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沾這麽多血,不住顫抖起來,卻也知道得用力按住。 (17)
竟有一大半是她愛吃的葷菜,油重,辣椒也重。
她夾起一塊肥厚的肘子放入口中咀嚼,滿口餘香,咽了下去,才道。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日常
☆、59.尹璧
呂辛榮沒有說話。
趙葉璧卻笑了起來, 直道:“是將軍囑咐過了,是不是?”
“吃菜。”呂辛榮不停地給趙葉璧夾菜,直到趙葉璧的碗上麵堆得冒了尖尖。
趙葉璧哭笑不得, “將軍,阿璧吃不下。”
“阿璧太瘦了。”呂辛榮放下筷子,看著趙葉璧, 他每每看著趙葉璧吃得香甜,就會覺得自己在幹淨明亮的塵世間, 有種莫名安心的踏實感。
趙葉璧喂了兩口, 撒起嬌來,“將軍,阿璧想家了, 想吃梧州府的紅葉涼糕了。”
餐堂裏侍奉的下人不是趙葉璧院裏的, 想來規規矩矩的,趙葉璧沒什麽好責罰管教他們的,一向掛著端莊的淺笑,以禮相待。
呂辛榮平素威名在外。
在他們眼裏, 夫人和將軍那是相敬如賓的, 夫人合該是不會撒嬌的,而將軍那, 更是不會笑的。
趙葉璧的聲音嗲嗲糯糯,和呂辛榮撒起嬌來, 叫人骨頭都要酥了。他們聞聲嚇了一跳, 垂下頭不敢去看,心裏十分惶恐。
下一刻,餘光中卻見他們這位傳聞中嗜血好殺、令人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呂辛榮拿出了一塊糖塞進了趙葉璧的口中。
更要命的是將軍還伸出手指,輕輕地在夫人小巧的瓊鼻上一刮, 怎麽看怎麽嚴厲的薄唇裏吐出了一個“好”字。
仆人們肉跳了三跳。
……了不得了,將軍這麽太寵了!
趙葉璧被糖堵住了話頭,舌尖抿了抿糖塊,睜圓了眼睛驚奇地道:“將軍怎麽隨身你帶著糖?”
“因為家裏有個小姑娘,是個小饞貓。”呂辛榮重新拿起筷子,愉悅之色染到了眼底,“我明日就著人去請梧州出身會做紅葉涼糕的廚子到府中,你看如何?”
“太麻煩了,阿璧開玩笑呢。”
“阿璧的事,都不能算麻煩。就算是開玩笑,也要做到。”
趙葉璧心間流了蜜糖,原本感覺肚子半飽已經吃不下了,如今感覺她又行了!
“阿璧吃飽了嗎?”
趙葉璧用力點點頭,忽見呂辛榮拉起她的手,不解地抬頭去望他。
“阿璧白日裏受了驚嚇,肯定逛街逛得不開心。”呂辛榮用手指輕輕刮過她的鼻子,含了些笑,“走,咱們去吉祥街上走走,正好消消食。若是再餓了,吉祥街上有許多小攤位,還能再墊一頓夜宵。”
趙葉璧眨巴眨巴眼睛,問他:“將軍最不喜歡上街,平素也忙,怎麽今日就肯了?”
“為你,都無妨。”
“好!咱們吃糖糕,買糖人去~”趙葉璧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張開手摟住呂辛榮的脖子。
**
“殿下,宮裏那位怕是要不行了,殿下不進宮去看看嗎?”丹常侍奉在一邊,他雖然才三十來歲,一雙手也因常年做下等粗活生了老繭,但一手墨磨得極好。
“不去,你看本宮這字,是進了還是退了?”尹緒手上動作一滯,抖一抖手腕,又穩穩寫了兩個字,字風淩厲。
丹常賠著笑,雙手拱在袖中,“殿下這字當然是越發精進了。奴才覺得若是不去,豈非惹天下人非議。”
“當年你師父在東宮侍奉本宮,最後跟著蒙了難。你當日還是個孩子,在宮裏摸爬滾打這些年了,如今好不容易你我才重新回來。”
聽到“你我”兩字,丹常臉皮一顫,拱手要伏身下去,被尹緒虛抬手一扶。
尹緒挑起眼尾看他一眼,“你不記恨當年那些人?本宮還恨著呢。”
“殿下慎言。”
“也罷,橫豎本宮是不去的。長興已經從庵裏回來了,你著人叫她進宮去看看今上吧。”尹緒笑了一下,“近來朝中風波已平,本宮已遣人去尋呂毅那賊人的行跡,大抵是有了眉目。”
“那自然是極好的。殿下舒心,奴才也舒心。”丹常垂下頭,麵上一頓,遲疑道,“奴才昨日聽采買的丸章說,蘭桂坊上出了起逆賊家眷傷人事件,傷的是……護國大將軍的側夫人。”
“阿璧如何?傷得可重,本宮怎麽半點不知道。”尹緒擱置下筆,將袖子一撫,“豈有此理!那是本宮的親女兒。他呂辛榮就是這麽對待本宮的女兒的!”
丹常憂心忡忡,“那位夫人雖為殿下親女,可是長久不養在宮中,不養在殿下身邊,往後殿下可要尊她為公主。”
“自然,不然本宮如何當人父,又如何對待雍雅?”尹緒眯起眼,大掌一拍,“況且,你可知呂辛榮是如何娶到阿璧的嗎?”
“奴才不知。”丹常瞧尹緒麵色不對,低聲道,“公主可有什麽委屈?”
“委屈?”尹緒躥起一股怒火,將桌子上的筆墨紙硯一推而下,“那可是天大的委屈!本宮的女兒,溜國的公主,竟然是衝喜嫁過去的!還是個側室,叫本宮的臉那裏擱?”
“殿下息怒!”丹常跪在地上。
“你跪什麽呀?”尹緒被他氣笑,“趙葉璧是嫁給了呂辛榮,可本宮的女兒叫尹璧,可不是什麽趙葉璧。”
他負手而立,踱步到小青瓷壇邊,隨手灑下一把魚食,
丹常抬起眉頭,咂摸了許久,微微笑。
“太子殿下明鑒。”
☆、60.留宿
好雨知時節, 夜裏冷不丁一聲春雷乍起,接著便是細細密密的雨落了下來。
次日清晨,空氣中殘存著昨夜大雨的濕潤, 庭院中草植綠葉一片清新。
“將軍”蘭素端著洗漱的水盆巾帕候在門外,見呂辛榮穿戴整齊推門而出,福了福身子, 低聲聞詢,“夫人可起了?”
“還沒, 再讓她睡會。”呂辛榮用過蘭素端來的水盆洗了臉和手, 再漱過口擦幹手臉,便朝外院去了。
蘭素等了許久,才又等到趙葉璧推開房門。
趙葉璧猶睡眼惺忪, 被蘭素催著洗漱幹淨, 也不見精神,拖著疲憊的身子跟著蘭素去用早膳。
碎雪布上菜,見趙葉璧臉色不是很好,關切道:“夫人這是真麽了?睡到這個時辰不該如此。”
“無妨, 昨夜同將軍在坊間玩得久了些, 夜裏又被雷嚇著,顛來倒去做噩夢。”趙葉璧捂著臉打了個哈欠, 端起碎雪剛給盛得熱粥,啜飲一口, 覺得好多了。
“夫人做什麽噩夢了?夢裏都是假的, 夫人驚悸憂思便不好了。”碎雪寬慰道,“夢做過便當做過了,白日裏夫人就別再想了。”
趙葉璧神色倦怠,輕歎口氣, “也不知怎麽了,罪臣還在外逃著,實在有些擔心將軍。又模模糊糊夢到了趙爹爹,他從梧州府來,路途迢迢,怕他出什麽危險,夢裏他路上有些不好。”
“咱們將軍可厲害了,夫人該相信將軍才是。”蘭素替趙葉璧輕柔地按起肩膀,“奴婢可聽說新上任的太子殿下,勵精圖治,坊間都交口稱讚。男人們都頂在前頭,夫人有什麽可操心的?”
離上次別過尹緒,許久她們父女倆個不曾相見,連長興姑姑都不好來府裏,現今尹緒的太子之位剛剛坐穩,但太子終究不是陛下,宮裏那位不能仙逝,尹緒坐在太子的位子上心裏就不能安穩。他尚且不能安穩,更莫說給趙葉璧一個名正言順的公主之位了。
這些趙葉璧都知道,所以她隻是安靜地等待,也從未有所怨言。
用過早膳,太陽才慢慢從霧氣中探出頭來,照得將軍府裏早春的花開了不少。
趙葉璧針線活做得極好,書也讀的好,連醫術也跟著宋濟學了個皮毛,唯獨侍弄花花草草,戳了她的痛處了。
這花花草草似都對她敬而遠之,凡經她手,最後非死即枯,弄得趙葉璧對著將軍府中滿園的花草,是隻敢遠觀不敢褻玩了。
趙葉璧著人搬了張胡床到花園裏去,她坐在上頭曬曬日頭,總算讓她心裏安心了。
冬天總算是過去了。
“夫人,您猜誰來了?”蘭素不過是出去取了樣東西,回來時興衝衝地在趙葉璧身旁道,“您絕對猜不出來了,竟然是長興公主來了,邀您一道去賞個園子。”
長興公主重新回到公主府裏,又是那地位尊榮的公主,身邊跟著一群侍從。
趙葉璧見她時,長興公主同大佛寺那一麵時清湯寡水的樣子截然不同了,今日她穿著朱金色絨繡萬字纏枝花錦曳地裙,滿頭插著珠釵步搖,雲鬢裏還別了一支小小的翡翠珠花,披著件春綠色平金半袖蜀衫,裝扮濃麗,繪著朱紅的唇。
彼此寒暄一番,長興公主熱切地拉著趙葉璧的手,褪下腕上一對上好的鐲子,道:“上回見麵沒送你東西,這回補上。”
她湊到趙葉璧耳邊低聲說:“算是姑姑給你的見麵禮。”
趙葉璧笑著收下,請她去廳裏坐坐,還讓蘭素去備下茶水。
長興公主一把攔住她,隻道:“不耽誤時間了,你快同我一起出門,有人想見你想見得緊。”
趙葉璧用唇語說了個“爹爹”,便見長興公主笑著點頭。她也跟著笑了起來,以彼此間能聽得的聲音說:“可見背後是不能說人的,我今日心裏一直惦念著爹爹,不料爹爹也想見我了。姑姑說巧不巧?”
趙葉璧帶著蘭素和碎雪兩人,坐到長興公主府的馬車上。
半路上碎雪見馬車前行的方向不像去城郊賞花,登時緊張起來,就要提醒趙葉璧。
長興見她這模樣,打趣道:“阿璧在京中這些日子真是不太平,你瞧你這丫鬟都練得機敏起來。”
趙葉璧拉住碎雪的手,笑著搖頭,示意她安心。
往日氣勢恢宏的攝政王府直接換了匾額,變成了太子府。太子本不該在外立府,但宮中東宮荒廢破敗,修繕需要時日。
朝臣們對往日之事都有所耳聞,雖私下有人嚼舌頭根子說太子不孝順,竟不能侍奉在今上病榻左右。但朝臣們都是不敢直接在朝堂上說這事的,畢竟今上當年如何對待太子,太子今日所作所為已是仁至義盡。
太子和今上雖為父子,可形如仇人。
太子府便也就名不正言不順地姑且用了起來。
尹緒下了朝在正廳坐著,見長興帶著趙葉璧進來,立刻上去對著趙葉璧,眼眶倏地紅了。
他的女兒,當真是像亡妻。看今人,思故人。
“爹爹疏忽了,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爹爹早該接你來府中。”尹緒心裏又心疼又愧疚,他讓宮人備了趙葉璧最愛吃的點心,獻寶似得推到趙葉璧麵前。
趙葉璧身後的貼身丫鬟蘭素和碎雪登時瞠目結舌,她們不知道內情,一下子看見當朝太子對自家夫人如此親切,還自稱“爹爹”,一時反應不過來。
但她們也不敢說,便隻能規矩地低著頭,謹言慎行。
“好吃,”趙葉璧見尹緒如此,心裏也有些疼惜,她拿起一塊荷花酥,輕輕咬一口,便盡數融化在唇齒之間,“爹爹自有難處。女兒的日子很好,哪裏有委屈呢?”
尹緒想起前幾日趙葉璧險些在街上被阮珞淳傷到,心裏很不是滋味,怒火也難以遏製,氣得喝了口茶才微微平複。
“阿璧委屈得很,前些日子蘭桂坊那事爹爹都已經知道了。”
趙葉璧怕他氣到自己,彎起眼睛,甜甜地道:“爹爹這兒的點心真好吃,女兒很喜歡。”
尹緒見她笑了,氣也消了大半。
他看著趙葉璧,眼裏無限的慈愛和憐惜,見她這些年縱然不在自己身邊,但從心裏便認可自己這個爹爹,心裏發暖,要護著她的心更盛。
“你若愛吃,便多吃些。這裏不是宮裏,不用和爹爹講規矩,咱們就是尋常人家的父女。”
趙葉璧斟酌了一下,趙啟對她有養育之恩,若提及趙啟她又怕尹緒心裏不爽快。
“爹爹可知這些年都是刑部侍郎撫養女兒長大?他對爹爹實在是忠心耿耿,經年家裏一貧如洗,此番得知爹爹複位,他很是想來京中拜見爹爹。”趙葉璧心裏有些忐忑。
尹緒十分痛快,道:“好啊,朝中舊臣不多,趙啟是邱家門生,若能回來輔佐我,實在是一件好事。”
趙葉璧安下心來,她聽尹緒和她稱“我”,覺得十分親切。
尹緒在太子府中請了長興和閬嬛郡主,趙葉璧同閬嬛郡主一見如故。
閬嬛郡主性子爽利,倒讓趙葉璧覺得有些像梧州時的黃意真,卻和黃意真還有些不同。
提及當日趙葉璧拒絕了閬嬛郡主主持的會時,閬嬛郡主打趣趙葉璧,趙葉璧直說‘悔則悔矣,求郡主給個彌補的機會。’
如此快活的日子,時光便過得格外快。
尹緒留幾人用過晚膳,長興公主和閬嬛郡主請辭離去,趙葉璧也站起身來,道:“天色已晚,女兒也改日再來登門叨擾爹爹。”
卻被尹緒一把攔住,尹緒拜拜手,笑容恬淡,“我想阿璧想得緊,這些年都沒怎麽見阿璧了,阿璧還是在我府中多住些日子為好,隻當是陪爹爹這個糟老頭子了。”
“爹爹才不老呢,爹爹萬壽無疆。”趙葉璧覺得他的話也在理,“女兒也想在這裏陪爹爹,隻是將軍晚上見女兒不回去恐會擔心,那女兒著碎雪、蘭素回去送個信?”
尹緒引她去看已經布置妥當的閨閣臥房,全是按照宮中公主的份例收拾的,一應物件齊全。
“我早已遣人給呂辛榮送了信,阿璧就安安心心在這裏住下便可。你對這可滿意?”
趙葉璧見眼前的屋子是精心收拾過的,不像是臨時借住,心裏一暖,更不忍心拒絕尹緒了,便點頭稱是。
“你往後就是我的女兒了,趙葉璧這個名字是不便再用了。以後便叫尹璧。”
趙葉璧一愣,當即行大禮,“多謝父親賜名。”
她心裏對趙啟的父女之情猶深,也感念尹緒對她之好,既已認親,名字要改也是理所應當的。趙葉璧,趙啟,小娘,卻永遠是她心裏的一塊。
“夜深了,阿璧早些休息吧。爹爹就不擾你了。”
**
晚上呂辛榮帶著兩盒趙葉璧頂頂愛吃的莓果酥餅,推門卻見冷冷清清,連蘭素碎雪兩個丫鬟也不在。
他蹙起眉頭,點了一位灑掃的二等丫鬟,問她怎麽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今日長興公主請夫人去賞花,至夜未歸。”
呂辛榮打發了丫鬟,進屋自己點上一盞燭燈,燭火照著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寥落之意更甚。
他喚來留著看護府裏的暗哨,問詢情況。
暗哨回道:“長興公主請夫人賞花,卻去了太子府裏,晚上長興公主和閬嬛郡主從府中出來,卻不見夫人。想來是留在太子府裏了。”便退下了。
呂辛榮當下了然,大抵是尹緒思念女兒,留宿太子府中,今夜不回來也沒什麽。
他微歎一聲,一個人在房中,倒在床榻上,抱著趙葉璧枕過的枕頭,覺得沒有她在身邊的時候,府中好生無趣。
孤身一人在府中時,從未有這種感受,怎麽如今就不行了呢。
整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半夜翻身下床,呂辛榮將白芸豆撈到懷裏,一下一下地摸著白芸豆的頭。
天光乍曉時分,他也是未能入眠,白芸豆鑽出頭來,嗚嗚咽咽地小聲叫著。
“你也在想阿璧是嗎?咱們今天就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失眠的將軍……
☆、61.臉麵
蘭素和碎雪都不在, 呂辛榮也不用別的丫鬟來侍候洗漱,匆匆抹了兩把水,便上朝去了。
早朝時舉國並無大事發生, 按例問詢後太子便散朝。
呂辛榮在太子回府路上擋在車前,丹常揮一揮拂塵,怒斥一聲:“呂將軍自重!”
尹緒撩開簾幕, 坐著看拱手行禮的呂辛榮,笑著抬抬手, 溫聲道:“呂將軍這是做什麽?”
呂辛榮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道:“太子殿下,我們家阿璧可在太子府上?”
“哦,尹璧自然是在的。”尹緒皮笑肉不笑, “女兒住在父親身邊有什麽不妥?”
“阿璧是我的夫人。”呂辛榮看他一眼, 太陽穴上青筋跳動,一字句咬著牙道,“妻子在外,丈夫卻不知道,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妻子?”尹緒側目看他, 嘴角勾起一抹笑,語氣輕描淡寫, “衝喜來的妾室算什麽妻子?妾隻是下人。你的妾叫趙葉璧,不叫尹璧。尹璧是我溜國的公主, 怎麽可能給人做妾室?又怎麽可能給人衝喜呢?”
“殿下……”呂辛榮皺起眉, 聞言剛要說什麽,便已聽大太監丹常尖細的嗓音喝了一句,“起駕——”
尹緒放下簾幕,從呂辛榮的眼前緩緩離開。
**
趙葉璧在太子府裏過得極為舒坦, 侍女仆從都是從宮裏直接調度來的宮人。
太子一下朝便來陪趙葉璧用膳,他極力要彌補上趙葉璧這些年不在身邊缺失的愛。
“阿璧在這裏住得可習慣?請來的教習嬤嬤和女學究相處下來還融洽?”尹緒關切地問,親切得同民間的父母一般。
趙葉璧性子柔軟,又不挑剔,自然覺得百般都好。
“女兒倒是覺得在爹爹這裏的日子,過得像是沒出閣的小姐。”
尹緒聞言心情大好,眯起眼喃喃自語道:“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爹爹在說什麽?”趙葉璧不明白尹緒的意思,她都已經嫁給將軍了,又有什麽愁嫁不愁嫁的。
“其實阿璧原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若是他們都活下來了,怕是我現在都能抱上孫子了。”
尹緒成婚好多年,東宮裏隻有雍雅一位太子妃,卻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隻是除了趙葉璧還活下來,其餘在東宮事變那夜都死了。
趙葉璧同呂辛榮正在蜜裏調油的日子,一日不見便覺得甚是想念,她瞧著尹緒這意思不太對,似是要將她留下來,她正想著開口要問什麽時候回去。
但尹緒忽然提及她死去的兩位兄長和姐姐,趙葉璧想要住回去的話就不好再開口了。況且,她從小生活不易,較之常人更容易體會他人情緒。父女連心,尹緒說起傷心的話茬,她心裏也覺得難受。
“爹爹不提這些了,苦日子都過去了。”趙葉璧笑著寬慰尹緒,“爹爹你看,阿璧這不還在您身邊。”
“是了,爹爹還有阿璧。”尹緒臉上愁容一掃,揚起眉,道,“你如今身份不便,你不好以公主的身份去見宗室裏的那些姐姐妹妹,今日我請了幾位和你年齡相仿的,也好讓你在府裏多些樂子。”
這時丹常也上來稟告幾位郡王和親王家的小姐們來了,趙葉璧隻好跟著丹常去了。
這一晚,呂辛榮自知回將軍府裏去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倒不如索性住到了軍營裏去。
他從定國將軍擢升為護國大將軍後,手下人更多,周顯也跟著提了兩級。
“喲,將軍,你今日怎麽不回府去住?和夫人吵架了?女人家,你得哄著。”趙葉璧每每來軍中探望呂辛榮時,他都能跟著蹭蹭夫人的手藝,不知不覺心也向著趙葉璧這位溫柔和善的夫人了。
呂辛榮心情不爽,連著帶臉色也陰沉沉的,對著將士自然不能如此,但對著周顯卻半分不加掩飾。
周顯討了個沒趣,在一邊也不去觸黴頭。
半晌,倒是呂辛榮先開口了。
“周顯,你夫人什麽時候會回娘家不回來?”
周顯聽他這麽問,心下更加覺得是呂辛榮哪裏惹到趙葉璧了,笑嗬嗬地說:“那自然是我惹我家那位不痛快的時候,她就收拾東西回娘家了。”
“那她還會回來嗎?”
“這是哪兒的話,成了親,自然過兩日氣消了就回來了。”周顯奇怪道,“不對啊將軍,夫人的娘家不是在梧州嗎?她在京城裏回哪去?”
“不該問的就不要問。”呂辛榮乜他一眼,周顯立刻噤聲。
沉默,又是沉默。燭火劈啪作響。
“若是你嶽丈不放人呢?”呂辛榮將手上薄薄的一卷案牘翻來複群,怎麽也無法靜下心來,他又回頭看周顯。
周顯一本正經地說:“既已經將女兒嫁給你了,嶽丈為什麽會守著姑娘不讓她回來?除非,是動了要和離的心了。”
他又補了一句:“不過這種事,都是女兒自己不想回來了……”
周顯說著說著,眼見呂辛榮的臉色越來越差,也不敢再說,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
“和離?”呂辛榮皺起長眉,心裏跳了一下,反複想著尹緒白日裏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心裏不安得緊,也越發覺得周顯所言不假。
周顯用手上的槍在沙盤裏畫著十字,不住犯嘀咕,莫不是夫人要和將軍和離,將軍被掃地出門了?夫人看著柔柔弱弱,倒也是個性情中人,說一不二的性子?
夫人,厲害啊!
呂辛榮自然不知道周顯心裏在想什麽,他隻覺得冷汗從額角滴答而下,心裏空落落地一點底也沒有。
又覺得有那麽點生氣,阿璧在太子府裏兩日難道半分不想念他?怎麽一點口信也不放出來……
難道這和離的心思,原就是阿璧想出來的?
他將案牘摔在桌子上,蹭地站起身來。
周顯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呂辛榮,嘴唇囁嚅道:“將軍,有事別衝動……”
“你在想什麽?”呂辛榮心火竄起,留給周顯一個背影,“睡覺!”
周顯平素都是等到呂辛榮離開,他才回家。今日看著陣勢,若是他回家去摟著娘子睡覺了,呂辛榮怕是更加要不痛快了。
他拉過營外一名小將士,叫他速速回他家裏報個信,說是今晚就睡在軍裏了。
夜裏呂辛榮仍舊是難以入眠,周顯已經困得不行了,卻見上司還在那裏飽受失眠折磨。
“將軍,其實要我說,你作為夫君和男人,豁出去不要臉麵就是了。”周顯打著哈欠,出主意。
呂辛榮整日眉頭緊縮,不能放鬆。他轉向周顯這邊,問:“不要臉麵是什麽意思?”
“咱們男人總是把臉麵看得極重,將軍若是能學學市井裏那套潑皮無賴的死纏爛打,怕是能有奇效。咱們夫人一看就是臉皮薄好說話的。你磨得她心軟便是了。實在不行就軟硬兼施。”
周顯眼睛閉上,似是夢囈般,聲音越說越小了去。
“夜深了,將軍……”
呂辛榮心裏琢磨著,覺得周顯說得有理。他是武將,嘴皮子怎麽比得過尹緒。他是臣子,本就不好和尹緒辯駁,更是說不過他。最後繞來繞去,別叫他連趙葉璧的臉都見不上一麵不說,還稀裏糊塗丟了夫人。
管她什麽趙葉璧還是尹璧,都是他的阿璧,他的妻子。
**
清晨薄霧未散,將士們要早起操練。
呂辛榮醒得最早,叫尤煥下去叫起先鋒營的將士隨他一道出去。
周顯也爬了起來,見呂辛榮親自領著先鋒營浩浩蕩蕩的將士要出軍營,瞠目結舌。
尤煥回來拿呂辛榮的盔,周顯抓住他,一臉茫然地打聽道:“將軍這是要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先走了啊,周將軍。”尤煥急匆匆地離去。
周顯佇立在原地,喃喃自語。
“我昨晚做夢都跟將軍說了些什麽……可別壞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呂辛榮:我來了,嶽丈
☆、62.翻牆
尹緒自大佛寺出來後, 整夜整夜夢魘的情況略有好轉,尤其是趙葉璧這兩日住在他府裏,許是父女連心, 又或許是知道血脈相連的女兒就在身邊,覺得安心。
他每每看見趙葉璧臉上露出的笑容,心情也逐漸明朗起來, 昨夜一整晚竟然一個夢都沒做。
本以為要一覺睡到天明,卻不料天剛剛泛起亮光, 薄如蟬翼的雲帳裏還隻能透進來微弱的光亮時, 尹緒模模糊糊聽見金戈之聲,數不清的人聲情緒高漲地吼著什麽,殺聲震天。
他一下子從睡中驚醒, 坐了起來, 那整齊劃一的呼喊聲和兵刃之聲愈加明顯。
“丹常!”尹緒撫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若非他鎮定下來仔細分辨,恍惚中還以為自己夢回十六年前。
大太監丹常搭著拂塵從外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弓著身子對尹緒道:“殿下要起了嗎?”
“外麵什麽聲音?可發生了什麽?”尹緒心裏還在咚咚直想, 他滿頭摻了白發的頭發散落在臉側, 猶有些驚色。
“殿下,是那個呂將軍……”丹常上前來侍候尹緒, 他麵有難色,“他竟然陳兵在府外, 說是, 說是在練兵……”
“練兵?”尹緒瞠目結舌,他似是聽錯了一般重複了一遍,還是不敢相信。
丹常也從未見過這種厚顏無恥之人,他跪了下去, 委屈道:“奴才帶人去趕,可呂將軍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非說咱們府外那塊空地是練兵的極好之地。殿下您不知道,齊刷刷全是軍中壯漢,奴才這幫人趕不動。”
“豈有此理?本宮的府邸也容他們造次?”尹緒火冒三丈,此等事聞所未聞,他用力拍著床板,將床板拍得陣陣作響。
“咱們去看看他這殺才,本宮便不信了,他是倒著喝水,腦仁裏進了水嗎?”
丹常給尹緒穿上袍子,雙手扣在一起站在邊上,唯唯諾諾道:“殿下,奴才看呂將軍許是隻想接回小公主……”
尹緒回頭乜他一眼,沉著臉冷著聲,“接回去做什麽?繼續給他做妾?”
丹常立刻噤聲。
太子府後牆根下有一堵牆,牆後是寬闊的一片青石空地,又幹淨又空曠。
呂辛榮負手立在邊上,看尤煥熟練地帶著將士們做晨練,他輕咳一聲,尤煥立刻會意,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都是娘們嗎?聲音喊不出來嗎?”
登時,血氣方剛的少壯們也放開了聲音,男人低沉的聲音猶如鬆濤海浪,一波接一波,練得熱火朝天。
“呂辛榮!你做什麽呢?”尹緒深覺此事極為不光彩,沒和丹常走正門,他叫宮人送來雲梯,搭在高牆邊上,自己攀上雲梯,在牆邊對著下麵的呂辛榮低吼一句。
呂辛榮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尹緒,拱拱手,聲音卻沒有一絲溫度,“如太子殿下所見,臣在帶兵晨練。”
“好端端的城郊軍營你不用,你跑本宮府邸邊上練兵,你作何居心?”尹緒不和呂辛榮分辨,要快快趕他走,“你再不走,你信不信本宮趕你走?”
尹緒頭皮一陣發麻,他原先怎麽沒發現呂辛榮是如此滑頭的人。
呂辛榮和尹緒多少還是有些情分在的,隻是在趙葉璧這件事上,尹緒護女心切,但兩人也不算撕破了臉皮。如今尹緒還未登大寶,呂辛榮確有帥才,尹緒惜才,未來還要多依仗呂辛榮。
呂辛榮臉上神色盡褪,聲音冰冷異常,教人在初春的暖風中聽著還覺得牙齒打顫。
“臣不能離開臣的夫人,一日也不行。”
尹緒更是氣得火冒三丈,若非多年修養,他真想罵出一句“放屁”。深呼吸好幾口氣,他才勉強鎮定下來,用手指著呂辛榮斥道:“你說得倒是深情,本宮問你,你娶她可是心甘情願?”
呂辛榮沉默了片刻,誠實地說:“娶她實屬意外。”
尹緒胸口翻湧,險些要吐出一口老血,隻恨自己身居太子不能罵罵咧咧,咬牙切齒地說:“那你還有什麽臉來問本宮要回阿璧?本宮就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你們成婚至今也快半年,你連個正室之位也不肯許她,你根本就不將她放在心上!”
“阿璧就是臣的妻子,就是正室!”呂辛榮怔愣片刻,在他心裏,此生也隻接觸過趙葉璧一個女人,當然也隻有一個妻子,又哪裏有正室和妾室的區分,他從未分出心思去思考此事,“人人都稱她為夫人,臣此生隻有她一位,定當竭力愛護,若負她,筋脈懼毀,死於荒林,叫萬獸啃噬不得轉世。”
他眸光神色渙散,恍然大悟又恍然若失,“阿璧從未和我提過,我也從未想過……都是我的錯,她定是生氣了。”
“你這話當真?”尹緒見他失神至此,心中觸動,又豎起眉毛,恨恨道,“本宮怎麽就不信你不知道妾室是奴,妻室是主的道理?於世間女子而言,名分位份何其重要?你且回去好好反省吧,等你叫本宮看到你的誠意,再來接回阿璧!不然阿璧同你沒半分關係!”
尹緒憤然轉身,片刻間卻忘記了自己還在雲梯上,腳下一個不慎,靴子和雲梯一滑,打了個轉從雲梯上向下摔去。
下麵的太監宮人紛紛驚呼,亂成一片。
丹常一咬牙,用自己的身子要去接住尹緒,轉過身子留下寬闊的後背,隻待尹緒砸在他身上。
呂辛榮眼見著尹緒在空中落下,霎那間下意識地腳尖蹬地,提起一口氣躍起,翻了個空翻,在空中一把撈住尹緒,將尹緒安好無恙地放在地上。
尹緒驚魂未定,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完好無損地在地上了,除了腿腳嚇得有些發軟,別的倒沒什麽。隻是很失麵子。
他甩甩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