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置換 (1)
司空緣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屋裏一片慌亂,木璃懷裏抱著一個人,正將她輕放到一旁的榻上。
仔細看去,司空緣無意識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榻上之人除了輕素還能是誰?
可她如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唇邊還留了些許血跡……
司空緣一急,猛地坐起身子,手抻著床沿便道:“素兒這是怎麽了?”
這不抻還好,一抻過去司空緣便覺手下一片黏膩,一低頭,便見床沿床下大片的血跡。
茹兒聽到殿下的聲音,回頭見殿下醒了,心裏鬆了一口氣,轉而又開始擔心輕素,急急回道:“方才殿下突然暈厥,奴婢便托人尋了阿素來替殿下診脈,卻不想她突然嘔血也暈了過去。”
“甄太醫呢?甄太醫在何處?”司空緣不由想起初見時輕素同樣雙目緊閉的模樣,心裏微微抽痛。
好在這時尤兒從外麵跑進來,喊道:“來了來了,甄太醫來了。”
……
星風趕到時,甄太醫正從屋裏急急出來,見了星風反倒想起前幾日的宮宴來,不由有些微愣。星風卻是並未在意,微一禮後徑直進了司空緣的屋子。
甫一進屋,便見一旁的榻上圍了不少人,木璃正在榻邊照顧那榻上之人。
許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木璃拿著布巾的手頓了頓,回過頭來,周圍的人也跟著向屋門口看來。
星風喉口動了動,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半晌才想起走上前去,開口道:“太醫怎麽說?”
這一開口,星風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了微顫。
他本是在輕素的院子裏等她回去,不想等到的卻是她在此處咯血暈厥……
木璃並未多言,隻看著他道:“你親自去瀾府一趟,讓瀾琪將輕素所有的行李都帶過來。”
星風的手微微撅緊,衝著木璃點了點頭,便轉身出了屋門。
“你們都先下去吧。”司空緣靠坐在床沿,對一旁的茹兒和尤兒道。
“是,殿下。”茹兒應下,擔憂地看了輕素一眼,回頭卻見尤兒還有些猶豫,不由扯了她一把,兩人才一同退下了。
司空緣看了榻上的輕素半晌,才抬頭對木璃苦笑道:“方才甄太醫的話,是什麽意思?”
木璃牽著輕素的手,除了方才輕素初初暈厥時他的情緒波動有些大,如今卻是頗為反常的冷靜,隻是一直在用真氣護著輕素的心脈。
這時聽了司空緣的話,才開了口,問的卻是:“當年勤王入秋山替你尋藥,你可知求的是何藥?”
司空緣自出生便帶了心疾,那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活不長久,卻不想讓他好生地活到了如今。除了不時咯血暈厥,無法長久修煉內功,皇宮中的生活倒讓他一直養尊處優。
可皇兄們各個習武,身強體健,他卻總要時時防著暈厥,終日與藥為伍,一到冬日身邊的人各個都替他提心吊膽,怕他身子弱,吹個風都會再醒不過來。
他也曾因為無法忍受自己的無能,險些自殺,卻碰巧被木璃救下,從此二人便成了摯交,很多事都並未相瞞,便是木璃在齊國的產業,他也是知曉一二的。
他同木璃一樣,本一直隻以為當初勤王替他求來的不過是靈藥,如今聽他這般問起,也隱隱覺出些不對來。
這些年他的心疾雖不曾痊愈,但一直以來,隻能從脈象上查出端倪,麵色除了蒼白些更是無甚異常,真要說病情加重,也不過是這半年的事。
可這二十年來,他卻從未想過到底是何藥能如此奇效……
木璃微皺了眉頭,低頭看著輕素,柔聲道:“她受了很多苦,今日之事,我略有幾分猜想。雖說太醫如今道她隻是暈厥,卻也說不準何時能醒轉。必要時,我會帶她離開。”
“你的猜想,可與我有關?”司空緣輕聲問道。
木璃頓了頓,還是點了頭。
“不能同我說明?”想起方才太醫的話,司空緣的聲音竟有些微哽。
“如今不過是猜想,多說無益。”
司空緣聽了這話,低頭靠著床沿休息,閉了眼不再多說。
如此等了約莫半個時辰的工夫,殿外才又響起了腳步聲。
司空緣睜了眼,對著外麵道:“讓他們進來。”
話音剛落,便見屋外邁進兩個人來,正是匆匆趕到的星風和瀾琪。
瀾琪進屋一眼見到了榻子上昏睡的輕素,微怔後才醒起要同六皇子行禮。
“不必了,東西可都帶來了?”司空緣一揮手道。
瀾琪點了頭,想了想,還是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了榻上坐著的木璃,道:“除去少主前些日子托人來領走的琉素,輕素其餘的物件都在此處了。”
木璃接過,道了聲“多謝”,回過頭來對星風道:“你來用真氣護住輕素的心脈。”
星風心中一凜,點了頭,上前接過木璃的位置。
木璃騰了手出來,坐到一旁從輕素的行李中找出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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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是一代帝王,雖不至同先祖那般尋求長生,但對這種靈丹妙藥自然很有些興趣,當年勤王到朕這秋山走了一遭便讓齊國的六皇子活了下來,朕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娶了敏兒也不過多是為了將那藥握在手中。
擁有起死回生的聖物。
這消息一旦被人知曉,便是懷璧其罪,朕其實有些後悔,當初聽了那老先生的話,讓他獨自留在山中,以致他死於非命。
那時朕剛將敏兒帶進宮中不過兩年,聽到這消息時派人查過,卻是毫無頭緒,便帶了敏兒回了一趟秋山。
敏兒對著老先生的墓哭得暈了過去,醒來後在屋中尋了許久,卻是隻尋出一塊石頭,道是還有兩塊被人奪走了。
當時朕看著那塊石頭,不由笑話自己一時興起—— 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又能做些什麽?
但偶爾得閑,卻也開始搜羅各種古籍,終於從一本古籍的記載中推測出那老先生來自酉憫族。
一直以來,除了慕族,朕從不曾當真忌憚過哪個部族,突然知曉千年前的酉憫族尚存於世,也不過是新奇了一段日子。
那時朕想著:既如此,哪日若是需要,將那酉憫族找出攻下便是。
可直到朕遇刺,再醒來便見敏兒渾身是血倒在朕的身側時,朕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麽可笑。
後來朕暗中派了不少人去尋那酉憫族,卻是毫無下落。
酉憫族避世千年,又豈能輕易便尋到。
朕唯一知道的,便是敏兒借她體內的靈石為引,用當年她手心裏的那塊石頭換朕多活了這些時日。
敏兒臨死前曾同朕說過,她出生在一個小村莊,當時的老先生是村裏的大夫,不想那村中莫名起了疫症,整個村子除了敏兒之外無一人幸免。
老先生受敏兒娘親所托,將她帶出了那疫村,一路回到酉憫族,偷出族中聖物,救了敏兒一命。
敏兒到死都愧疚是因為自己,老先生才會叛出族中。
她托朕讓老先生的骨灰回到故土。
朕尋了那酉憫族大半輩子,這世上卻到底還是有皇帝做不成的事。
我記得敏兒曾說過,酉憫族的族長一脈可能會對聖石有所感應,今日你的反應或許便是對朕的提示。
朕自覺時日無多,身後火化,若是能留下什麽,還要托你一並帶回。
朕曾疑惑穆兒為何賭上皇位也要逼朕賜婚,今日方知你的真性情,世間少有,將賭注放在你身上,莫要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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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璃將信重新折好,這才開口道:“事關輕素安危,還望瀾兄知無不言。”
瀾琪本站在榻邊看著輕素,這時抬起頭來,道:“木少主想知道何事?”
“當年瀾兄曾隨令祖去過京城,期間卻是住在京城江禦史府,不知所為何事?”
瀾琪抬頭看向木璃,卻是毫無猶豫:“當年祖父所為何事瀾七著實不知,唯一知曉的便是祖父曾拜見過輕素的娘親。”
木璃稍加思索,便接著問道:“令祖與酉村又是何關係?”
瀾琪不由微怔,半晌才道:“祖父不知從何時起,每年會親自送藥材到酉村。”
木璃微抿了嘴角:“玉雪原中輕素除了受過傷外,可有何其他異常?”
瀾琪本下意識地搖頭,卻突想起一事來,帶著些困惑道:“倒確有一事……當初酉村之人同意輕素進村,說是因為她進村後,村口幾十年前枯萎的梅樹又開花了。”
司空緣在一旁聽著,不由開口問道:“此事會否有差錯?”
瀾琪搖頭道:“大抵上錯不了,我進村時也見了村口成林的梅花。”
木璃略一沉吟道:“前段日子替輕素診治的那位大夫,瀾兄可能尋到?我的人雖能進村,卻發現玉雪原處設了迷障,那位大夫想來不會輕易出原。”
“我會讓瀾路親自跑一趟,當初那位既然願意出原隨我們到都城來替輕素診治,想來這回也不會拒絕。”
木璃卻並未因此有所放鬆,隻點頭道:“既如此,勞煩瀾兄。”
瀾琪應下,便出宮安排去了。
木璃重新到榻邊坐下,星風站到一旁,這時才問道:“太醫到底說了什麽?”
司空緣聽了這話,擱在床沿的手微微撅緊,卻是替木璃開了口:“甄太醫說輕素的脈象似是患了心疾……同我當初的脈象很有些相像。”
星風一愣,抬頭道:“什麽?”
司空緣點了頭確定道:“甄太醫替我也診過了,道是我的脈象較之先前又好了不少,再休養一段時日或能痊愈。”跟著司空緣苦笑一聲,才接道,“便是昨日我還又問過,甄太醫還叮囑我好生休養,道是胎裏帶出的心疾如何是說好便能好的……”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星風回頭看向木璃,本想聽他如何說,卻見木璃隻是低了頭,看著輕素,仿若方才的話他一句都不曾聽到。
接連五日,輕素一直昏睡,脈象卻一直未有變化,木璃日夜守在輕素身邊,衣不解帶。
期間有不少人來探望,隻是除去那日屋裏出現過的幾人,木璃一概不見。
陳國曾經的準太子妃莫名出現在自己的宮中,自己的兩個皇子以及慕族少主都同她關係匪淺,到底引起了齊皇的注意,隻是齊皇沉得住氣,人雖不曾到過養心殿,但卻派人送了不少東西來。
第六日,瀾琪帶了玉雪原的信進宮,這信到得比眾人想的早得多。信裏隻附了一副方子,道是專治心疾。
服了兩貼後,輕素在第七日醒轉,卻終究隻醒了一炷香的時辰。
第八日,輕素醒轉兩個時辰,之後數日,輕素醒轉的時辰愈發固定,隻是意識尚有些模糊。雖未痊愈,但也好過最初數日的昏迷不醒。
第十二日,瀾路回都城,卻並未請回玉雪原的大夫,隻帶回另一封信,木璃看過信後便將信燒毀,吩咐琉影準備回慕族的一應事務。
第十三日,養心殿偏殿不再拒人於千裏之外,但凡探望者,皆可通行。
齊國將軍項嚴早早等在殿外,於殿中與輕素獨處半個時辰後離開。
第十四日,琉莘趕到都城,同行的還有一車古籍。
第十五日,齊國將軍項嚴同陳國郡主大婚,齊皇親自主婚,都城裏熱鬧如同過節。
兩輛馬車自宮門口駛出,往都城郊外而去。城中百姓無一人注意,隻是一路上皆有人暗中護著馬車通行,像是偶然,又像是說好一般,行一段路便換一路人護著,直至馬車出了城門。
……
入夜,項嚴推開將軍府廊亭的屋門,走到窗前望著湖麵,身後傳來前院杯盞交換的喧囂聲,襯得此處更加寂靜,直到夏夜的風吹醒了酒,項嚴才轉身出了屋門。
布置了滿府的紅綢有些晃眼,一路上有丫鬟在一旁候著,見他過來了,紛紛行禮道賀。項嚴一一應下,在一片恭喜聲中邁進了新房。
喜床上端坐了一位女子,身後的鴛鴦喜被襯得她的腰肢纖細非常,項嚴拿過一旁的玉如意揭了蓋頭,便見江輕顏抬起頭來,大紅的喜服將她的容顏映得愈發紅豔絕色。
項嚴腦海中不由掠過前幾日見過的另一張蒼白的絕色容顏,有些出神。
“將軍?”
項嚴回過神來,便見江輕顏端了合巹酒遞到他麵前,紅唇輕輕開合,吐字如蘭:“將軍可是有何不適?”
項嚴一瞬竟又想到數日前煜兒回了一趟府裏,問了他一句話,也送了他一句話。
煜兒問他:“我娘的牌位你是讓我帶走,還是讓我擺到爹的牌位旁?”
記得他那時竟是笑了,回問道:“你大費周章地在百官麵前讓皇上給了你一個名分,便隻為了你娘的牌位?”
煜兒看著他卻是也笑了,回他道:“是。”
項嚴默了默,再開口說的卻是:“這些年,她將你照顧得很好。”
這話好無厘頭,煜兒卻好似明白他的意思,送了他一句話:“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若是你不想變成爹那樣的人,便不要愛上任何人。”
他承認,是他輸了。
當初分明娘才是正室,爹卻為了煜兒的娘親冷落了娘,對他更是從未有過多少關愛,娘敢怒不敢言,終至鬱鬱而終。
即便爹臨終前讓身為嫡子的他承襲了官位又如何,他知道,爹這麽做,不過是以此作為交換,讓他答應保煜兒一世太平。
當時的他少年心性,一氣之下將煜兒送去了賭坊,雖也交代過他們不可太過為難,可賭坊到底不是什麽好地方,在他反悔之前,便傳出煜兒逃走的消息。
這些年他一直在四處尋找煜兒的消息,隻不想他竟隻身逃到了陳國……
“將軍?”
項嚴回過神來,接過遞來的合巹酒一飲而盡,笑道:“無礙。”頓了頓,又道,“夜已深了,夫人還是早些休息。”說罷便待轉身離開。
江輕顏緊抿了唇,伸手拉住了項嚴喜服的一角,問道:“將軍可是還在氣我,氣我那日托你送信給輕素?”
項嚴微怔,想起那日去養心殿探望,那殿裏女子看過他給的信後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悲來,心裏便不知是何感覺,一振衣袖甩開了身後之人的玉手,往屋外走去,隻是剛走一步,又被她自身後抱住了。
“我是陳國的郡主,遠嫁而來,若是讓人知曉新婚第一夜夫君便不曾留在新房,日後我該如何自處?”江輕顏說罷,又似是怕項嚴再將她甩開,緊了緊手,略有些倔強道,“隻這一夜,將軍留下來,日後輕顏絕不再強求,如何?”
項嚴低歎一聲,正要應下,卻聽外頭有了聲響,急促的腳步聲近,有侍衛在屋外稟道:“將軍,廊亭起火了……”
☆、番外1 此情可待成追憶(上)
一片廣袤的白色,尖銳的月被遍地的白雪映襯得更加淡漠刺骨,風雪初定,皚皚下隱約能見兩個人影晃動,逆著冷風漸近。
“笙鄢,這回你自府中出來,連伯母都不曾知會一聲,的確過分了。”瀾天緊緊跟著前方那人的腳步,冷風迎麵灌來,讓他不由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流笙鄢大步走著,似這雪原便隻是尋常山地,聽了這話,回頭淡淡瞥了瀾天一眼道:“我不曾知會他們,你卻仍是尋了來,跟了我一路,可見知會與否實則無甚大礙。”
瀾七含糊一笑:“既然你都知曉,我也便不藏著掖著了,伯母托我早些帶你回去,可這回我也站在你這一邊,一路下來找不到勸你回去的理由,又不能被你發現了,隻能偷偷跟著,你可知這一路我跟得有多辛苦?”
瀾七說著,發現前頭那人的腳步稍稍慢下來,趕忙多跑了幾步追上去,卻聽流笙鄢道:“也不過便是我住客棧時你窩在樹上,我進酒樓點菜時你蹲在屋頂啃饅頭……”
瀾天沒等他說完便給了他後背一巴掌,接著罵道:“原來你都知道,存心戲弄於我?”
流笙鄢這時卻笑了:“往日你死忠死孝,我娘說什麽你都聽她的,可沒少同她一塊讓我吃苦頭,這幾日這些便全當還你的又如何?”
“好好好,還我便還我,可這回你獨自出府,伯母是當真擔心……”
流笙鄢聞言便又皺了眉頭,聲色漸厲:“從小她說什麽我能順的都順著她,隻因為我一直覺得她被爹辜負了,我不能再辜負了她去,可後來我才知曉,原來當初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娘她咎由自取,卻仍是自欺欺人,執迷不悟,這回她為了讓我坐穩流家家主之位,想讓我娶那小公主也便罷了,竟還想著對二弟下殺手,二弟有什麽錯?當年她便已經害死了二娘腹中的胎兒,如今爹都已經死了,她仍不止不休,想要重蹈當年的覆轍,我若還是不管不顧地留在她身邊,無非是讓她的執念更堅不可破罷了。”
“這,這……”瀾天聽著這些,一時說不上話來,良久問道,“你如何知曉這些?”
流笙鄢一口氣將心中多日的鬱結吐了出來,臉色這才好了些許,這時聽瀾天問,微微皺了眉道:“我爹死前他自己說的,他心裏更喜歡二娘,娘不過,不過是當時為了流家的家業才娶來的,大抵是他心裏最後也覺著對我有些虧欠,臨死時倒對我和顏悅色不少……我爹那人你也知道,倒不至於在最後還騙我這些。”
瀾天自小被流笙鄢救下,帶進府裏,一直陪著他。
流笙鄢雖從未將他當做下人看待過,瀾天卻篤定了這一輩子都要好生護著笙鄢,伯母見他老實忠心,每每也對他照顧一些,十多年了,瀾天早已將他們母子當做自己唯一的親人,如今甫一聽到這些,心裏一時還有些難以接受。
笙鄢平日裏雖對伯母有些忤逆,但其實總也舍不得伯母傷心,可想他自知曉這些起,心裏該是如何的煎熬。
“我竟一直不知這些,早先還以為你隻是賭氣伯母給你找了門不喜的親事……”
流笙鄢頓了頓,說道:“司空清憐雖好,可我心中無她,若是強求隻怕辜負了她,倒不如離得遠些,也清淨許多。”
瀾天心裏一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恰好又一陣冷風吹過,瀾天一個哆嗦,不由道:“出了流府有那麽多地方可去,你到底是為何一定要到這玉雪原來?”
流笙鄢腳步頓了頓,將身上的披風取下遞給瀾天,瀾天連忙搖頭:“你自己留著吧,你雖功夫比我好,但也不能這般不顧身體。”
見瀾天死活不收,流笙鄢也不多說,將披風朝他兜頭一扔,向前走去:“你若是還想跟著我,便將這披風裹好,玉雪原裏可不止這些風雪,你要是真倒在此處我可不救你出去。”
瀾天拿著那披風仔細考量,最後還是默默將那披風披在了肩上——也是,既然要跟著他,便不能托了他的後腿去。
接下來的幾日,瀾天才明白那日流笙鄢話中的意思,這玉雪原最外層被風雪所阻,越靠近中心,地勢越發險峻,不時也會有野獸出沒,甚至偶爾可見稀有的雪狐身影一閃而過。
瀾天兒時遭人毒打,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便較旁人弱一些,這些年雖也刻苦練武,但同天賦異稟的流笙鄢相比,功夫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這一路下來流笙鄢雖處處多加照拂,瀾天卻仍是受了些內傷,隻是一直忍著沒說——他可不想讓流笙鄢這麽多日的跋涉因為自己功虧一簣。
隻是流笙鄢一直不曾說過這一行到底為何,直到又過了兩日……
這一路走來大多都是遍地的白雪,偶能見到一些石縫裏長出的小草,卻也到底單調了些。
這一日傍晚,瀾天跟在流笙鄢身後轉過一處山崖,眼前豁然開朗。
隻見那山穀裏長了遍地的花草,尤為惹人注意的便是離得再遠些的一片草地,那草尖上淡藍的骨朵均含苞待放,莖葉則呈現白色的雲紋——那花草瀾天從未曾見過,驚奇之餘鼻尖似有淡香,更是覺出不少賞心悅目。
這山穀的地勢極好,雪峰間有夕陽的身影,加上這些花草,當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瀾七心中感慨,回頭去看流笙鄢,連日的奔波似乎並未對他產生什麽影響,依舊神采奕奕,瀾天卻能看出他此刻眼中的欣喜。
“瀾天,你看……”瀾天回過神來,順著流笙鄢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一片淡藍的盡頭孤立著幾間木屋。
“咦,這裏竟住了人家?”
流笙鄢抬步向那處走去,邊道:“遇到你之前我曾偶然遇過一人,被我撞見時他護著懷裏的一件狐裘,被幾個街頭混混堵在一條巷子裏差些打個半死,我那時雖還年幼,也能瞧出他有些功夫,他卻隻護著那狐裘並不還手,我看不過去便幫了他一把。對我而言不過一句話的事,他卻硬是要將那狐裘給我,那狐裘毛色純正,很是貴重,我想著他先前那般寶貝那東西,便未收下。
他見我不收,突然好似恍然大悟,自懷裏掏出一塊石頭塞給我作為答謝,隻道是‘一命換一命’,並囑咐我將那石頭隨身攜帶,重病或是危難之時若還來得及,便拿著這石頭去城中的醫館,隻要有人能認出那石頭,或許便能保一命。我那時不過少年人,看到隻是一塊石頭而已,且他又那般盛情難卻,便接了過來。
後來我才想起,若那石頭當真有他所說那般重要,我便更不該收下才是,可他在給過我石頭後便孤身離去,之後我雖總是將那石頭帶在身上,卻也早便忘了要尋人相還此物,直到這回出府思索著該去何處才堪堪記起此事。”
瀾七抬步跟上,聽流笙鄢說完,問道:“既如此,你為何不去尋城中的醫館,反而跑到這玉雪原來?玉雪原常年由白雪覆蓋,山峰連綿,常人不會踏足此地,你又怎知那人便住在此處?”
“這兩年裏我早已將城中醫館遍尋過,卻並未得到任何消息,至於這裏……我也不過是猜的。”流笙鄢說著看了瀾天一眼,反問道,“據我方才所說,你對那人有何看法?”
瀾天低頭略加思索道:“其一,從那人身帶狐裘這一點可看出若他不是大裘販子,那便大抵非富即貴,可他身邊卻沒有一人護著他,又有些說不過去。其二,有餘力還手卻即便被打死也不願反擊,他既不是個傻子,那便是有所束縛,不是身上受製便是家中規矩。其三,先一步還死命護著的東西轉眼便可將它送與他人,則他一開始拚命護著那狐裘便很無道理,但我更偏向於其人是個認死理的,對他而言,那貴重之物可送有緣人,他人卻是強搶不得。其四,我們如今雖不知曉那石頭到底是什麽,但由前推出的那人的性子,想必在他眼中這石頭的作用是極大的,這般重要之物他自己尚且不舍得用,卻還是給了你……他將‘知恩圖報’詮釋得過分精彩。總得說來,這人身上處處透著古怪。”
不過是聽他這麽一說,瀾天便能想到這麽多,流笙鄢不由得讚歎一聲,點頭認同道:“的確可以用古怪形容他,但若是換一種說法,遭人毒打卻不還手,受人恩惠必定思報,這樣的人不如說是純樸得不諳世事。”
瀾天本便聰慧,如今聽流笙鄢說到此處,恍悟道:“是以你猜測此人所居之處定長久與世隔絕,且若是家中有人狩獵,那狐裘的出處便有可解了。”
“嗯,我查閱了不少書籍,推測那狐裘大抵得自此處特有的銀狐,故而跋涉至此。可打聽過後,這附近唯一的酉村三年前便已因疫症淪為荒村,其他再無人家,我又不願白跑一趟,便想著入原看看。”
“如今這般倒當真是不負這幾日的奔波了。”瀾天這話說得頗有些感慨。
流笙鄢輕笑一聲:“那倒也未必,自進這山穀我們依舊不曾見過任何人,若是這木屋同原下酉村一般也早便荒廢……”
“你們是何人?”
流笙鄢正說著,被這一聲打斷,這聲音頗為清脆動人,便來自兩人身後,可這時誰也顧不得這些,身處他處,萬事必得小心謹慎,如今竟有人能靠近他們至此而不被發覺……
流笙鄢拍了拍瀾天的肩,先自回身作揖道:“我二人為尋一故人,多日跋涉至此,若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莫怪。”說罷這才抬頭向那處看去。
隻這一照麵,流笙鄢同那姑娘便雙雙愣住了……
☆、番外1 此情可待成追憶(下)
瀾天回過身來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流伯父雖一直不如何待見笙鄢,但也不能否認笙鄢是流家子嗣中最出眾的一個,不論人品還是才情武藝,又或者是相貌,哪怕是放在整個齊國,也無人能出其右,這也勿怪伯母動了同皇家結親的念頭,因著那受寵的小公主本便心儀笙鄢。
瀾天一直不曾想過能同笙鄢站在一處的女子該是如何的模樣,可如今,他看著兩相對立的一雙佳人,突然便覺得這世上的有些事是一開始便定下的。
那女子著一身藍衣,腰間配一枚白玉佩,發髻由一根白玉簪子輕輕挽就,這打扮分明並不精致,卻讓人在看到她的眉眼時一下子噤了聲,那樣貌溫婉卻不顯柔弱,眉峰微蹙處似水波輕漾,身姿窈窕,氣質如蘭,這樣的女子,齊國無人能及,卻出現在這深山雪原之中。
瀾天看得也有些發愣,倒是聽著流笙鄢輕咳一聲,兩人同時移開視線。
那女子這時才向瀾天看來,頓時讓他有些窘迫,暗想方才笙鄢是如何坦然同她對視的?
“你受了內傷?”
這聲音較之方才少了些戾氣,聽來更加的動人,瀾天半晌才回過神來這女子是在同自己說話,忙回道:“不礙事。”頓了頓,瀾天回頭,果然看到流笙鄢的眼神裏同樣略帶懷疑,想了想問那女子道,“姑娘如何知曉?”
那女子輕聲一笑:“我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一身醫術要來何用?”女子說著看了流笙鄢一眼,“我不管你們是來尋何人,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還是盡早回去為好。”
“姑娘何出此言?”流笙鄢問道。
那女子又是一笑,開口道:“若是我說這裏近千年隱於人世,你可相信?”
“姑娘所言,自是信的。”流笙鄢一愣,隨後也一笑回道。
這回倒是換了那女子愣住了。
瀾天聽著兩人的對話,分明全是隨意,不知為何,竟覺出些針鋒相對的味道。
那女子回過神來,仔細打量了流笙鄢一眼,瀾天也跟著打量,這才發現,流笙鄢今日穿的乃是一件白衣,腰間配著一枚……藍玉佩……
——無怪乎方才他二人甫一見麵便雙雙愣住了,卻原來……
那女子好似輕歎一聲:“也罷,你們跟我來吧。”說著,先一步往那花海之中走去。
瀾天同流笙鄢對視一眼,抬步跟上。
方才離得有些遠,不曾看清這些花草的模樣,如今走得近了,更是能聞到各種花草的芬芳,這才知曉,這成片成片的竟都是藥草,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這些藥草的氣息雖紛雜,卻沒有混在一處的,走過一片藥草地便換一種氣息。
瀾天正兀自感歎,冷不防那女子回過頭來對他道:“你受了內傷,這裏有些藥草的味道對你雖有好處,但若是先後吸入混雜在一處,反而有害,是以你還是小心些為好。”
瀾天聽著這話,正要點頭道謝,卻見那女子回頭瞥見一旁的草地,停住了腳步。
這一處便是方才在外圍看著的那一片藍白根莖的花草地,隻見那女子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回過身來時卻又顯得很有些淡漠,道一聲“見諒”便接著往前帶路。
瀾天回頭看去,流笙鄢低頭也似若有所思,卻也未加多言,抬步跟了上去。
瀾天頓了頓也跟著上前,最後鬼使神差地回身,隱約覺得那片草地有了些變化,卻又並不明顯,瀾天皺了皺眉,回身抬步而去。
原以為那女子會領著他們進那木屋坐下,卻不想路過這片藥草地後,女子竟是帶著他們一路從另一頭出了這片山穀,直到在穀外的另一間木屋前停下。
到了那木屋前,女子當先一步推門而入,往桌邊走去,邊道:“二位先在此相等片刻,”說著拿起桌上的茶壺,往杯中倒水,“這水化自玉雪原雪峰頂端的新雪,壺中常年備著雪漪子,有暖身滋補的功效,你們可以品上一品。”
“多謝姑娘。”流笙鄢說著率先上前坐到桌旁,未加猶豫便拿起那杯子輕抿了一口,片刻後放下道,“果真好茶。”
瀾天這時倒似乎見著那女子微微笑了,卻也隻是一瞬,女子便轉身進了裏屋。
“瀾天,你也來品一品,這茶在齊國可是決計喝不到的,真乃極品。”
瀾天聽著,端過桌上另一杯倒好的茶品了一口,正想道一句“好茶”,卻是突然沒忍住輕咳了一聲,方才嘴裏的茶香便被血腥味覆蓋了。
流笙鄢在一旁見了,猛地站了起來,下意識拿出平時的傷藥要給瀾天服下——瀾天受了些內傷他是知道的。
“慢著。”
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