詫異,瞪著眼珠子走過來,看了看她發白的臉,“這麽早,你在這裏做什麽?臉色也很難看,阿姐,你生病了?”


  晏映沒想到會碰上二弟,神色幾度變化,但她不想讓二弟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就強顏歡笑地看著他:“我沒事……你背著包袱做什麽,要出京嗎?”


  晏歸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有事瞞著,心頭閃過疑惑,嘴上卻回答道:“大哥不是去瓊林書院讀書了嗎,娘親給他做了幾雙鞋子,讓我送去,正好我也去那裏看看他。”


  晏映聽到書院的名字,心裏咯噔一下,恍然想起之前在晏府門前,先生親口將這個地方推薦給大哥。瓊林書院聲名在外,和先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推行科舉製的同時,他也在為自己拉攏門生收攏勢力。


  大哥的將來或許還要仰仗他。


  “阿姐……阿姐!”晏歸麟喚她,眼神越發不對勁。


  晏映回過神來,收起那些杞人憂天的想法,看了看他:“你呢?什麽時候回軍營去,在京城待的時間不久了吧,豫州營那邊可會放你這麽長時間的假?”


  “對了,忘了跟阿姐說,”晏歸麟撓了撓後腦勺,“我不去豫州營了,京中最近瘋傳的消息,阿姐也聽說了吧,如果明年春天真能舉行武舉,我想下場試一試。”


  晏映眼皮子一跳,脫口而出:“你也要試?”


  晏歸麟揚了揚眉,拍了一下自己胸脯,胸有成竹道:“我去試,沒準拿一個武狀元呢!”


  身後的鳴玉忽然捂嘴咳嗽一下。


  晏歸麟也沒在意,說完之後扶著晏映肩膀,眼裏都是憧憬的光:“說起來,還是要謝謝姐夫,不是他連連上書,許多人都不會有這個機會出人頭地,這些日子父親常跟我誇姐夫,我對他也有很大改觀!”


  鳴玉默默翻了個白眼,有些聽不下去大□□弟如此狂妄無禮的口氣,他家大人天下第一好,哪裏需要別人改觀。


  晏映眼中卻翻湧著萬千波濤。


  她忽然開始意識到自己由於地位低微而產生的身不由己和無奈。隱龍山被太後暗算是這樣,賜婚的懿旨是這樣,淇陽侯宴席差點受辱是這樣,一直以來,她因為“結果不壞”而並未覺得有多絕望。


  她麵前擺著的從來都隻有一個選擇,因為恰好是她想選的,所以她可以欣然接受,而今她要考慮是不是應該離開先生,才發現她的桌上根本沒資格出現這個選項。


  她已經拖累家人夠多了……


  晏映把他的手拍下去,再抬頭時眼裏都是嫌棄:“你就不要這麽狂妄自大了,大胤人傑地靈臥虎藏龍,比你厲害的有的是!你若真想拔得頭籌,現在就該勤學苦練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晏歸麟不想聽這些,隨意擺了擺手,轉眼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他拉著晏映走到角落裏,故意避開侯府的人,神秘兮兮地看著她,“阿姐,上次給你的藥用沒用,效果如何?”


  晏映一怔,臉上發熱,耳朵也漸漸紅了,可是現在再提這件事,就變成了她的傷心事,連同那一晚的親密,如今想來都不堪入目,先生從不憐惜她,也不珍愛她。


  她推晏歸麟走,頭壓得低低的:“你快走吧,別來我這煩我!”


  晏歸麟以為她害羞了,逗得哈哈大笑,卻沒再提這碼事,對麵偏門有人牽著一匹馬出來,他看著了,回頭衝晏映揮手:“阿姐,外麵冷,你別在這裏吹風了,快回去吧!”


  他說完,翻身上馬離開了,晏映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眼睛發澀,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晏映心事重重地回了棲月閣,本想趕快躺下睡一覺,回去後卻發現裏麵多了一個人。


  秋娘正坐在屋子裏麵擺弄她的繡籠,還好清月在,把針線剪刀都收起來了,她隻是翻來覆去看那個已經縫好的鴛鴦香囊。


  聽見聲音,她抬頭看過來,臉上先是一喜,然後又憤然立起眉頭,指著她大聲道:“你騙人!”


  清月手足無措地看了看晏映,對秋娘有些無奈,不知拿她怎麽辦好。


  晏映走過去,不動聲色地將香囊收起來揣進袖子裏,壓下所有情緒,耐心地看著她:“怎麽了,你生氣了,氣我昨日沒有去找你?”


  秋娘嘴一扁,神色委屈:“你是不是嫌棄我,所以騙我?”


  她是說好了第二日要去陪秋娘,隻是起得晚了,太後又接她去宮裏,恢複記憶後一直心緒煩亂,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晏映強自笑了笑,語氣虛浮許多:“對不起,是我忘了,但我絕不是嫌棄你……”


  秋娘身世遭遇本就可憐,若是放在她身上,她都無法確信自己能活下去,所以對著秋娘時,她總是下意識變得溫柔小心。


  秋娘仔細看著她的臉,忽然變了神色,伸手去扶她的胳膊,焦急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晏映沒想到她能看出自己臉色不好,但她吹了一夜的風,現在確實有些虛弱,就點點頭:“嗯,我身體有些不適,不過沒事的,睡一會兒就好了。”


  秋娘鬆開她的手,垂頭看著自己腳尖,好像在糾結什麽,半晌之後,她抬頭望向她,仿佛在下一個很是艱難的決定。


  “那,你先歇息,我……我可以改日再來找你。”


  晏映怔了怔,心頭淌過溫暖的同時,也覺得有些柔軟,秋娘並不像一個瘋子,她隻是封閉了內心,忘記了一切不快樂,變成了最純真最善良的孩童模樣。


  秋娘不忍打攪她了,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棲月閣,晏映實在無力應付任何人任何事,送走她後轉身回了房裏,連衣裳都不脫,直接歪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覺竟然睡得很安穩,晏映醒來時還有些失落,她很想沉浸在睡夢中。


  耳邊拂過書頁翻動的聲音,也有淡淡燈光照在臉上,晏映覺得眼睛癢癢的,輕輕揉了揉,轉過頭的時候忽然一頓,她看到先生正靠在床邊看書,手中翻動的古籍,好像跟記憶中馬車裏他看的,是同一本。


  也許是這一麵等得太艱難了,突然看到他出現在這,晏映的心沒有開始那般激烈了,反而平靜無波。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謝九楨也剛好放下書看她。


  他的眸子還是那樣深邃無底,她猜不透,也堪不破。


  “聽鳴玉說,你昨夜在府門前等了我一整晚,”謝九楨先開口,眼中藏著深深的探尋,“為什麽要等我?”


  他的不解和疑惑太明顯了,晏映也覺得自己昨晚的做法有些傻乎乎,傻到她現在想起來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看著先生,水眸中倒映著燈火的影子,因為才剛醒來,容姿慵懶,低淺的聲音裏有幾分漫不經心:“先生去做什麽了,為什麽徹夜未歸?”


  她問了,又好像並不在意。


  謝九楨察覺出她的態度,微微蹙起黑眉:“去處理一些事情。”


  “在宮裏?”


  這次她聲音裏多了一絲譏諷,輕佻的語氣讓人不舒服,謝九楨忽然抓住她手臂,眯了眯眼:“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


  隨即又道:“我跟你說過,除了我說的話,別人都不要信。”


  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晏映轉開眼,將他的手拂開,這樣一甩袖子,一個將鴛鴦繡得歪七扭八的香囊從裏麵滾了出來,謝九楨一頓,俯身將它拾起,緊著眉頭看了看,問她:“是給我的?”


  繡著鴛鴦,也有他的字,晏映否認不得。


  “那先生便留著吧。”她一邊說一邊下地,語氣淡淡,仿佛隻是轉手了一件毫不在意的物件,謝九楨眉頭皺得更深了。


  晏映如幽魂一樣散著發,忽覺得腹中饑餓,便讓碧落去準備點吃食,去耳房沐浴過後,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她沒喊先生,自己大快朵頤起來,吃飽之後才覺得精神許多,涼茶漱口後,她摸著滾圓滾圓的肚皮回去,發現先生還沒走,頗有些驚訝。


  “怎麽先生今日不去攬月軒睡嗎?”


  那語氣像是在下逐客令趕他走。


  謝九楨已經脫下外袍,身上隻著了白色裏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今夜要在這裏休息,偏偏她要有此一問。


  “你不想我在這?”謝九楨皺眉看他,問得話有一些不確定,這樣難以察覺的小心翼翼如今的晏映當然感覺不出來。


  於是他便看到晏映走過來,彎身整了整床鋪,隨意應付一句:“先生請便吧——”


  她剛要擺正枕頭,手腕忽然被人大力握住。


  “你到底怎麽了?”謝九楨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她的冷漠,暗藏洶湧波濤的雙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看到晏映露出疼痛的表情過後,他才鬆開手,有些懊惱地閉了閉眼,“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有這麽難以察覺嗎?

  晏映氣得想笑,剛要說話,手腕又被握住,這次他動作輕柔許多,謝九楨將她拉到身前,指腹輕輕蹭著她的手背,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我有時,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垂著眼,說出的話沒有起伏,卻莫名讓人心疼,可晏映更多的是震驚,一是震驚先生還有這樣的弱點,二是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突然提起這個。


  謝九楨繼續往下說。


  “所以那天晚上,沒能顧及到你,是我不好,”謝九楨抬眸,眼中深不可測,“但我提醒過你很多次,就算現在怕了我,後悔了,也晚了。”


  晏映一怔,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話,他在為他那晚的粗暴而道歉。


  可她氣得又何嚐隻是這個,晏映忽然甩開他的手,情緒異常濃烈:“先生要說的,就隻有這個?”


  她從宮裏出來,他就隻問別人,她等了他一夜,他也沒有一句關心,曾經的時光沒有她的參與,她不在意,想的是跟先生過好以後的日子,可是她分明在他那裏感覺不到一點溫情,都是冷冰冰的。


  晏映越想越心酸,擠壓了許久的委屈一湧而出,之前的漠然也好,平靜也好,如今通通都穩不住了,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又覺得太沒麵子,一邊掉一邊蹭。


  “你……”謝九楨微微睜大了眼睛。


  晏映抽噎著打斷他,問道:“先生,你喜歡的是我嗎?為什麽一直是我付出而你一直都沒有回應?你把我當作別人嗎?是我不夠好嗎?昨晚上你去了哪裏了?為什麽不回來?你隻有我一個女人嗎?”


  她想到哪便說到哪了,再也不顧及害怕他,全然是哭訴的樣子,說得極為心酸和委屈。


  謝九楨站起身,將她攬到懷裏,掌心在她後腦輕撫,突如其來的溫柔讓晏映一怔,她止住哭聲,愣愣地靠在先生懷裏,控製不住地抽噎一下,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別哭了……”


  他攬著她肩膀,過了一會兒又重複一遍,輕哄時溫柔又無奈,好像她哭是他在疼一樣,謝九楨鬆開些懷抱,直視她的眼,那雙眼眸中藏匿的情緒,她不知道該不該算作是深情。


  他忽然靠近,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濕濕涼涼的淚痕被溫熱的唇印覆蓋,晏映心中一顫,下意識閉上眼睛。


  他好像在用事實回答,深刻而熱烈的呼吸咫尺交纏,不同於上一次的掠奪,他始終很輕柔,輕柔又小心,一手攬著她腰肢,一手輕撫她頭發,然後慢慢撬開她的牙關,在香甜中不斷探尋。


  晏映一下便潰不成軍,她沉淪在他的溫柔裏,沉淪在為她炙熱的情動裏,燭光包裹著兩人,在地上投落出一道影子,難舍難分。


  她再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了,潮水一般的回憶湧上來,她慌裏慌張地坐起身,令人羞愧難當的畫麵在眼前一頁頁翻過,她急忙捂住臉。


  沒臉見人了!

  她為何這麽沒定力?明明一腔怨懟,怎麽輕而易舉地就被一個吻擊潰了呢?


  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怎麽了——”


  “啊啊啊啊!”晏映正自怨自艾,突然聽到人說話,被嚇得連聲大叫,隨即覺得聲音有些熟悉,扭轉臉一看,才發現先生正躺在她身側。先生裏衣半敞著,露出緊致胸膛,看著她的眼神微微驚詫,是叫人欲罷不能的美色。


  “你怎麽……”怎麽在這?這話問得有些蠢,到了嘴邊又被她咽回去,急忙改了口,“你怎麽沒去上朝?”


  天可憐見,這還是她第一次早晨起來看見先生躺在身邊,也無怪乎她被嚇成那樣。


  謝九楨低聲回道:“今日休沐。”


  原來是休沐,那他今日一天都有空閑了。


  晏映抿了抿唇,覺得他看過來的視線太過灼人,便偷偷搶過來錦被擋住身上春光,心中仍舊對昨夜那樣不清不楚的事感到丟臉。


  “小姐!你剛才是不是做噩夢——”


  她正糾結時,門忽然被打開,原來是碧落聽到她的叫聲趕過來,卻在看到床帳裏的情形後閉上眼,僵硬地轉身要走出去。


  她顯然也沒習慣清早時在寢房裏見到大人。


  晏映為緩解尷尬,急忙叫住她:“碧落,你過來給我梳頭。”


  她下地坐到鏡台邊,碧落又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因為多了一個人的存在,屋裏比以往要安靜許多。


  晏映垂著眼,心中隱有思量……


  用過早飯過後,謝九楨還是沒走,像昨晚上一樣靠在床邊看書,晏映交代碧落幾句話,碧落跑出去了,她走到謝九楨旁邊坐下,對他道:“秋娘房中的剪刀,其實是我的。”


  謝九楨翻書的手一頓:“我知道。”


  “你知道?”晏映瞪大了眼睛,然後緊接著追問,“那你知道是誰偷了去,要給我潑髒水嗎?”


  謝九楨把書放下,抬眸看她:“不是你說要給我個交代嗎,怎麽反而問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晏映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笑意,正覺奇怪時,門被人推開了,綿綿從外麵走進來,到了裏麵,先給二人行禮。


  “不知夫人喚奴婢來有何吩咐?”行完禮後,綿綿看向晏映。


  自她進來後,晏映就板正了臉色,神情嚴肅:“前兩天望月閣發生的事相比你也知道,秋娘那裏多出來一把剪刀,最後查出是從我房裏出去的,你可知道?”


  綿綿跪下身去,惶惶不安地看著她:“夫人是懷疑奴婢?”


  但她的惶惶不安又像刻意為之的一樣。


  “清月和碧落都是我的陪嫁,別人則進不來這裏,唯有你,我不能相信。”晏映說得斬釘截鐵。


  綿綿磕頭求饒:“奴婢比夫人要來得早,對大人忠心耿耿,何況奴婢跟秋娘又沒有仇怨,怎麽也不可能是奴婢,還望大人明察!”


  晏映冷聲道:“你們三個人,總有一個是真凶。”


  “奴婢沒有理由謀害秋娘,或許是有人看她不順眼,眼裏容不下她,又知道她瘋癲,想要借機除去她罷了,如果是奴婢,何必要等到今天動手?”她三言兩語就禍水東引,外人看著,也許晏映才是嫌疑最大。


  她卻不緊不慢道:“你是太後身邊的人,我本不該懷疑你,說到這裏我就有些奇怪,那日太後召我入宮,與我話家常,言談之中似是對侯府頗為熟悉,好像在侯府放了一雙眼睛似的。”


  綿綿低垂著頭,不再說話了。


  晏映回過身來,看著謝九楨:“相公,我說要查清楚,可實在找不出什麽證據,事實就擺在這裏,你打算怎麽處置呢?”


  她嬌滴滴喊了聲“相公”,好像在撒嬌,故意把這個問題拋給他。


  謝九楨看了看她:“你沒有證據?”


  晏映心中一驚,點了點頭。


  他又轉頭看了看綿綿,沉吟片刻,開口道:“既如此,不能認定是你,你先下去吧。”


  “是!”綿綿驚喜抬頭,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揭過,趕緊起身告退,晏映眨了眨眼睛,看著綿綿走出去,火氣一下就湧上心頭,轉頭怒視謝九楨:“先生就這樣放過她?”


  她是故意來這一出,就想看看先生怎麽處置,如若不偏袒,定罪不說,怎麽也要仔細審問一下吧!


  謝九楨看著她的眼睛:“你剛才為何提到太後?”


  晏映一頓,神色更加憤怒:“太後對先生如此關照,連貼身服侍的下人都是她差遣的,若她真是太後的眼睛,府上又有什麽秘密可言?”


  她說得義正辭嚴,其實隻是討厭綿綿把房中事說給太後聽——太後不一定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謝九楨卻哂然一笑:“你也知道她是眼睛了。”


  晏映一怔。


  “既然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多加防範就好,把她處置了,太後還會再派人來。”謝九楨給她解釋。


  晏映難以置信:“她就這麽在意先生?”


  謝九楨沉吟片刻,才道:“她不放心我。”


  晏映心中隱隱約約有種痛癢的感覺,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她理解成別的意思,她又垂頭不說話了,思緒有些恍惚,不知昨夜的深情是不是真的,而且,先生好像也從來沒正麵回答過她的問題。


  謝九楨見她沉默不言,似乎不太高興,便將手上的書放到裏麵,遲疑片刻,問她:“你想不想出府走走?”


  晏映忽然抬頭:“出府?”


  “嗯,我跟你。”


  晏映看著他,總覺得自己在懸崖邊上,後退才有出路,也總是無法拒絕他說的每一句話,躊躇半晌之後,她還是答應了。


  謝九楨帶她去了一個酒樓,正值寒冬,樓頂四處開闊,有風,很少有人來,他把頂層包了——不包的話也沒人會上來。鳴玉星沉守在樓梯口,那裏暖和多了,晏映坐在桌案旁瑟瑟發抖。


  這個地方選得真是絕了。


  酒樓處於洛都中心最繁華的地方,晏映看了看外麵,不得不說,在頂層俯瞰整個都城,有種把一切踩在腳下的感覺,景色甚為怡人。


  除了有點冷。


  謝九楨坐在她對麵,喝了一口酒,也隨著她的視線看了看外麵,輕道:“我常來這裏。”


  “很壯觀。”晏映說話時牙齒打顫,謝九楨笑了笑,把火盆往她那邊挪了挪。


  這是他第一次帶她出來,雖然有些冷,可是心中還是很歡喜,從前是他一個人來這,現在帶著她來了,是不是說明她在他心裏不一樣?

  晏映扭頭看他:“除了我,先生還有沒有跟別人來過?”


  謝九楨一怔,隨後輕輕點了下頭。


  “是誰?”晏映立刻皺起眉頭。


  “赫連玨,”謝九楨說著,看她眸中有不解,又加了一句,“先帝。”


  晏映這才反應過來,眉頭漸漸舒展開,隻是心中微微疑惑,先生怎敢直呼先帝的名字。


  謝九楨垂頭添了一杯酒,溫酒冒著熱氣,旁邊煮沸的水雲霧彌漫。


  晏映覺得先生的模樣看著有些落寞。


  “先帝對先生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吧。”雖有君臣之分,但其中應該也有很深的情意。


  謝九楨卻是垂眸笑了笑:“不止。”


  不止?不止是什麽意思?

  晏映感覺先生今日帶她過來是有很多話要對她說,一定是些他平日裏絕對不會對她說的話,她心頭一熱,忽然來了興致,剛要繼續追問,就聽到樓梯那邊傳來噔噔噔的聲音。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偏頭一看,就見星沉沉著臉跑過來,到謝九楨身後,貼耳對他說了幾句話。


  晏映隱隱聽到了“太後”、“陳氏”的字眼。


  她心裏一慌,就見謝九楨突然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先生?”晏映喚了他一聲,謝九楨這才頓住腳步,像是剛想起她來,吩咐道:“你先隨鳴玉回府。”


  對,是吩咐,就像對一個可以呼來喝去的人說話,從來不會過問對方的意願。


  她一瞬間覺得自己真是傻了,怎麽就忽略了自己的定位,還因為先生帶她出來而高興,她哪會想到旁人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先生把她拋在這裏獨自離開呢?

  晏映忽然走上前去,抬頭看著他:“是什麽至關重要的大事,要你非去不可?”


  謝九楨本要走,看到身前的人忽然沉下的臉色,眉頭漸漸皺起:“宮中有事。”


  “是太後吧?”晏映冷聲說著,將狐裘裹緊,離了火盆,她鼻頭凍得發紅,瞧著楚楚可憐,“如果我不讓你去,你會不會抗一次旨?”


  星沉在旁邊瞪圓了眼,有些震驚地看著晏映,謝九楨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晏映避開了他的視線,發覺自己還是慫兮兮的,連直視她都不敢,她其實也並不是叫他抗旨,如果他哄一哄她,這次也可以放他走。


  他總叫自己信他,不要信別人,可他也從來不回答自己的話。


  晏映忍著淚意,抬頭看向他,這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你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不及她知道得多,那日在宮裏,她說我是贗品,一輩子都沒辦法替代她……”


  “她很喜歡你,因為我而嫉妒發瘋,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隻有先生的想法才最重要,可是今天卻發現並不是這樣,她一句話就可以把你叫走,可我什麽都不是,就連希望先生留下的一句話都要斟酌許久。”


  “我不知道今天的傷心還要再發生多少次,我一次都受不了,我會回平陽,跟爹娘一起,謝謝先生當初搭救,晏映無以為報,無論是休書還是合離書,先生隻管送過去就好了,先生自去忙自己的大事吧,晏映不打擾了,告辭!”


  她說完,用袖子蹭了一把眼睛,繞過他便走,很是決絕,一旁的星沉也沒想到夫人會把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挑明了說出口,還一副“我不奉陪”的模樣,可見是真傷心了。


  謝九楨卻在她擦身而過時抓住她的手腕,回身看她:“你說的是真心話?”


  晏映甩他的手,怎麽也甩不開,隻得激他:“我騙你做什麽,你和太後郎情妾意,是我多餘,我還要祝你們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呢,但願能成真。”


  雖然是故意譏諷的話,可她直呼太後,聲音不小,很可能被人聽去,星沉臉色都變了,謝九楨忽然上前一步,一雙黑眸攝人,聲音沉甸甸:“能不能別鬧了?”


  晏映一震,剛剛壓下去的委屈一下子都湧出來,說得再多有什麽用呢?先生看不懂她的心,不知道她害怕什麽討厭什麽,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麽,或許知道也不在乎。


  “你滾吧!我討厭你!”晏映掙著他的手,情急之下一下罵了出來,謝九楨臉色一變,竟真的放開了她。


  這一放手,晏映得了機會轉身便走,她眼裏有淚,眼前一片模糊,隻憑著感覺下樓,匆忙之間腳下忽然踩空了,她沒穩住身形,向前撲了下去。


  下麵發出連續撞擊的響聲,然後是碧落驚呼的聲音。


  還在頂層呆站的謝九楨一怔,急忙快步走到木梯口,看到下麵的情形時,一向沉穩如山的臉竟然有些崩塌,幾乎拚湊不出他從前的樣子來。


  下麵有驚叫和哭聲,而剛才還跟他發脾氣的晏映,正白著臉倒在地上,前額撞得血光淋淋。


  作者有話要說:哎呦呦,謝九楨的苦逼追妻路馬上就要開始了。


  放心心,映映隻是會失憶,不會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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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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