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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先生急。

  謝九楨輕描淡寫一句話,竟讓晏映心花盛放,喜不自勝,但她也不好在先生麵前太過放肆,隻是抿嘴輕“嗯”一聲,然後便繼續研墨了。


  中午兩人在攬月軒用了午飯,謝九楨吃飯時不說話,連一丁點聲音都不發出,晏映知道他規矩多,也隻好藏起狐狸尾巴,裝作安安靜靜慢慢吞吞的樣子,端莊優雅地吃完了碗裏的飯。


  謝九楨下午要出府,晏映目送他離開,等人走後,忍不住輕舒一口氣,她發覺在攬月軒一上午比在翠鬆堂學一整日還要累。


  但先生是那種克己複禮的人,她跟在身旁也下意識提起十二分精神。


  晏映回內院後便讓碧落去找原隨舟送她的手把件,在軟榻上歇個午覺,醒來時已近黃昏,跟碧落問起賀禮,碧落歉然地搔搔後腦:“大人位高權重,大婚那日前來祝賀的賓客快將門檻踏破了,沒來的也捎來了賀禮……實在太多了,奴婢翻了一下午也沒找到。”


  晏映沒想到這麽難找,可回過頭細細想想也能理解,先生除了在朝為官,在京中許多莘莘學子心中也是令人敬重的存在,這麽一想賀禮的數目大概是難以想象的。


  “回頭讓管事清點一下,列好清單給我看看。”晏映囑咐碧落,碧落點頭應下,又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忙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晏映跟前。


  “是大人身邊的星沉送過來的,說是晏府的信。”


  晏映接過,恍然想起昨日回門時跟母親說的話,立馬打開,一看果然是母親的字跡,娟秀小楷,寫得密密麻麻,招數詳盡又齊全,晏映眼睛一亮,趕緊坐下仔細研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看得津津有味。


  晚上謝九楨還是沒回來,晏映派人去問,得知他又從前院睡下了,碧落來回話時神色怏怏,敢怒不敢言:“大人總睡在前院,一日兩日還好,時間長了,府上會傳出閑話的。”


  晏映和衣躺下,想著母親信上的內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反而內心充滿期待,躍躍欲試。況且先生已經準她去前院了,這是個好兆頭,日子是一天天過下來的,感情都是在朝夕相處間慢慢升溫,至於旁人看法,實在與她不相幹。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晏映早早起身,天剛蒙蒙亮,她便鑽進了小廚房,舒氏信上說,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那是一句老掉牙的話,卻自有它的道理在。


  “夫人,萬一咱們做的不好吃怎麽辦?大人會不會發火?”


  晏映沒進過廚房,即便在平陽時,她也是一個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粗活累活是沒幹過,碧落心疼她要下廚,又害怕她做不好,更招嫌。


  晏映卻神秘地笑笑,點了一下她鼻子:“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娘親說,做得好不好吃不是關鍵,關鍵是要讓對方看出你的心意來,知道你的辛苦與付出,在對方心裏落下好,就已是成功了一半。”


  碧落聽得似懂非懂,晏映已經整裝上陣了,大刀闊斧折騰了一早上,本以為會搞得一團糟,沒想到竟然意外地順利,連廚娘都萬分驚歎,嚐了嚐味道也是極好的。


  結果晏映卻有些不滿意。


  她看了看桌上熱騰騰的羹湯和蒸餃,又張開手臂看了看自己,幹淨地不染一絲纖塵。


  “夫人,怎麽了?”廚娘有些不解。


  晏映沉默著走到和麵的麵板前,抓起一把白麵粉蹭到自己身上,還在臉上劃了一道,看得碧落目瞪口呆,想要上前製止:“小姐!”


  情急之下都忘了叫“夫人”了。


  晏映提著食盒,衝碧落笑了笑:“你還是沒懂我剛才說過的話吧,做得太好了,旁人隻會覺得你輕鬆勝任,不會念你的好的,所以,要露出一點點破綻。”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清月適時走過去給她披上披風,兩人走出去,留下碧落一個人在那琢磨,卻也轉不過彎來,隻好作罷,也跟著跑了出去。


  那廚娘頗覺新奇,跟旁邊的婦人笑道:“咱們的這個夫人瞧著不大,卻很有趣呀!”


  到了前院,鳴玉跟星沉都在門外守著,見晏映過去了,紛紛行禮,一個舉止自然,一個擠眉弄眼,大概是看她衣著不整,有些驚奇。


  晏映看著星沉:“先生在裏麵嗎?”


  “在。”星沉答得簡練,讓出路來,晏映把兩個丫鬟留下,走上台階輕輕叩響房門,不久後裏麵就傳來謝九楨的聲音。


  “進來。”


  晏映呼出一口氣,提著食盒推門而入,她剛進去,鳴玉就湊到星沉跟前,小聲說道:“夫人這是故意討好大人了嗎?”


  語氣裏多了幾分不屑跟嘲諷,星沉瞄了他一眼,他沒發現,繼續嘟囔:“也是走運,今日大人沒吃早飯,平日裏這會兒早吃完了……”


  星沉無聲笑笑。


  晏映推門進去,抻著脖子往裏看,就見謝九楨還是昨天那副模樣,坐在案牘後看著折子,頭也沒抬。


  裏麵燒了熏香,除了書香氣又多了分清甜,竟然有些醉人。晏映輕手輕腳走過去,發現裏麵多了一張書案,上麵文房四寶齊全,還放了厚厚一摞書籍,看著很古樸的樣子,應該有些年頭了。


  她也沒在意,走過去後將食盒放在謝九楨的案牘上,迫不及待地打開,語氣裏盡是不加掩飾的炫耀:“夫君大人用過早飯了嗎?這是妾身特意一早下廚為您做的,一碗鮮魚羹湯和玲瓏蒸餃,您常常味道?”


  謝九楨放下折子,先是抬眼看了看被端出來的熱騰騰的早飯,視線一路向上,最後跟她的目光撞上,神色未見什麽波瀾。


  晏映走了一路,早已經忘了自己臉上還有麵粉了。


  “都是你做的?”謝九楨輕聲問了一句。


  晏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後便看著對麵的人把托盤挪到身前,拿起筷子開始吃起來,像往常一般,不說話不出聲,什麽反饋都沒有。


  太像一塊木頭了!晏映忍不住心中控訴。


  他吃飯很快,不到一刻鍾就吃見底了,晏映看到沒剩下什麽,便知道東西就算不合先生意,應當也是不討厭的,微微鬆了口氣。


  卻一點兒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謝九楨用清茶漱口,讓人將食盒拿下去了,見晏映還站在案前不走,抬頭看了看她:“怎麽?”


  晏映撐到最後就想得他一聲誇獎,這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情她怎麽好意思親口說出來,便悶頭“哼”了一聲,臉上都是小情緒,也不理他,繞到案前,繼續昨天的活兒——研墨。


  她什麽心情都寫在臉上,失望又委屈,謝九楨手腕搭在案牘上,瞟了一眼別處,嘴角暗暗揚起。


  他衝晏映招了招手:“過來。”


  聽到先生這話裏好像有輕快的笑意,她抬眸看了看他,卻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兩人距離本就很近,還過去做什麽?

  晏映試探地邁前一小步,一雙亮麗黑眸像是會說話,謝九楨忽然抬起手,溫熱的指腹在她臉上蹭了蹭,長袖上蕩著書卷清香,他的每一分動作都溫柔得恰到好處。


  晏映一下便怔住了。


  “你就是這個樣子來送飯的?”


  晏映想起自己故意在臉上抹了道麵粉,心裏“嗯”了一聲,想著,可不就是這樣子過來的,就為了讓你看到。


  結果自己卻忘了,她羞愧地紅了臉,隻覺得被他摸過的地方都火辣辣的。


  好在效果都一樣。


  “你覺得好不好吃?”晏映突然開心了,好奇地看著他。


  謝九楨放下手,點了點頭:“比府上的廚娘做得好吃。”


  “你喜歡嗎?”


  她眼中盡是探尋,探尋中還含著一絲逼仄,仿佛不聽到他一聲真心實意的誇獎不肯罷休,謝九楨轉過身,她又顛顛跑到前頭,俯身扒著桌子:“你喜歡嗎?”


  像日光一樣耀眼,像春花一樣絢爛,像烈焰一樣灼人,是逃不開的暖意,而他藏在任何角落,仿佛都無法躲開。


  謝九楨凝了她半晌,那兩個字在唇齒中輕碾過才出口。


  “喜歡。”


  晏映隻想得到這聲誇獎,卻不成想她已經得到了更多的“喜歡”。


  不等她歡欣鼓舞,謝九楨已快速挪開眼,指了指旁邊的書案。


  “這是給你準備的。”


  晏映一怔,回身看了看。


  “今日起,你就在那裏讀書,上麵擺著的,是你都要看完的,每日我會考你上麵的內容,記住了嗎?”


  晏映眼前一黑,頭頂恍若砸下個晴天霹靂。


  她昨夜還幻想,先生準她去攬月軒會做什麽,卻萬萬沒想到滿心期待的獨處會跟翠鬆堂進學時沒什麽不同。


  不,甚至更讓人窒息,每日考校,每日!

  被先生誇獎的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吧。”謝九楨一槌定音。


  晏映腳下紮根了,一步也邁不動,幻想被打碎,變成了無休無止的噩夢,被逼著讀書跟自己心甘情願去學壓根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先生。”


  “你就是先生。”


  “我再也不喚你夫君了!”


  晏映接連說了三句,一句比一句憤恨,謝九楨停下手上動作,一向深沉的眼中竟然有些錯愕。


  結果說完,晏映還是乖乖走過去,坐下翻書,動靜超大,全身上下都寫著“賭氣”二字。


  謝九楨忽然低下頭,悶聲咳嗽兩下,他偷偷撫著心口,良久後才輕哂一聲,再去看折上的內容,竟然有些看不下去。


  晏映坐下後就變得很安靜,一翻開書便進入了忘我狀態中,先生那邊發生了什麽她全然不知。正午時分,下人擺好了飯,晏映一邊捧著書卷一邊吃飯,吃完後自己回到書案那邊繼續,時不時地皺眉,又伏在案上寫寫畫畫,一絲眼神都沒分給別人。


  申時三刻,外麵已是日落西沉,屋裏點了燈,人影綽綽,謝九楨放下筆,向外看了一眼,沉寂良久,忽然道:“天色已晚,你若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晏映頭也不抬,拈了一顆鬆果放到嘴裏,繼續看書:“不累。”


  謝九楨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外麵響起敲門聲:“大人,原二郎在外請見。”


  是星沉的聲音。


  謝九楨看了晏映一眼,見她恍若不知,隻一心拋在書裏,頓了頓,便道:“讓他進來。”


  原隨舟推門而入時腳步還很快,看到晏映的時候堪堪停下腳步,頗有些不敢置信,剛要出聲詢問,謝九楨的聲音已傳過來。


  “事情辦得如何?”


  原隨舟一怔,急忙轉過身,對謝九楨行了一禮,笑道:“先生放心,聽聞先生有意開設武恩科,他們都很積極,尤其是硯時和景瑞,他們腦袋不靈光,吟詩作賦不行,功夫卻個頂個的好,如果朝廷給他們機會,他們一定萬死莫辭!”


  謝九楨點了下頭,又問:“依你看,若真開武舉,誰能拔得頭籌?”


  原隨舟想了想:“我覺得是硯時,我就沒見他敗給誰過,而且他也不是光有個把子力氣,先生見過他,不是也覺得他是將才嗎?”


  “你明日將他叫來。”


  原隨舟聽後微頓,隨即明白過來:“先生是想拿他跟鳴玉比一比?”


  “不行不行,他應當打不過先生身邊的鳴玉。”原隨舟急忙擺手。


  謝九楨剛要說話,一旁安心看書的人終於有動靜了。


  “原師兄!”晏映好像才發現屋中多了一個人,“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原隨舟笑說:“我過來好一會兒了,你怎麽還是跟從前一樣,一看起書就兩耳不聞窗外事?”


  晏映放下書卷,抻了抻胳膊:“看太入迷了,對了,你過來做什麽?”


  “我跟先生說點事,”原隨舟看了看她身前桌案,好像在找著什麽,“那對手把件,你找著沒有?”


  “賀禮太多了,一時半會兒找不著。”晏映也有些遺憾地回著。


  兩人這樣一問一答,說得好不熱乎,正把幹巴巴坐在椅子上的謝九楨晾在那裏,一句話也插不上,眉頭幾次緊鎖,待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了。


  “明日把陳硯時帶過來,”謝九楨聲音冷冷的,把兩人的話打斷,語氣中有幾分不耐,“我還有事,你下去吧。”


  緊接著便是逐客令。


  原隨舟以為自己太聒噪,惹了先生不快,原來在翠鬆堂時,先生便常常因此斥責他,他摸摸後腦勺,不敢再惹怒先生,彎了彎身告辭,臨走時衝晏映笑了笑:“你讓管事小心著點,玉器金貴,別打碎了。”


  “知道知道。”


  人走了,晏映有些意興闌珊,案上的書已經看了大半,她腦袋暈乎乎的,著實不適合再繼續看下去,便跟謝九楨道:“先生,我累了,我走了。”


  她說著,一邊去拿置衣架上的披風,也不等謝九楨答應,轉身走到門前,剛要推門,她便聽見椅子腿挪動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在她身後停下。


  “走吧。”謝九楨也拿了外袍。


  晏映背對著他,輕抿唇角笑了笑。


  娘親說的話,果然還是有用處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九楨:媳婦太可愛了我該怎麽辦?

  晏映:別cue我,沉迷學習無法自拔。


  謝九楨:……


  今天也是晏映的千層套路把男主套上的一天。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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