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真的討厭
翌日，木璃帶著我回了竹琉林裏的小竹樓，我終究是沒拗過他去，眼看著他喚了四五個大夫來替我把脈。
我看著那最後一位大夫提著藥箱出了屋門，回頭對坐在床沿的木璃笑道：“如何？我就說我這兩年裏的醫術不是白學的，如今你們慕族的大夫也比不上我了，還沒我診得好。”
木璃臉上卻沒了笑意，牽住我的手，半晌裏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我漸漸收了笑，另一隻手從被子底下伸出來覆在他的手上，斟酌了一會兒才道：“你也別太擔心，這幾日我的心疾都未發作，甚至隱隱有痊愈的趨勢，或許我體內的聖物還有效用呢，至不濟，那玉雪原的大夫肯定比我厲害，她總該比我有法子，對不對？”
我見木璃還是一副低沉的樣子，話也無以為繼，這氣氛持續了一盞茶的工夫，木璃便同大夢初醒一般起了身，揉了揉我的腦袋，低聲道：“倒讓你反過來安慰我了……”
我攀住他的手腕，抬頭對他一笑：“這有什麽，不過幾句話罷了，你這姿色若是笑了，我再多說一宿也是值了！”
木璃這才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這笑雖很是勉強，但也聊勝於無麽……
大夫都走了許久了，我也不願意再躺著，借著木璃的手起了身，低頭穿鞋道：“你也別攔著我啊，我現在心裏總想著她那病，想看看這大半年過去了，她會變成個什麽樣子，藥效應該挺好的，走，帶我去你們的聖女坊看看吧。”
木璃這回倒當真並未攔我，帶著我出了竹琉林。
一出林子我便見到外頭停了一輛馬車，也不知在這裏等了多久。
馬車旁侍立了一個黑衣男子，見我們出來，先是看了我一眼，眼裏閃過一抹驚豔，卻很快隱去，衝著木璃行禮道：“少主，族主命我在此等候。族主聽聞江姑娘不喜喧鬧，已經命人安排過了，聖女坊內外不相幹人等昨日便已遣散。”
我有些驚訝——這麽貼心麽？
木璃卻是見怪不怪，微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走吧”，便攬著我上了馬車。
馬車挑了一個陡坡走，但在這樣的山間，能有供馬車通行的過道已實屬不易，我雖是在車廂裏，但說成是坐在木璃懷裏更為妥當，倒也並不覺得如何不適，反倒是這馬像是訓過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方才那是誰？”我小著聲問木璃。
木璃的聲音有些低沉：“父主手下的第一隱衛，祁澤。”
我有些奇怪：“你為何是這副表情？他很厲害麽？連你也打不過他？”
“不是，”木璃搖了搖頭，“隻是我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他了，當初，他被父主派去保護娘，娘死後，我便未再見過他，父主為何會突然讓他過來……”
我不知木璃想到什麽，但他的臉色今早便有些難看，自見到方才那男子後他雖未有何明顯的表示，但我就是知道他心裏存了事。
我握住木璃的手：“沒事的。”
木璃一怔，抬頭看了我一眼，半晌無奈笑道：“今日是怎麽了，是我不該。”
我看著他，想了想，學著他的樣子，湊上去在他額頭吻了一下，才窩回他懷裏閉目養神。
木璃抬頭扶了扶額頭，無聲地笑了。
是啊，輕素都說無事了，那便是無事。
即便如今很多事都同他的猜想越走越近，但隻要他一直在她身邊，便一定會護她周全。
木璃看著不時被山風吹起的簾子，秋日裏山道上的景色隨著簾子一晃一晃地落入他的眼中，他低頭看著輕素閉著的眼睛，昨日也是這樣的角度，這雙眼裏的光在沉寂了半年後變得比從前還要生動。他知道，他的輕素，一直不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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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坊同木璃的竹琉林隔了有三四座山，山道難行，若是用輕功，雖會費些氣力，但大抵會比坐馬車要更快一些。
木璃雖一直不曾說過，但我們剛到那日木璃的父主便親自過來了一趟，可見那位是當真有些迫切了。可即便這般迫切，那位也還是顧及到我的身體，沒有要求我們直接爬山過去，倒讓我對木璃父主的想法有了些改觀。
從陳靜的信中可以看出，慕容柔兒知道的事情不一定會比我們多，對我們而言，救不救醒她其實並沒有很大的區別。
可不知為何，木璃的態度很明確，他在瞞著他父主，想到這一層我才猛地意識到一點——木璃的父主為何會對酉憫族的聖物產生那樣迫切的興趣……
我不敢細想，卻也隱隱察覺木璃真正的目的。
他在拖延時間……
——救醒慕容柔兒還需要四五日的時間，到時候她知道的消息都會傳給木璃的父主，而這段時間，玉雪原那位的大夫也該抵達慕族了。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木璃帶著我站到聖女坊前時，我還是沒忍住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道：“你們慕族當真是天下第一富麽？”
為什麽我麵前的大門看上去那麽……寒酸，便同我們江府的浣衣房似的。
木璃低低一笑，牽著我的手邁進了大門。
“進來再看，你便知曉了。”
一跨過大門，我便有些明了了木璃的意思。
這大門的設計便同一座山門一般，過了山門後，人是站在高處，往下看是密密麻麻的屋頂和幾十座高聳翻飛的亭簷，儼然一座小城。
先前木璃便同我說過，聖女坊是族中挑選培養聖女的地方，平日無大事時，坊裏也住著不下百位女子，隻是如今許是打點過，放眼望去，這小城裏四下無人，便是一點人聲也不得聞。
我站在高處打量最近的一處亭子，那亭子的四周都垂掛了簾子，細細分辨，我才看出那竟是用上好的水晶串成。我雖未見過多少，但也知道水晶在京城是官家千金們慣愛收集的，那麽一小枚便值得白銀千兩，可看看人家慕族，不過是隨手拿來做了幾道簾子罷了……
腦子裏有什麽一閃而過，我自己都還未理清，便聽木璃在一旁笑道：“這裏的水晶還不算值錢的，你若是當真喜歡，回頭我給你挑些好的擺在你屋裏，若是你隻想著拿去當了，大可不必，我們錢莊裏有的是銀票。”
我一愣，隨後收回了視線，悻悻道：“當初窮得整日裏都在擔心銀子，如今這也算是條件反射了，那些水晶好看是好看，我也不會當真去拿……你這人真的討厭！”
前世我雖有些存款，但因著一直未成年，院長她們都不許我自己去取來用了，替清夏買藥的錢也是我的零花加上在中醫館做短工才勉強能補上，有時便有些捉襟見肘，後來去了齊老師她們家，情況好了不少，但那筆我到最後也沒想去問清的債一出來，即便拿出爸媽當初留下的存款，我們一整個家也要算是沒錢。
錢錢錢，說到底還是最實在的東西，沒有的時候日子怎麽也不會過得好……
當時我在這世界裏初來乍到，每日裏還是要為了院子裏的銀兩花銷想破腦袋幹著急，直到爹帶我去了陳先皇的壽辰後，我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一切才算是有了轉機。
可這麽多年根深蒂固的想法，哪怕那時候我還在失憶，也不是先生教幾句品德，我再跟著念幾句“錢財乃身外之物”便能洗盡鉛華的。
方才也不過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連我自己都沒意識清楚，不想木璃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硬是連我一個小表情都能讀懂了去，這種尷尬的無所遁形，當真有些討厭。
木璃也被我說得一愣，這時不知想到什麽，眼神一暗，握住我的手道：“是我的不是。”
我奇怪他這突然的情緒，可轉念一想，我這一路過來木璃都是知道的，再加上我自己都不知道當初醉酒時對木璃說了多少前世的事情，他雖說過會忘，但也算不得當真忘了，偶爾被什麽渲染了情緒想起來也是有的，如今怕便是這種情況……
我抿了抿嘴，一時有些難以開口——這時候我說什麽好像都起不到作用……
心裏想著事，我也沒心思再去看坊裏的布置，即便沿路過來周圍種著的花都能看出品種稀缺，當世難得，我也無甚表現。
總之這慕族看來是打算將扮豬吃老虎的傳統用在每一處地方——行商行到皇帝都要來討好，又從不將自己的真底露於世人麵前，到處遮遮掩掩，連老巢都遮得嚴實，如今便是一座聖女坊也是這樣，外麵看著比什麽都不如，裏麵看著卻能讓人挪不動腳。
“我算是明白了什麽才叫真正的財不外露……”
我忍了一路，還是沒忍住嘀咕了出聲。
木璃聽了，輕輕一笑，道：“行商世家，千年積澱，這些其實早已不放在眼裏。”
我這才反應過來，的確，這些東西，在人家眼裏都算不上“財”了……
一路下來我雖都不曾見到人，但有時還是能感覺到經過的屋子裏有些不同的動靜，許是被交代了不要出來，又心生好奇，不少人都躲在屋子裏偷看呢。
這時走了小半炷香的工夫，我才見前頭有人影晃動，那人似乎用了輕功，卻也用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到得近前，一靠近便先跪了下去。
“少主。”
木璃攬著我站定了，方開口道：“說。”
“六長老命屬下過來迎江姑娘。”
“不必，我親自送過去。”
那跪著的男子似乎有些為難：“……少主，這不合規矩，聖女的住處兩裏內平日裏不得有男子靠近。”
我一愣，還有這樣的規矩？
木璃卻是輕哼了一聲：“你也是男子，何況穀叔他們不是也早便進去過麽，怎麽，如今便隻是攔我？”
這話說得很直接，讓那男子一時接不上話，隻在地上傻跪著。
“……屬下隻是屬下，長老認了聖女做幹女兒，這，這，請少主見諒，不要為難屬下……”半晌，那男子的聲音才又響起。
木璃卻是理也未理，帶著我一抬腳便要繞過他。
那男子一驚，反應過來後快速起身上前，又在我們麵前跪了下來。
“……”看來當真是有這麽個規矩，慕族的人果然固執又古板。
我歎了口氣，拉住木璃道：“算了，我跟他過去便是了。”
木璃一皺眉頭：“可……”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湊到他身邊低聲道：“我本來便不受很多人待見，你們這裏的人這麽古板，若是因著你靠近了那女人的屋子便要你娶她怎麽辦？且到時我給她治病時你也不能一直在一旁等著，還是得在外頭避嫌，何必給他們那樣的機會亂嚼舌根？”
笑話，我來給那慕容柔兒治病已經算是大發慈悲了，怎麽能讓她再有機會碰到那樣天大的好處，這種潛在的敵人，即便如今已經殘疾，但她身份暫時還擺在那裏，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她連木璃的衣角都碰不到……不，要讓她再也沒有同木璃接觸的機會才對。
木璃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我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你說的對，我隻是你的。”
幹什麽呢？這邊上還有人看著呢！
我覷了身邊的兩個外人幾眼，一個還好好跪著，一個便低頭站在我們身後，木璃的聲音不大，卻也沒有刻意壓低，這兩個顯然是聽到了，隻是不好表現出來。
我紅了臉，又扯了扯木璃的袖子，他似乎這才滿意了，正色對我囑咐道：“不管她情況多嚴重，一個時辰內你必須出來，否則我不放心，怎麽也要進去看看的。”
“那你這一個時辰便一直等在這裏？”
“嗯，放心，我哪兒也不去。”
我有些不忍心，這要在這裏等上一個時辰，也沒地方給他歇歇腳……
“……不如你回馬車上去等我吧。”
“無事，若是累了，我便去亭子裏坐會兒，去吧。”木璃頓了頓，又道，“早些出來。”
這時，先前那祁澤上前一步，對木璃行了一禮道：“少主放心，族主吩咐過，屬下會護江姑娘周全。”
我看木璃沒有回去的打算，再勸指不定他便要改變主意不管不顧地跟進來了，這才有些不舍地跟著先前那男子往前走，走出幾百米，一回頭，木璃還站在原處看著我的方向，此時見我回頭，抬手衝我招了招，我回了他，這才轉身接著下麵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