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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人悟。

  “先生?”


  一陣冰冷寒風突然灌進,將晏映那聲失了鎮定地輕喚攪碎,她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太失態了,有些羞惱,也不知那聲音落沒落到那人的耳朵中去。


  正憂心時,她忽然聽到一陣清脆鈴音,寒風吹拂加上馬車的搖晃,讓那聲音多了幾分夢幻,晏映被引去神思,頓時覺得腦中有些恍惚。


  “南梁蕭繹的《遺武陵王》,可還記得?”謝九楨的聲音又傳來。


  晏映正玉手挑簾,混沌的思緒驟然被那人低沉的嗓音打斷,她怔了怔,急忙回過神來,心裏下意識就默念《遺武陵王》的內容。


  “你小心。”


  晏映還沒來得及回應,對麵的馬車忽然加快了速度,在她眼前經過,然後在前麵的岔路口轉彎了,目的並非是跟他們一樣要去淇陽侯府。


  不見人影後,晏映便將車簾放了下來。先生自始至終隻說了三句話,明顯是為了告訴她什麽才刻意在她馬車旁慢行的,她絞著手指,臉上一點不自在的神情都沒了,眼中埋著深沉幽芒。


  “回首望荊門,驚浪且雷奔。四鳥嗟長別,三聲悲夜猿……”


  晏映朱唇微闔,嘴上默默念叨著這首詩,翻來覆去念了幾遍,忽然眸光一冷。


  車中兩個丫鬟都聽到謝九楨留下的話了,碧落卻一臉茫然,不清楚《遺武陵王》是什麽,也不清楚小姐為何神色暗沉,聽她默念好幾遍,忍不住出聲打斷:“小姐,這首詩是什麽意思啊?”


  “是梁元帝蕭繹於荊門之西大敗武陵王蕭紀後寫的詩。”


  不等晏映回答碧落的話,一向少言寡語的清月居然開口了,她看著年齡十四五歲,正值妙齡花季,聲音卻低啞沉厚,有種難言的滄桑感,她一開口,倒是讓兩人愣了愣,眼中都是誇張的震驚之色。


  “清月,你也知道這首詩?”


  她撿到清月時,她正在被野狗追,衣衫襤褸,身上都是膿瘡傷疤,也不知在外流落多久。從前她不說話,晏映隻覺得她是受苦太多了,心中落下陰影,再不敢親近人,好在她平時幹活跑腿都挺伶俐的,所以晏映就把她留在了身邊。


  清月點了點頭,一雙鳳眼望過來,又驚嚇地低下頭去:“隻是聽人說過……”


  碧落瞟了她一眼,一邊摸摸她的肩膀一邊看向晏映:“那個梁元帝,為什麽要寫這首詩呢?”


  “兄弟兩人對陣荊門,殊死搏戰,都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蕭紀敗後求和,梁元帝卻一定要置他於死地,蕭紀最後在亂軍中斃命。有人說,他是為了表達自己殘害手足的不忍之心。”


  晏映黑眸深邃,聲音透著寒冷:“我卻覺得他在用這首詩告訴自己的弟弟,荊門在此,我亦在此,可是你說過就過的?”


  “這個梁元帝,未免也太過狠心。”碧落歎了一句,眼裏都是好奇,“那後來呢?”


  她真當在這聽故事來了,晏映不禁莞爾,心中卻不忘先生臨走時留下的那句“你小心”,他不是會說無用之話的人,他一定是想用這首詩提醒她什麽,從前在翠鬆堂進學時先生就愛打啞迷,如今還是一點兒沒變。


  想到這處,晏映心懷頓時輕快許多。


  “梁元帝守住荊門殺死手足,卻又受北胤與南禹的圍攻,孤立無援兵敗身死,再後來,南梁後裔忍辱負重,在青州東山再起,建立東楚,曆經四世之後,就被咱們大胤的昭武帝滅國了。”晏映認真給碧落上課,碧落卻聽得一頭霧水,隻會拍手叫好。


  “很複雜的感覺,小姐,你什麽都知道,你真厲害!”


  晏映被人誇,心中還是頗為受用,隻是想到自己在翠鬆堂聽先生講這段曆史時,被各地揭竿而起的割據勢力弄得甚為頭疼,現在想來也覺得苦不堪言。


  先生講這段史時一定也很艱難,他那時還感染了風寒,比平常虛弱許多,真是我見猶憐……


  “小姐,到了!”碧落把晏映的神思拉回來,踩著軟凳下車,就看到晏府的人幾乎快要堆在郭府門口,附近停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可見淇陽侯今日的抓周宴辦得有多大。


  聽說是淇陽侯的繼室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


  清月扶著晏映下車,見她左張右望,忽然在她身旁低聲說了一句:“淇陽侯素來與晏老太爺交好,兩府是世交。”


  晏映腳步一頓,多看了清月一眼。她當然也知道兩府交好,可清月提醒的這一句,明顯是別有深意。


  剛要細問,舒氏已走過來了,後麵還有晏氏本家的人,晏映不常和她們來往,隻記得幾個人的樣貌,時不時往這邊瞥,眼裏都是鄙夷的那個,她記得最清楚,就是三伯父的幺女晏萍。


  她們都覺得晏映長在平陽,像鄉下來的村婦一樣,她們看不上眼。


  晏氏在平陽發跡,在平陽興盛,如今的平陽在他們眼裏卻成了眼界容不下的小地方,說來著實可笑。


  晏映隨母親落在後麵,進了淇陽侯府的大門後便有人引路,晏道成不跟她們一起,在中途就分開了。


  舒氏身為晏家媳婦,總不能格格不入不跟本家人在一起,於是小輩們聚在一處,年長一輩的人聚在一處,開席之前還要好好逛一逛侯府的園子。


  郭氏的人是東道主,自然要一直領著,不然有外人亂走,衝撞了什麽就不好了。


  領著晏映這幫小輩的是淇陽侯的四女郭芙梅,離了長輩之後女郎們都紛紛活絡起來,也不端著貴女的架子了,眼睛時常往晏映這邊瞟。


  “聽聞妹妹過不久就要成親了是嗎?夫家是定陵侯!定陵侯雖然位高權重,但似乎大妹妹不少呢……”那女郎不知是什麽姓氏的人,特地湊過來妹妹長妹妹短來取笑她,洛都不乏一些年齡差距偏大的姻緣,但多是娶繼室,像晏映這般還是少的。


  所以她們有些看不起,大約是覺得晏映貪圖富貴,嘲笑她姻緣不好。


  “滕六,你也不能這麽說,這樁婚事是太後娘娘定的,我阿妹又有什麽辦法?”幫她說話的人是晏萍,雖是這樣說,卻又好像將她推到了風口上,果然就聽滕六噗嗤笑了出來,聲音發冷:“原來是妹妹委屈啦,我不體諒,我的錯,妹妹也不要傷心,日子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那天的!”


  滕六,聽姓氏就知是出自六大世家的清河滕氏,這敵意也不像衝著晏映來的,而是整個晏氏來的,滕晏兩家不和,洛都早有傳聞,郭家卻還把他們往一起湊,不知是為什麽。


  “那就,借姐姐吉言。”晏映軟軟地施了一禮,全不把她的話往心裏去,那滕六變了臉色,像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


  這點花樣,終究還是太搬不上台麵了。


  “好熱鬧!你們這是往哪去?”


  有個男聲忽然闖入眾人耳中,大家棄了這場鬧劇,紛紛回頭看去,就見前麵的平湖柳岸旁走過來幾個人,都是公子做派,有個人,手中還拿著折扇。


  也不怕冷!


  大多數貴女們都用手袖遮住臉,偏過身子去,雖然也要偷偷看一眼外男,但矜持的樣子得做出來。


  大胤男子盛行風流瀟灑不拘小節的做派,女子們卻一個個畫地為牢,越發活回去。前朝時,女郎們出閨閣都不會被人說三道四,而今卻大不一樣。


  這點上實在不如南禹。


  “二哥,”郭芙梅迎上去,“你怎麽帶著外男進來了!”


  被喊作“二哥”的人笑了笑,瞄了一眼後頭的遮臉的女郎們,道:“弘文說起咱們府上那條熱溪,寒冬而不結冰,實屬罕見,正要去那邊行流水宴,父親已經答應了,你要不要來!”


  郭芙梅有些猶豫,那人又道:“有下人們跟著,還有那麽多雙眼睛,你怕什麽!”


  兄妹兩人商量起來,晏映覺得無趣,偏頭看侯府的平湖,這侯府真是大,又有湖又有溪,後麵還有個小山頭,足足趕上十個晏府。


  正感慨著,忽覺身前有道人影,碧落推她,她抬頭,一看竟然是大哥——剛才他隱在那些公子背後,她都沒看見他。


  “一會兒要行流水宴,外麵冷,你披上這個。”原來是晏歸宸怕她冷,才拿了披風給她,聽大哥的意思,是早就決定要辦流水宴了。


  給她披上披風的時候,晏映聽到大哥在她耳邊說:“淇陽侯想為兒子擇妻……”


  晏映眼睛睜大,抬頭看了看他,怪不得一個抓周宴也要弄得如此聲勢浩大!


  正想著,晏歸宸身後突然躥出來一人,那人冷不防跳過來,把晏映嚇了一跳,不等看清人,先聞其聲。


  是集憤怒、不解、惆悵、怨念、悔恨為一體的聲:“晏二,你騙人的本事厲害啊!”


  一時之間,許多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晏映被盯得如坐針氈,她眨了眨眼,顧不得旁人的眼神,先是訕笑兩聲:“嗬嗬,是原師兄啊……”


  晏歸宸變了臉色,一向溫順的雙眉都立了起來,他一把抓住原隨舟的胳膊,低聲威脅道:“別給我妹妹惹麻煩!”


  相州原氏,最不拘一格的二公子原隨舟,當初翠鬆堂進學時,三人關係最好,不過,三年裏原隨舟都把她當作二弟,怎麽現在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晏映瞪了一眼大哥。


  晏歸宸隻當作沒聽見,緊緊拽著原隨舟要離開。那人劍眉星目,疏朗俊逸,常常掛著恣意的笑,看到晏歸宸如此緊張,趕緊伸手打住:“行行行,我不在這找她算賬好了吧!”


  他壓低了聲音,沒什麽人能聽見,晏映呼出一口氣,又感覺到他射來銳利的視線,仿佛說“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郭芙梅跟他二哥似是商量好了,人們都跟著她們往回走,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晏映不好賠罪,隻好偷偷合十雙手,給原師兄告饒。


  原隨舟冷哼一聲。


  為了避嫌,晏映也不跟大哥走在一起,隻好跟著晏萍。剛才的事晏萍看了大概,在流水宴上落座之後,她湊過來:“你原來認識原家二公子?”


  晏映頂替自己二弟進學的事不能說,一來女子同男子一同學習容易惹人非議,二來,她就要嫁給謝九楨了,亂了師生本分,更是有違倫常,被追問,她也不著急,隻是跟晏萍笑笑:“原二郎跟大哥是至交好友,自然是知道我的。”


  “原來是這樣。”晏萍適可而止,不再多說。流水宴開始後,有興致的人開始吟詩作賦,京中貴女通常都是有些才情的,這點場麵難不倒她們。


  晏映蠻喜歡這種場合,為躲原隨舟的視線,隻得把頭往晏萍那邊瞥,卻看到了她身邊有兩個貴女在交頭接耳。


  “聽說了嗎,定陵侯也來赴宴了!”


  “怎麽可能,定陵侯跟淇陽侯有過節,從不往來,怎麽會來赴宴呢?”


  說完,那兩人齊齊一怔,竟是一起扭頭看過來,視線好不明顯!晏映頓覺臉上火燎。


  難不成、難不成還是為了她?

  “妹妹怎麽不喝酒,這是果酒,喝了也不上頭的。”


  晏映來不及羞怯,隻是一下子想到了先生提到的《遺武陵王》那首詩,眼前晏萍笑得和藹可親,像是真把她當作親妹妹一樣。


  她知道先生是什麽意思了。


  作者有話要說:失憶之前的過程其實是很重要的!先生的往事,身世,境遇,為人,都會在各種各樣的方麵體現出來,還有映映的可愛,可愛,可愛,也會在各種各樣的方麵體現出來,文章背景有些繁複,可能大家不喜歡,哈哈哈哈我隻能告訴你們——


  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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