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醉酒”
我慢慢晃著步子摸到了木璃的院子前,站在院門口盯著屋裏的燭光看了良久,想起我那屋裏如今端端擺著的三大壇桂花酒,不由自嘲一笑,這才又踉蹌了步子往院子裏跌進去。
這一跌跌得狠了些,好在我反應及時,已經自己扶著地麵撐住了,順便示意一旁伸手來扶我的琉影不要出聲。
我自己慢慢爬了起來,也不忘拍一拍身上的塵土,順道將手心裏的汗擦在了衣角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木璃的屋門前。
還未敲門,便見屋門自己打開了,屋裏傳來一句:“你來了。”
略顯低沉卻悅耳的嗓音,是他,他……知道我要來?
我微微一愣,挪了兩小步到屋門口,抬頭便看到木璃自裏屋轉出來。
還是同那日一般的墨色長袍,未束的發散落在他身後,兩年未見,他的絕世依舊,眉眼間卻落了不少沉穩。
他見了我也不訝異,我還拿不準他臉上的神色,便見他朝著我過來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便同一把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我心上,見他越走越近,我突然一陣心慌,避開他的視線,低頭隨口道:“我,我來,給你彈曲子的。”這麽說著便抬腿邁進屋裏,躲開了他來的方向。
隻是方一進屋,我扶著牆站穩了,才醒起自己對這裏根本不熟悉,去哪裏找琴來彈曲子給他聽?
左右思量一陣,我才又想起如今自己正“醉著”,不如再說些醉話蒙混過去……
卻聽得身後的他低低笑了一聲,轉身進了裏屋。
是不是氣我來了這卻還是避著他?
我略微躊躇著要不要跟著他進去,卻見他又自裏屋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長物件,我定睛看了一會兒,視線很是模糊,卻不妨礙我認出他手中的物什……
琉素!
它不是被我放在了瀾府麽,怎又會到了木璃手上?
見我這般訝異,木璃輕聲笑了,過來拉了我到琴桌前坐下,柔聲道:“便知道你又不記得了,昨日你同我說想看琉素了,我才讓琉影去瀾府取了來備著,倒是不想你今日忘了這事卻還是要尋它。”
我先前心裏驚疑不定,加之“醉酒”,神誌雖然清楚,但手腳卻不協調,以至於木璃這麽隨便地伸手過來拉我我也來不及躲開,被他牽了個正著。
他的手還是同當初一般讓人溫暖安心,從方才開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我便很清楚,他的一切都不曾改變,這兩年裏,變了的隻是我……
聽了他的話,我半晌才回過味來——他知道我這幾日來尋他不過是因著醉了酒,他甚至連我醒了酒後便什麽都不記得也知道,他全都知道。
可對著這樣的我,還是耐著性子輕聲細語,仿佛將我看做是個未醉之人,他便能得到不少慰藉……
記住我不記得的一切,完成連我自己都遺忘的心願。
心裏不由一痛,我的眼眶又開始酸脹起來。
可我不想讓他看到,忙低了頭裝作看琴的樣子,隻是眼前模糊起來,我連琴弦都分不清了。
我嚐試著撥了撥琴弦,卻發現不僅眼前模糊,腕上也使不上太多的力,彈出的聲音倒真像個醉漢的胡亂發泄。
這般撥弄了幾下,木璃的手握住我的,製止了我拉扯出的魔音,我聽他無奈笑道:“醉成這樣還想著彈琴,讓我說你什麽好?”
這話說得一點責怪的語氣都沒有,反倒帶了滿滿寵溺在裏麵,我不由抬了頭去看他,這一眼便望進了他黝黑深邃的眼裏,那裏如今隻裝著一個我,一如當初……
我一驚,抽出手來,猛地站起身子便往屋外走,卻是又一個踉蹌,身子不穩地往一邊倒去。
這周遭也沒個可以讓我搭把手的地方,我正自懊惱,一隻手橫在我身前將我撈了起來,下一瞬我便跌進了木璃的懷裏。
有多久不曾這般被他抱著了?
仿佛這裏才是屬於我的淨土,在這裏,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宣泄我所有的情緒,更不必擔心受到任何傷害。
我再也壓抑不住心裏的衝動,兩手牢牢地環住他,接著便把臉埋進了他的胸口,一如兩年前的那個夜裏。
耳邊傳來他哭笑不得的聲音,聽他道:“明日我當真要讓司空緣將你屋裏那些酒都搬走了,日日醉酒,東跌西撞的,你今年也及笄了,卻是比從前更沒個女兒家的模樣,這該如何是好?”
我將環著他的手又緊了緊,靠在他懷裏搖著頭,含糊著聲道:“我這兩年裏同先生學了不少禮儀,女兒家的模樣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木璃頓了頓,輕輕笑了,語氣裏卻染了不少落寞,道:“是我沒照顧好你……”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一股衝動讓我想要抬頭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反而是我一直沒能在他身邊陪著他,讓他一個人去麵對慕族裏的勾心鬥角,兩年裏除了替他縫些衣物,煉些傷藥便一無是處……
可我又怕他瞧出端倪,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將話說出口。
我貪戀他的溫暖,卻也知道如今的自己較之兩年前更沒了這般同他索取的資格,想到這裏,我心裏便是一緊,又有些悶得慌了,抱著他的手也鬆了開來,再次開口,還是微有些局促:“我,我先,回去了……”說著我便轉身往屋門的方向走去。
這回我學聰明了些,兩手同方才進屋一樣,扶著牆摸著走。
隻是剛邁出一步,卻是又被木璃的手拉住了。
我聽他的聲音響在身後,似乎帶了些微微的疑惑:“你今日有些不同……”
我心裏一驚,聽他接著道:“前幾日你來了會說很多話,今日,便要走了?”
今日我替六皇子行完針,還是同他要了幾壇酒,來找木璃之前更是坐在屋裏同那些酒壇子對視了半天。
我反複想得最多的便是半年多前陳穆醉了酒來尋我的那夜,彼時我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覺得他那作為有些幼稚了,可今日我腦中竟也萌生了同他一樣的想法。
——我想著喝了那些酒便到木璃這兒鬧一場,同他說說我心裏放了兩年多的話,同他道歉,再同他表白一回,這樣我或許便能再少一分遺憾。
可當我慢慢踱步站到那幾個酒壇子前,我又猶豫了。
六皇子同我道這幾日我夜夜來尋木璃,尤兒也同我說好幾回夜裏來尋我,我都不在自己的院子裏,說實話,想清楚這一節時我有些心慌,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如何,這幾日喝得斷了片,連自己來尋過木璃都沒了一點印象。
那若是今日我見了他,再說出些不該說的話,彼時我又該如何自處?
最終我是放棄了借著醉酒來尋木璃的念頭,卻鬼使神差般服了前幾日煉好的醉心丹,踩著步子便跑到了他的院子外……
如今我聽了他的話,一麵怕他瞧出我的伎倆,一麵又驚疑自己這幾日都同他說了些什麽,被他這麽拉住片刻,我又想起今日來還有個目的,倒是我一見了他便腦子裏空空如也,連那麽重要的事都忘了。
我順著他的手重新跌回他懷裏,手卻順勢拉住了他的兩個手腕,一麵裝著醉酒同他道:“前幾日我都不敢來找你……”
這話實則也是我的心裏話,我的確不敢來尋他。
木璃心中的疑惑卻到底淡了些,輕素果然還是醉了……
我的手搭在他的腕上,便慢慢蹙了眉頭,他的經脈似乎出了些問題,氣血阻滯得厲害,而這傷似乎更是拖了好幾日未治……
我想起先前星風同我說的話,突然便覺得他受了傷卻不先治療定是忙著在尋我了,而我雖是一開始嘴上說著想見他,但在那將軍府裏走了一遭後卻又退縮了。
怪不得……怪不得前幾日我躲在那屋角他都並未發覺……
我眼眶一紅,又怕被他發覺,隻能緊緊咬著唇忍住,一滴淚卻已然落了下來,剛巧便落在我抓著的手腕上。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異樣,木璃的手一僵,便掙開了我,扶著我的臉想看看我怎麽了。
我又如何能再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模樣,晃了腦袋躲開他的手,索性撲進了他的懷裏,木璃的手一頓,到底還是輕輕抱住了我。
我躲在他懷裏緩了緩,可醉心丹的藥力隨著我的情緒起伏發作得厲害,暈暈乎乎間我竟便將一直埋在心裏的話問出了口。
我帶著鼻音含糊著道:“你的心意可還是一如從前?”
這話出口,木璃的身子不由一僵,我晃了晃神,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心也漸漸提了起來。
他會如何回答?
若是,若是他說了否呢?
我該怎麽辦?
木璃一直在尋我,其實也是我心裏埋得最深的慰藉,可他到底是懷著如何的心思在尋我呢?終歸是我負了他,是我推開他跑了,他若是怨我,他若是怨我,我……
我提心吊膽地等著他的宣判,卻是半晌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心一點一點沉下去,甚至開始安慰自己或許是他並未聽清我方才到底說了些什麽。
“如何會變,我都追到這裏了……”
這話他說得極輕極輕,輕到我以為他其實是怕我聽清。
可我的確聽清了,心裏一瞬便仿佛有什麽又綻了開來。
我抬起頭來,含著淚,把他看在眼裏,見他突然笑了:“怎麽,方才的話可是聽不懂了?無妨,我不過是同你說一聲罷了。”
可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同我這般說的呢?在明知道我無法回應的情況下……
木璃說著,掏出帕子來替我擦淚,輕歎了一口氣道:“有一點你倒是沒變,醉了也還是那麽愛哭,本以為你今日不同了,我還想著這命人新辦的帕子該是用不上了……”
是了,我同先生學了兩年的禮數,本想著再見時怎麽也該讓你被我的氣質驚豔一把,卻不想如今相見不過一炷香,你便輕易將我兩年的努力打回原形,我在你麵前,從來都是連半點的矜持端莊也做不到……
輕素這時站著一動不動,隻看著他,任由他替著擦淚。
木璃心中的柔意上湧,這便是他的輕素,他的帕子隻為她備著,她的淚也隻在他麵前肆無忌憚……
木璃想著,抬手替輕素捋了捋耳畔的碎發,卻不想輕素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抓讓木璃不由微微吃驚她何時有這般大的力氣,即便自己如今有傷在身,內力無用,也不該這般輕易便被她牽製才是……
可他的疑惑還未問出口,便見眼前的輕素上前一步踮起了腳。
下一瞬,誰的唇瓣刻上誰的柔軟。
木璃的最後一絲理智斷在“少了些酒氣”,便反客為主抱住了輕素的腰,加深了這個他等了很久很久的吻……