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美人心。
晏映回了棲月閣有一會兒了,一直趴在桌上盯著那個精致的青色玉瓶,動也沒動過,時不時唉聲歎氣長籲短歎。
碧落端著繡籠過來,神色不解,好奇地看著她:“小姐盯著它看好長時間了,這裏麵裝著的是什麽靈丹妙藥呀,給誰吃?”
晏映回過神來,一把將玉瓶收起,她替先生瞞得嚴嚴實實的,誰都沒告訴,碧落隨口一問,她忽覺臉上滾燙,轉過身去支支吾吾道:“就是清熱解毒的金銀花露罷了,沒什麽……”
她走到妝台旁,將抽匣拉出來小心翼翼放進去,心裏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用,後麵的碧落撓撓頭,小聲嘀咕:“這還是冬天呢,備金銀花露做什麽?”
那是夏天祛暑才吃的。
晏映當然不會回答她,她假裝沒聽到,轉身走回去,一本正經地從桌上的繡籠裏拿出一個空白的花棚子,裝模作樣地左看看右看看。
繡籠裏麵有很多繡樣,她看著看著便覺眼花繚亂,不知該如何下手,碧落很快就將疑問拋之腦後,一臉新奇地湊過來:“小姐怎麽突然對女紅感興趣了?平時這些玩意,你碰都不碰的。”
晏映點了點頭,有些苦惱:“娘親信上說過了,先生吃的穿的用的,最好都出自我手。可是我不會做衣裳和鞋子,那些也太費時間,我隻能從最簡單的開始,所以想先給先生繡個香囊。”
見小姐對大人這麽上心,碧落有些氣不過。老爺夫人從小寵著她,從不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嫁到侯府來,小姐是廚房也進了針線也碰了,偏偏她還一點沒看出謝九楨究竟哪裏好了,他對小姐一直都冷冰冰的。
“碧落,你會繡什麽花樣?”晏映搗鼓手裏的花棚子,忽然抬頭問她。
碧落一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繡工不好,隻會描一些花花草草的樣子。”
晏映聞言低下頭,旁邊的清月卻忽然開口:“夫人想要繡什麽樣子?”
“鴛鴦,我想繡一對兒鴛鴦。”晏映比出兩根手指彎了彎,像是鴛鴦浮水的模樣。
清月笑得溫和,將花棚子拿過來,對她道:“那我先給夫人描個樣兒吧。”
聽她那麽問晏映就覺得她是會的,待她拿著炭筆在上麵勾線,簡單兩劃就能看出她一定擅長刺繡,半盞茶功夫,兩隻鴛鴦便活靈活現地相偎浮水,看著嬌憨可愛。
碧落也對她刮目相看,忍不住讚道:“沒想到你描樣子這麽好看!”
清月抿唇笑了笑,把花棚子遞過去,可惜晏映拿了針線卻不知該怎麽下手,清月又手把手教她如何穿針引線,好在晏映不是笨的,被指點一二就已經摸清門路。上午時光流逝,花棚子上的鴛鴦已見雛形,她動作越發嫻熟,清月眼中也頗有幾分驚奇。
“這種繡法當初奴婢也學了很久呢,沒想到夫人這麽快就會了。”
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從前,晏映手上頓了頓,側耳等她繼續說,可惜清月說完這句話又恢複原來的沉默寡言了,隻在她線差點挑錯的時候提醒一下。
碧落的注意力都放在晏映身上,“溢美之詞”絲毫不吝嗇。
晏映聽碧落誇讚她,也覺得刺繡沒什麽難,可是一開始打的那些小心思就無疾而終了,她將花棚子往桌上一擱,神情頗為苦惱。
“小姐,怎麽了?”碧落不知她為何生氣。
晏映歎了口氣:“我這麽簡單繡出來,先生便不知道我的辛苦,我想象中的畫麵就不會出現。”
碧落和清月互相看了一眼,罕見地異口同聲問道:“什麽畫麵?”
“就是……”晏映絞著手指,好像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娘親給爹爹繡荷包時,經常不小心紮到手,爹爹每次發現了,總要捧著娘親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吹,要是先生也能這樣——”
她不說了,掩唇笑笑,麵上染了兩朵緋紅,笑完之後她麵色一變,眼神立刻變得凶狠起來,她抓住桌上的針,惡狠狠地對著自己的手指,比劃來比劃去:“要不我也紮一個,看看先生心疼不心疼!”
“可是好疼啊!”
“嗚嗚嗚我不敢!”
晏映趴在桌上,手上還攥著針,怎麽都沒辦法下手,碧落好笑地皺了皺眉,把晏映手中的針搶過來:“這又是夫人給出的主意吧?”
“可是啊,小姐,你何必要傷了自己讓大人心疼呢,這是小姐的心意,大人如果真把小姐放在心上,怎麽都會感念小姐的好。”
晏映慢慢將頭抬起來,目光有些怔然,仔細想想碧落的話,似乎說得也對,反而是她在鑽牛角尖了,若要這麽卑微才能換來對方一句心疼,得是要將姿態放得多低。
她就是不確定。
“那你說,先生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呢?”
晏映心情有些低落,扒著手指垂頭,感覺自己的患得患失都被碧落戳中了,這問題更像在問自己,別人誰也給不了她答案。
正安靜時,外間傳來一聲響動,晏映一抬頭,就看到謝九楨撩開水晶簾走了進來,他一身素衣白裳,眸中霧靄朦朧,晏映反應慢了一瞬,趕緊把桌上的花棚子藏到背後去,驚詫地看著他:“先生今日怎麽回得這麽早?”
他應是在前院換了官服,這一身打扮像是要出府。
謝九楨走進來,兩個急忙丫鬟行禮,他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晏映背在身後的手,聲音清冷:“我一會兒要出府,你今日不必去攬月軒了。”
說罷,他轉身要走,晏映一急,將他叫住:“先生晚上還回來用飯嗎?”
謝九楨偏頭看了看她。
“你自己吃吧。”
也沒說回不回來,就一句淡淡的“你自己吃吧”,晏映心頭一堵,眼見著先生背影消失在門外後,把背後藏著的花棚子往桌子上一扔,色厲內荏:“我才不要送他這麽好看的鴛鴦!”
被碧落點醒之後,她忽然不想再像娘親說得那般去討好他。
說完她轉頭去看清月:“先生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清月一怔,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
她最怕先生將那些話都聽了去,可若真聽了去,先生還對他那副態度,她就該直接卷鋪蓋走人!晏映有了情緒,再坐下來繡那兩隻鴛鴦便張牙舞爪許多,相依相偎變成了怒目相視,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死對方似的。
太陽落山後屋裏的光線就暗了,晏映繡得眼睛疼,便將花棚子放起來。有心等先生一起吃飯,可也不知他什麽時候回來,晏映自己用過晚飯,沐浴過後,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
燈影輕輕搖晃,她怔怔地看著床帳,心想自己還是沒出息地為先生留了亮。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忽然聽到一聲輕響,門被緩緩推開,她一下睜開眼睛,眼中的惺忪睡意一下跑得幹淨,她撩開床帳向外看。
是先生。
謝九楨走時穿得是白衣,回來時卻換了一身玄色金紋麒麟繡錦袍,壓著一身寒氣,背後是濃濃暮色。
他轉身將門關上,然後走了過來。
晏映穿著白色裏衣,翻身下床,剛踩上腳踏,就聞見濃鬱的酒氣,一雙水眸向上抬,謝九楨正擋住光,垂眸看著她。
“先生喝酒了?”晏映的語氣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不快。
“嗯。”
謝九楨黑眸深邃,瞧不出半分迷離,沒有酒意,應是還沒喝醉,晏映放下一半的心,披上衣裳起身:“我去叫下人給先生熬一些醒酒湯。”
剛與她擦身而過,手腕忽然被握住,晏映腳步一頓,緊著肩頭的衣裳轉頭看他,卻隻能看到燈光隱映下的側臉,萬千情緒藏於眼眸之中,像一隻受了傷,在林中獨行的野獸。
“不用了。”
謝九楨鬆開她的手,坐到床上,閉著眼睛拍了拍床邊:“過來。”
他總是對她說這兩個字,就像招呼貓兒狗兒一樣,晏映覺得他還是有些醉了,聲音都比平時沉了幾分,一出口便讓人心中膽戰,她挪了挪步子,貼著床邊坐下去,離得他遠遠的。
謝九楨眼睛都沒睜,再次拍了拍床邊:“過來!”
這次語氣加重許多。
晏映一激靈,那顆心差點從喉嚨中蹦出來,她惱羞成怒,邊動作迅速地挪過去邊吼他:“過來就過來,你嚇我做什麽!”
她紅唇一嘟,又慫又剛,因剛才的驚嚇眸中染上一層水霧,楚楚可憐,謝九楨看了看她,伸手蹭了蹭她眼角。
他指腹溫熱,動作輕柔,竟然讓晏映有些恍惚,誰知道他前後臉色變得這麽快,可他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晏映一下慌了神。
“你知道不知道,這府上所有往來書信,皆要由我親自過目?”
晏映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往後躲。
“你替我買藥了,是嗎?”
先生眼神如刀鋒般銳利,也不知是生氣了還是生氣了,簡直讓人避無可避,晏映哪裏知道她的小動作全都被先生看在眼裏,這下被當場揭發,她直想鑽進地縫裏。
“先生……我去給你端醒酒湯!”晏映起身便要跑,剛抬屁股就被大力拽了回來,她一下疊到先生懷裏,心中暗道糟糕,除了給二弟寫的信,娘親寫給她的“如何讓先生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手劄一定也被他看過了。
晏映感覺之前的自己像是脫了衣裳在先生麵前晃悠,還自以為是地覺得先生著了她的套。
原來都被人看在眼裏。
“那瓶藥,你要給我用?”謝九楨抓著她手腕,眼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晏映想要掙紮起身,腿卻被夾住,怎麽也動彈不得,聽到先生這句話,她一下回過悶來,明明有問題的是先生,怎麽她還覺得不好意思了呢?
她眉頭一立,變得理直氣壯起來:“那不然呢?難道我用?”
謝九楨一哂:“你也不是沒用過。”
“你!”聽他又拿隱龍山的事取笑她,晏映心中有氣,又覺得委屈,“也不是我願意的,都是那該死的賊人,為什麽偏偏要找上我,我犯了什麽錯了?如果不是倒黴,誰想要嫁給先生?你又冷又木又無情又無趣又不解風情,簡直沒有心!”
委屈漸漸成了控訴,哭腔越來越重,還在那人懷裏扭來扭去,謝九楨終於忍無可忍,掐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將她往懷中一攬。
“你不想嫁給我?”
晏映貼著謝九楨的身子,聲音一下就變小了,胸口撲通撲通亂跳:“我……”
她怎麽不想,她覬覦先生好久了。
晏映不怕說出自己的心思,她推著謝九楨的胸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臉,嬌縱都刻在骨子裏:“我想,朝思暮想,偷偷地想,卻不敢招惹先生。可若先生瞧不上我,我便不想了,再也不想了,你信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5-14 23:09:56~2020-05-16 01:20: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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